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有故事的磚
張望雄甩手離開了物華堂,朱山閑就大搖大擺地跟在他後面。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張望雄主動站定了腳步,轉身壓低聲音道:「朱區長,你想怎麼樣?」
朱山閑一臉冷笑道:「張處長,明人不說暗話,都到這個地步了,該露的全露了,需要解釋清楚的是你!」
張望雄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那家古玩商店的情況,不是你該問的!它是安全部門設的一個資訊採集點,老闆也是一名情報聯絡員,屬於國家機密!」
朱山閑:「少特麼跟我扯淡!假如是真的,你剛才的話就是違反了保密條例... 忽悠誰不行,忽悠到我頭上?假如那裡真是一個情報站,那師弟的罪過可就大了... 你公器私用都幹了些什麼?控制社會上的犯罪團夥,欺詐財物、盜掘古跡... 這些和保護國家安全有關係嗎?」
張望雄:「這次無非是有人在荒山上撿到了兩塊磚頭,我在商店裡看中了,朱師兄難道就以為能抓住我什麼把柄?」
朱山閑:「不要自欺欺人!我們能在這裡堵住你,沙朗政那夥人還有那家古玩商店,就是把柄。俗話說事不過三,我們該拆的門檻都拆完了,剩下的得你自己拆了。你可最好不要賭我們有沒有查清沙朗政那夥人和那家古玩商店的關係、還有那家商店和你的關係。」
朱山閑等人從未招惹過張望雄,甚至素不相識,但張望雄已經暗中出手三次了。第一次是在朱山閑的私家車裡裝竊聽器,第二次是裝作「病人」去心理門診試探丁齊,帶三次是派人盯梢與跟蹤丁齊和冼皓。
尤其是第三次,證明張望雄還不想收手,仍在暗中監控朱山閑等人。現在他被朱山閑反查了回來,當面堵住了,按江湖規矩,張望雄必須要給個交代。
張望雄沉吟道:「我是懷疑范仰發現了什麼,卻被你們滅口,所以才... 」
朱山閑:「少扯范仰!他就是失蹤了,和你我沒關係!你做這些事的原因並不重要,我只要結果。」
張望雄歎了口氣道:「沙朗政那夥人,我斷掉,這家店鋪,我也放棄,就此收手不再打擾你們。」
所謂斷掉,就是張望雄和沙朗政等人切斷任何聯絡、不再發生任何關係。他一直都是躲在幕後操控,沙朗政等人根本就沒見過他、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說斷就能斷。而那家店鋪,張望雄也願意放棄,不再當成他在境湖市的聯絡點。
失去一個暗中替他賣命的團隊、放棄一個可能已經營多年的據點,對張望雄而言是不小的損失,但也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朱山閑卻搖頭道:「不夠!」
張望雄:「這還不夠?」
朱山閑:「當然不夠!就算我不開口,你自己也會這麼做,現在我開了口,你就想這麼敷衍?」
沙朗政等人以及那家店鋪與張望雄是什麼關係、暗中在為他做什麼事情,朱山閑都已經查出來了。就算朱山閑不提要求,張望雄也會主動斬斷線索,其實今天朱山閑出現在這裡,就已經意味著這個結果了。
張望雄反問道:「朱師兄還想要什麼?」
朱山閑:「把柄!沙朗政那夥人有什麼把柄被你握在手裡,才會在范仰失蹤後繼續替你賣命?這些我全要!給個小提示,比如徐州有人家姓顧,曾被人玩了一齣很歹毒的仙人跳... 」
張望雄微微一怔,隨即便點頭道:「好,沒問題... 我要恭喜朱師兄招兵買馬了!」
朱山閑聽出了張望雄的語氣中有嘲諷的意味,便知道他是誤會了。張望雄以為朱山閑不僅要讓他放棄沙朗政這批手下,而且還想收編這夥人給自己賣命,所以才會提出這個要求。
張望雄所掌握的把柄,給朱山閑也無所謂,反正這夥手下已成棄子。沙朗政等人當年的犯罪證據,就算被抖出來,也查不到他張望雄這裡,頂多是早已失蹤的范仰背鍋。
而且這夥人變成了朱山閑的手下,張望雄同樣也等於抓住了朱山閑的把柄。假如將來朱山閑通過沙朗政等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買賣,張望雄也不難查出線索,所以他答應得很痛快。
朱山閑也清楚張望雄在想什麼,但懶得和他解釋,愛誤會就誤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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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齊的元神中,彷彿聽見那柄青銅古劍在輕輕哭泣。面對的店鋪老闆卻有點錯愕... 這位客人好生古怪,說是在鑒定東西吧,卻把眼睛給閉上了,好半天都不說話。老闆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這位先生... 您怎麼了?到底買還是不買啊?」
