173、殊途同歸
李青花看著街對面的關小茵道:「丁醫生,她特意把你請到安康醫院,就是為了治好沙朗政的病,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吧?聽你剛才講的故事,分明知道內情,這是故意的嗎?」
丁齊苦笑道:「是故意的,也不是故意的。李警官應該清楚我的經歷,我曾經就在那裡面治死了一個人,一個讓司法系統和心理學界都無可奈何的變態殺人狂;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博士學位沒拿到,境湖大學的教職也丟了,如今還在民營醫院打臨時工...
我怎麼可能再讓這種事情重演?但我也不會讓沙朗政躲在安康醫院裡逃避懲處。治好他,就是為了讓員警帶走他... 但是話又說回來,的確是那位關女士主動找上門來的,我是醫生,沙朗政是病人,治病救人也是我的職責。」
李青花:「你這個打零工的,檔次可夠高!最無辜是那位關女士,她恐怕又得找心理醫生了。」
丁齊搖頭道:「她如今已經不需要再去找心理醫生,更需要的是員警和她自己,實際上她這才是真正解脫了... 妳說呢?」
李青花笑了:「誰說不是呢!你這位醫生,真是治病救人啊... 沙朗政被帶走了,這位關女士不會有麻煩吧?」
丁齊:「她和沙朗政不過是同居關係,這難道也違反法律嗎?」
「那倒不違法!」李青花含著吸管,饒有興致地盯著丁齊道:「丁老師很忙啊,約了你好幾次都沒空,這次終於把你約出來了... 那麼你本人對於不違法的事情有沒有興趣呢?」
今天不是丁齊約李青花,而是李青花主動約丁齊。因為李青花知道有這個案子,也知道分局配合江蘇警方今天有行動,抓捕的重點對象就是沙朗政。她還聽說沙朗政得了精神病住進了安康醫院,是他女友請來了丁齊,將他的病給治好了。
所以李青花才找了個藉口將丁齊約到這裡來喝茶,告訴了丁齊這個戲劇性的案件,並讓丁齊親眼看著病人在出院時被員警帶走。不料丁齊卻對她講了一個仙人跳的故事,顯然是早就清楚內情。
丁齊聽見李青花的話,感覺卻有些尷尬,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眼神,不知該怎麼回答。李青花又噗嗤一聲笑了:「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看來你的心理素質也不怎麼樣嘛!」
李青花並沒有追問丁齊是從何處知道的內情。在一個專業的刑偵人員看來,線索其實很清楚:丁齊是關小茵的心理醫生,而關小茵與沙朗政已經同居好了幾年;關小茵很可能發現了沙朗政的犯罪事實,既沒地方說又不敢說,於是找到心理醫生傾訴。
丁齊掌握線索之後,暗中將情況告訴了受害人顧助軍;顧助軍根據線索搜集了資料,向當地公安機關報案,所以才有了這次跨省聯合行動。
這就是李青花的推測,雖然與事實不符,但並非不靠譜。像這種事情當然不方便公開說出來,所以李青花並沒有刨根問底,可眼神中對丁齊的欣賞意味顯然更濃了。
回到南沚社區之後,丁齊沒敢告訴冼皓今天是被李青花約出去看現場執法了,只說自己去了安康醫院一趟,親眼看見沙朗政那夥人都被員警帶走了。倒不是他心裡有鬼,只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天是周日,最近一直在北京出差的譚涵川終於回到了鏡湖市,好久不見的莊先生和尚妮也來了。學校已經放寒假了,在離校回家之前,丁齊把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等弟子也叫來了,還有魏凡婷和塗至,如今方外門的全體成員終於第一次聚齊了。
總共十一人,六名長輩加五名晚輩,於小境湖中露天聚餐,就在山莊門外的平地上擺了一張大餐桌,桌邊放了一圈明代的花梨木椅子,桌上的餐具都是珍貴的古瓷。
山莊裡有廚房,燒的是柴火大灶,油鹽醬醋等物可以從外面帶進來,小境湖中也有很多現成的食材,包括各種野菜和野味。眺望著湖光山色,在這方外仙家世界中推杯換盞,堪稱神仙享受。
孟蕙語等三人是第二次進入小境湖,但是他們上次進來只是為了內服外用月凝脂,那段經歷根本就沒記住,如今修為突破了隱峨境,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清晰的經歷。三人幾乎都被驚呆了,假如不是已有了在琴高臺中的經歷墊底,估計都會反應不過來。
對於塗至和魏凡婷而言,小境湖也是個如夢幻般的地方,遠非大赤山所能比。大赤山相當於一個精緻的庭院,裡面只住了一戶人家,而小境湖才是真正的仙家世界啊... 風光靈秀、山高林密,遠望峰巒疊嶂不見盡頭。
小境湖有多大?南北長約四十公里,東西寬約三十公里,總面積超過了一千平方公里。它大約只相當於琴高臺世界的一半,但也足夠廣闊了,更重要的是,它沒有琴高臺世界那種奇異的時間流速,也沒有那奇異的黑夜,更沒有別人,就是眾人坐擁的世外仙家福地。
須知小境湖的面積,已經超過了世界上很多的小國家了,而且是這麼好的地方,這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享受。
有一句話叫大隱隱於市。南沚社區就已經是個很好的地方,出了正門便是雨陵區的鬧市,而後面則是南沚山森林公園。這還不算,後院就通往如此廣袤的方外仙家世界。畢學成等人在小境湖中流連忘返,簡直都不想出去了,天天待在這裡多爽啊!