在這種場合下,丁齊也沒辦法凝神入定專心感應,只是很粗略地感受一番,他睜開眼睛道:「一千塊,怎麼樣?」
老闆不滿道:「您這是開玩笑呢!我剛才說了,最低三千,再低我就得折本了。」
「這把劍不是你去年花五百塊收的嗎?怎麼三千就賠本啊?我說王文通,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啊?一點都不像是想好好做生意的樣子!」又有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扭頭一看,還是剛才那位治安聯防辦公室的負責人郭益。
郭益很窩火,今天值勤巡邏時恰好遇到了同在政法系統工作的領導李品,他陪李科長逛了逛店鋪,結果卻遇到王文通這麼個倒楣老闆... 送走李科長後,郭益又回來了,本想問問王老闆今天到底是什麼意思,結果恰好又看見有人想買那把劍。
郭益只是一名基層警務人員,雖然官不大,但在這個市場中管的事情可不少,消息也非常靈通。古玩市場向來魚龍混雜,很多事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實在管不過來,也沒法得罪太多人。
王老闆從埋水管的工人手中花五百塊收了一柄青銅劍的事情,郭益恰好是聽說過的,此刻乾脆就給說破了,也算是尋尋晦氣。
王老闆苦著臉賠笑道:「郭主任啊,剛才您也看見了... 分明就是兩個客人在那裡慪氣啊... 開門做生意的,我是誰都不好得罪,也是左右為難呀... 」
郭益:「不說剛才,就說現在,你這把劍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來歷有問題啊?」
王老闆趕緊解釋道:「來歷... 沒有問題呀!我就是花五百塊收的,郭主任不是都知道嗎?至於人家是怎麼來的,我們古董行的規矩是不打聽的。」
郭益:「這是文物吧?公開出售符不符合國家規定,是不是需要好好查一查?」
王老闆上前躬身做揖道:「這就是一件現代仿品,不是真的古董... 我哪能收到真東西啊?」
這是一句當代古董商店的標準行話。將贗品當真品賣給顧客算是本事,但是遇到官方檢查或者有人找茬時,任何來歷有問題的文物,老闆都會說這是現代仿製的工藝品;反正他就是當贗品收進來的,不是專業的鑒定人員其實也分辨不出來。
一旁的丁齊笑了,拿著那把劍道:「現代仿製的工藝品啊?那您可賣貴了!」
王老闆:「我雖然是五百塊錢收來的,但房租水電、市場管理費用,還有我自己的人工,這些也都是錢啊... 您如果真喜歡的話,就再給個價吧?」
兩人說來說去,最後一千五百塊成交。做生意的都會察言觀色,剛才王老闆見丁齊拿著劍出神、那麼長時間都沒放下,分明就是已經看中了,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十有八九都會買的;所以他已經打算好了咬死三千塊不降價,不料讓郭益找了個茬,結果還是打了個對折賣掉。
丁齊刷手機付了錢,把劍遞給老闆道:「幫我包起來吧...」然後又一指架子上的那兩塊古磚道:「連劍架一起打包。」
老闆一怔:「那兩塊磚頭您也要拿走?」
還沒等丁齊說話呢,郭益又嚷道:「廢話!這市場上也不止一家賣刀劍的,誰家賣東西,不是連著架子一起賣的?你剛才自己說這兩塊磚就是放劍的架子,劍賣了,架子當然也要給人包上。」
丁齊笑道:「這位郭主任說得對,的確是這個道理,把劍架一起給我吧。」
王老闆:「可是這兩塊磚... 」說到這裡,突然止住了聲音,因為他看見了丁齊的眼神。
丁齊轉過身背朝著郭益,目光直視王老闆的眼睛,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竟顯得異常冷冽。王老闆從未過這種眼神,彷彿一直能看透到靈魂深處,令人有一種無法隱藏的感覺,神智也有一陣陣恍惚,好似心神都失陷了,就像被瞬間催眠。
只聽丁齊不緊不慢道:「剛才那位客人,不會再來買這兩塊磚了,也不會再到你這家店鋪買東西了... 」
王老闆自己知道這兩塊磚是什麼來歷,也不算什麼稀奇物件,大不了再去揀就是了,真正有問題的是他這家店鋪以及剛才那位客人... 恰在這時丁齊語氣頓了頓,王老闆突然回過神來,感覺就像溺水的人終於撲騰上岸,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擺手道:「說這麼多幹嘛,我給你把東西包起來就是!」