丁齊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笑著說道:「今天讓你們來,主要是和大家聚一聚,同時也見識一番小境湖。這裡是方外門的根本之地,也是當初我和諸位師伯、師叔研創方外秘法的地方。
方外世界雖好,但心中擁有即可,沒必要四處宣揚。擁有這一切,是人生的成就與享受。就像我們讀一本書,往往是在見證另一個世界或另一個時代、另一種人生,而此刻你們是真的走進來了。享受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迷失自我,該幹啥還是要好好努力... 」
這番話當然是有所指。無論是誰有了這樣的經歷,可能都會在心中有那麼一閃念的感歎:「掌握了方外秘法,能擁有這樣的仙家世界,我還上啥學、考啥試呀?」或者「我還上什麼班、受老闆的氣幹啥?」
但看看在座幾位尊長,丁齊還在博慈醫療當「臨時工」呢,譚涵川也仍然在做研究員,朱山閑更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區長,並沒有因為發現了小境湖就不好好做事了,更沒有從此脫離現實的打算。
人生在世,其實就是在和身處的世界打交道;而自我實現的過程,就是找到並擁有自己的世界。做一個假設,假如丁齊就躲到小境湖中從此隱居不問世事,那麼他的人生,也仍然是在和小境湖這個世界打交道。
不論在什麼樣的世界裡,人生的過程並沒有什麼實質的不同,這是眾人在琴高臺世界中就應該明白的道理。一個人的閱歷,決定了他的眼界,一個人的能力,決定了他的底氣,一個人的感悟,決定了他的心境,這些都不是憑空而來。
眾弟子包括塗至和魏凡婷皆連連點頭稱是,感謝師父教誨。吃完飯後丁齊又把他們帶到前院,介紹了小境湖的地形地勢分佈。這段時間,丁齊等人早已探明小境湖中的各處地界,並且製作了一個沙盤,就放在前院中。
沙盤上還插旗標明了各處的物產、出沒的禽獸、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今天當然不可能讓幾名弟子參觀整座小境湖,但可以對照沙盤瞭解個大概。等開春之後再回來,平時週末他們可以住在這裡,魏凡婷買下的那棟小樓裡也留了房間,眾弟子沒事就可以到小境湖中遊歷與修煉。
如今已經放寒假了,丁齊讓三名學生先回家過年,將魏凡婷和塗至也暫時打發走了。晚輩弟子都離開後,丁齊又對尚妮道:「快過年了,妳也先回家吧?」
尚妮卻不肯走,噘著嘴道:「你們幾個分明有事,別想把我撇開!我也是長輩!」
譚涵川苦笑道:「就讓小妮子也聽聽吧... 咱不瞞著她,也不背著她。」
莊夢周、朱山閑、譚涵川、丁齊、冼皓、尚妮等六人來到了山莊後院的假山上坐好,此時天邊已升起一輪明月。朱山閑率先開口問道:「老譚,你說到中科院找人幫忙搞大數據分析,有結果了嗎?」
譚涵川點頭道:「有結果了,我基本已確定了禽獸國的位置。」
尚妮突然蹦起來道:「我說你們果然有事吧!找到禽獸國了?剛才居然還想不帶我玩,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幸虧我機靈,早看出來你們私下有事情... 」尚妮手中也有修復後的《方外圖志》影印本,當然知道其中記載了禽獸國這個地方。
莊夢周招手道:「小妮子,妳先別蹦,坐下來好好聽著,我今天也是頭一回聽說啊... 這又不是妳找到的地方,吵吵什麼?」
朱山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上次我們從琴高臺出來的時候,在車裡發現了竊聽器。後來我們把裝竊聽器的人找到了,對方應該是情報部門的,說不定還有什麼監控手段,所以我們就沒有在電話和微信裡說這件事。」
莊夢周:「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山閑:「假如不是那個人送上門來,我們還真找不到禽獸國的線索,此事說來話長... 」
他簡要介紹了一番最近發生的事情,從張望雄冒充病人去試探丁齊開始,後來又有了黃子山上的發現,意外拿到了范仰團夥當年的罪證,其中竟牽連到方外世界禽獸國的線索。
他說完之後,丁齊又補充了一番,從幾年前火車上的奇遇開始,重點是到徐州一趟拿到了禽獸符,一直講到沙朗政那夥人昨天已經被員警帶走了。