那兩千塊都沒賣的兩塊磚頭,此刻就當成劍架白送給丁齊了。古劍太長,用長條狀的硬紙殼包著;磚頭太沉,找了個尼龍袋拎著。丁齊帶著東西離開了新市口古玩市場。
晚飯是冼皓做的,丁齊吃現成的。晚飯時分,朱山閑也回來了,丁齊將買來的古劍和兩塊磚頭放在了桌上,兩人分別向冼皓介紹了白天的事情。丁齊又問道:「朱區長,那個張科長和郭主任都是你的人嗎?配合得挺好啊,演技都不錯!」
朱山閑答道:「我就是境湖本地人,在這裡生活了四十多年,也工作了二十年,怎麼會沒有一批信得過的自己人?就算與江湖八大門無關,找誰辦點事情也是可以的。李品確實是我的人,但那個郭主任嘛,我不認識,純粹是湊巧碰上的。」
冼皓又問丁齊道:「你陪朱師兄去堵張望雄,逛古玩市場順便淘把劍回來也就罷了,幹嘛要把這兩塊磚頭也弄回來?這東西山上還有不少呢... 是不是看人家在店裡爭得熱鬧,順便也想占個便宜?」
丁齊解釋道:「那倒不是,只因為這兩塊磚有故事。」
朱山閑:「故事?什麼故事?」
丁齊似是答非所問:「朱師兄,你之前推斷:張望雄在找特別的器物,利用冊門手段輔助修煉元神感應,企圖讓爵門望氣術境界更上一層。冊門入微術我有點研究,爵門望氣術您也教過我,所以我也想試試。
今天進了那家店鋪,我是有感覺的,我好像聽見了這把劍在哭,然後就似看見了它的經歷,但感應得還不是很清晰... 令我更意外的是這兩塊磚,它們居然有故事... 仔細感應的時候,就像在讀它們身上發生的故事,很清晰,所以我把它們也帶回來了。」
冼皓蹙眉道:「有故事的磚?我和你去過黃子山,這兩塊磚當時應該就在山上,你怎麼沒有發現?山上那麼多磚,都是有故事的?你都要搬回來看看,或者乾脆再去一趟黃子山好好讀故事?」
丁齊長歎道:「那是一座有故事的山,一座有故事的塔,一片有故事的天地,滿地都是有故事的磚... 但這兩塊磚不一樣。我當時應該見過它們,可是它們下了山、來到紅塵中走了這一遭,感覺居然變了,真能在它們身上讀到故事,與山上其他的磚不同。」
朱山閑好奇道:「它們到底對你講了什麼故事?」
丁齊搖頭道:「不是它們在講故事,但如果仔細感應,能看到、能聽到,或者說能感覺到它們身上發生的故事,彷彿是器物有了靈性。
阿全介紹入微術的時候曾經說過,修煉有成後,手裡的東西就好像變成了活的,它們會說話。不是東西會開口說話,而是人能感受到。朱師兄修煉的爵門望氣術,看的本來就是活物,主要是看人... 但假如用來觀察這片天地間的每一件事物呢?
冼師妹,在黃子山上的時候,妳提到原始薩滿和萬物有靈。這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有其靈性,自然也包括那座山上的每一塊磚。可是我們怎麼才能發現... 或者說一件器物怎樣才能具備特殊的靈性?其實我也說不清,今天卻突然有了點感覺。
這是一把會哭的劍,而這兩塊磚當時給我的感覺,是它們長了腳會走... 我看到了它們走過的路,甚至感應到了圍繞著它們發生的事情,所以才說它們是有故事的磚... 」
磚頭也沒長腿,怎麼會行走呢?丁齊看見這兩塊磚的時候,元神中莫名出現了一座心盤,包含著地點和路線。從黃子山開始,這兩塊磚被人帶了下來,然後送進了那家叫物華堂的古董商店裡。
老闆特意將兩塊磚放到了貨架上,為了掩人耳目,架起一柄鏽跡斑斑的銅劍。後來張望雄來了,要買這兩塊磚,又圍繞著這兩塊磚發生一系列的爭執。假如磚頭有靈性,能夠訴說自己的經歷,這就是一段離奇的故事。
朱山閑哭笑不得道:「這不是磚頭有故事,而是丁老師你有故事:你清楚的知道這兩塊磚經歷了什麼,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丁齊:「的確如此,但它又真真切切是我從這兩塊磚上感應到的。」
冼皓:「會不會只是一種心理暗示... 因為這兩塊磚,你把自己給催眠了?」
丁齊也沒有反駁,只是點頭道:「的確有這種可能,但若是器物對人能產生心理暗示現象,本身就值得研究。還記得阿全搞的雙盲測試嗎?你們可以一人拿一塊回去好好感應。
朱師兄,你應該不知道黃子山的上的細節;冼師妹,妳應該不知道古玩市場的細節。假如你們都能感應清楚,而且與事實相符,就證明這兩塊磚本身確有靈性,從有故事的磚變成了講故事的磚。
我如今還在想另一個問題:所謂器物的靈性是從何而來?從天地間得到?為環境所造就?或者乾脆就是人們所賦予?比如我們一直在祭煉景文石,又為什麼能賦予它打開方外世界門戶的妙用... 」
朱山閑點頭道:「行,那我和冼師妹就一人拿一塊磚去好好研究,你呢?」
丁齊:「我就好好研究研究這把劍。」
冼皓:「不著急,先吃飯。」
朱山閑:「對對對,先吃飯!吃完飯還有另一件事要商量呢:我拿到了沙朗政那夥人當年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