丁齊又取出在黃子山上得到的金葫蘆以及老顧送給他的禽獸符,交給眾人傳看。尚妮掂著金葫蘆道:「我回學校這段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可惜我都錯過了呀!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們千萬別忘了帶我玩。」
莊夢周皺眉道:「剛剛在琴高臺玩了大半年,妳還沒野夠嗎?不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而且這也不僅僅只是好玩的事情!丁老師方才教育弟子,不好意思直接教訓妳,但那些話也是說給妳聽的。」
尚妮又噘嘴道:「好吧,丁老師說的對,我接受教育就是了,只是好奇而已嘛... 其實這段時間的事,也確實不太適合我參與... 」
「妳明白就好。」莊夢周接過她手中的金葫蘆道:「丁老師懷疑這也是一件控界之寶,那麼在黃子山的古塔下面,也可能存在一個方外世界嗎?」
丁齊答道:「當然有這種可能,但也不敢肯定,至少我沒有找到門戶,現在也沒條件去開啟。」
莊夢周看著葫蘆道:「若是那個方外世界不在塔下面,而在這個葫蘆裡呢?」
眾人一怔,然後都笑了,紛紛點頭附和,聲稱這個想法未嘗沒有道理。的確有這種可能啊,大家已見證了這麼多方外世界,什麼樣的腦洞都可以接受了。但就算葫蘆裡真有一個方外世界,他們現在也沒辦法確認。
莊夢周又把金葫蘆還給丁齊道:「先收好了,以後再琢磨,我們今天主要討論禽獸國的事情。」
冼皓感慨道:「《方外圖志》中根本就沒有黃田村和黃子山的記載,其實除了本地的小境湖和大赤山,我們先後找到的琴高臺與禽獸國,都是記錄不全的地方。」
丁齊:「也許這就是緣法吧... 老譚,你是怎麼用大數據分析確定了禽獸國的位置?」
譚涵川介紹道:「就是通過那首詩,用關鍵字搜索,然後進行關聯性分析,最終得出可能性最大的地點排名... 」
《方外圖志》中有關禽獸國的記錄不全,最主要的內容已經缺失了,只留下了兩副圖和一首詩。其中一副圖中記錄的是三件法器,另一副圖上畫了一面山崖,旁邊還寫了一首詩:
龍安村外水回還,高壁卓立望龍潭。
鐵崖深深鎖禽獸,世人至此去衣冠。
孤國曠野雲籠岫,雨滌風光盡爛漫。
燕京繁繁皆袍帶,問心何須尋遠山。
大數據分析的原理本身並不複雜,真正困難的是資料獲取和錄入。將全國各地叫龍安或龍潭的地名都找出來,包括古代曾出現過的地名,然後再輸入系統中,這幾乎是僅憑人力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譚涵川這次去中科院出差,找人幫忙設計了一款軟體,用那首詩中提到的內容為關鍵字,通過搜尋引擎在網路上直接抓取資料,然後進行運算分析,最終得出關聯度排名。結果出來之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如今北京市郊十渡景區(編者注:北京市房山區西南,喀斯特地形)附近一個叫鐵鎖崖的地方。
譚涵川還抽空去了那裡一趟,拍了很多照片。他把照片從手機裡調了出來,再與《方外圖志》上那幅圖做對比,已經可以確定那裡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鐵鎖崖在拒馬河邊,位於北京市房山區張坊鎮與河北省易縣交界處;附近有個龍安村,崖下的水灣曾被稱為龍潭,但如今龍潭已經不存在了。而丁齊從顧助軍那裡得知,顧家的祖籍地就在如今的北京房山區張坊鎮一帶,與譚涵川的發現完全吻合。
尚妮贊道:「你們真厲害!兵分兩路,從不同的線索都找到了同一個地方。線索只有一首詩和兩張圖,簡直和猜謎一樣,你們居然都能猜得這麼準!」
丁齊擺手道:「不不不,我不如老譚。只是那位顧先生告訴我他家祖籍在張坊鎮一帶,我並不能確定禽獸國就在那裡;老譚可是直接找到了準確的位置,連照片都拍回來了。」
譚涵川也謙虛道:「還是丁老師厲害,我只是拍了一張照片回來,丁老師連控界之寶都拿到了!」
冼皓打斷道:「你們就別互相吹捧了,先商量商量,我們什麼時候過去、該做什麼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