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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消失的八門》第170章
170、解脫

  有時候人們安慰另一個人時,常常會說 「你不要再傷心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更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們不應該總是沉浸在悲痛中,凡事向前看才有意義... 」等等;可是這樣往往起不到效果,越勸對方會越悲傷,甚至在痛苦的情緒中無法解脫。

  這些話中的道理大多都是對的,但結果為什麼會這樣?人們使用語言交流時,很多詞彙本身就帶著特定的暗示含義,假如反覆強調某種情緒,看似在勸說,實際上卻是在繼續渲染這種情緒,往往成了一種潛意識中的暗示。

  有時告訴另一個人「你不要再傷心」,其實內心中的潛臺詞就是對方經歷了必定會傷心的事情;且伴隨著同情與憐憫的語氣,往往也會在不經意間形成負面暗示。很多人甚至包括專業醫生,在面對有抑鬱傾向者時,經常會犯這種錯誤。

  所以在勸慰一個人的時候,最好不要反覆地、不斷地提及「傷心」、「悲痛」等字眼,這樣做反而是在強化相應的情緒,有時還不如不說。

  再舉一個小例子,在一個女孩子哭的時候,男孩子勸她「不要哭了!」、「這種事情不值得妳哭!」、「妳別哭了好嗎?」... 女孩子往往越哭越凶;因為男孩子總在強調哭這個事實,這時候他還不如說點別的話、做點別的事情,引導與改變她的情緒。

  所以丁齊根本沒有說「請節哀,事情早就過去了,傷心已經沒有意義,要振作起來... 」之類的話。人們總覺得在這樣的場合就該說這樣的話,假如不說就顯得自己不夠善良,其實有時是沒有必要的。

  老顧不僅性格強勢,而且內心堅強。丁齊並沒有花任何時間去渲染悲劇或悲情,一見面就直截了當給了他這份資料;此刻默默地看著老淚縱橫的顧助軍,他也清楚,老顧的情緒焦點很快就會被引導到別的事情上。

  果然,老顧過了一會兒便不再流淚,皺起眉頭仔細看手中的資料,神情顯得異常專注和認真,他一連看了兩遍才抬起頭道:「這位先生,非常感謝你!我這幾年過得看似平靜,但心裡有個結始終沒解開,本來以為是要帶到墳墓裡去的... 」

  丁齊語氣平靜道:「只要它對你有用,我就不算白來。」

  老顧的眼神不再是悲傷,而是充滿恨意,目光不知望向何處,咬牙道:「當然有用!這次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然後又扭頭看著丁齊道:「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丁齊取出一張紙,上面列印了《方外圖志》中的一頁,內容就是三件器物,舉到老顧眼前道:「他們是為了這幾件東西。你曾經拿出其中兩件送去鑒定,所以被他們盯上了。中間那一件,應該還在你手裡吧?」

  丁齊拿來的資料,是張望雄交給朱山閑的,其中也提到了小顧當年的案子。張望雄很狡獪,可能會牽扯到他本人的資訊都沒有提供,所以材料中並沒有提及那起敲詐,因為那兩件器物如今就在他手裡,只有提到了小顧遭遇仙人跳的真相。

  資料中介紹,那個姑娘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生的,五年前並非尚未年滿十四歲,而是剛剛年滿十八歲。她的身份證是真的,但上面的年紀是假的,是在某鄉鎮派出所向外轉戶籍時改的,但是其他的原始記錄都找不著了。

  這些手續都是范仰幫她辦的,當然也是收買了某些人才辦成,目的不言而喻。材料中還講了這起仙人跳事件是誰策劃的、都有哪些人參與、扮演了什麼角色等等。

  假如僅憑這些,也僅僅是揭示了小顧遭人陷害的真相,還不能將沙朗政那夥人怎麼樣,至少不能讓他們接受法律上的嚴懲。原因很簡單,二審時那姑娘改口了,小顧也被放出來了,資料中並沒有任何該團夥在幕後敲詐老顧的記錄。

  但朱山閑問張望雄要的罪證,不僅僅是關於這一起案件的。張望雄以為朱山閑想控制這個團夥為己所用,所以還提供了其他的資料。就比如說小顧吧,他並不是被那姑娘陷害的第一個人,而是第五個。

  前四個受害者都選擇了妥協,並沒有報警,只是被敲詐了財物,受害者的名單以及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資料中都記錄得很詳細,甚至還有相應的銀行轉帳記錄。

  最重大的案件,並不是這五起仙人跳,而是另一起綁架敲詐案:沙朗政等人綁架了一名男子,敲詐他妻子手中保管的一件東西;結果被綁架者的妻子報警了,敲詐沒有成功,然後人質被撕票了。警方迄今都沒有破案,也沒有抓到犯罪嫌疑人,甚至連受害人的屍體都沒有找到。

  在張望雄提供的資料中,原原本本記載了這起案件的諸多細節,是哪些人實施的、用了哪些手法,也包括最終的埋屍地點。這份資料假如落到警方手裡,沙朗政那夥人絕對是一個都別想跑。老顧要想為兒子報仇,並還兒子一個清白,拿到這份資料就足夠了。

  老顧看見丁齊手中的這張紙,神情已經恢復了冷靜,身體甚至變得放鬆了,他歎息道:「你的目的,就是我手中剩下的第三件東西嗎?」

  丁齊搖了搖頭道:「因為我搜集到的資料中,缺少了某些內容,所以才想和您確認一下,當年敲詐者是不是衝著這些東西來的?據我所知,他們只拿走了其中兩件,但還不知道有第三件的存在。

  假如真是這樣,那麼這個情況你一定要保密,否則仍然會有危險... 我並不貪求您的東西,也沒打算用這件份資料和您做什麼交換,只想打聽一件事:這些東西的來歷,您清楚嗎?」

  老顧用審視地眼光看著丁齊,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是祖上傳下來的。」

  丁齊:「您的祖籍在哪裡?」

  顧助軍:「我曾祖父那一輩就已經遷到徐州了,至於祖籍地應該是現在的北京市房山區一帶,叫張坊,是一個古鎮。」

  丁齊:「北京市房山區,張坊古鎮?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顧助軍:「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你能拿出這張圖,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嗎?」這句話是他一定會問的。因為祖上傳下三件器物,顧助軍這些年一直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甚至拿給專家鑒定也沒有結果,最終兒子還因此送了命,當然想搞清楚。

  丁齊想了想答道:「對於普通人來說,它並沒有什麼用,只是造型特殊的古代器物而已。其實它們是三件法器,在特殊的人手中,可以用在某種特定的場合,或許是打開某個遺跡的關鍵物品... 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這時顧助軍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說道:「今天路上有點事兒耽誤了,我稍晚一會兒到辦公室。」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已超過了上班時間,公司那邊有人找他。

  老顧收起電話站起身道:「這位先生,你沒告訴我名字,這我能理解... 收集這份資料也是要冒風險的,我也就不問了;但我還想問一句:我手裡剩下的最後一件東西,對你有用嗎?」

  丁齊答道:「對我可能是有用的。假如你願意的話,將來我或許會來借用,但並不想據為己有。」

  顧助軍:「你來的目的,就是想讓我把東西借給你?」

  丁齊搖頭道:「那倒不是。其實那夥人也曾在暗中陷害我,雖然沒有成功,但我也不想放過他們。而且我覺得,把這些資料交給您或許更好,也應該讓您知道真相。」

  顧助軍神情黯然地低下頭道:「我明白了,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 假如你還在徐州,明天上午同一時間,還是這個地點,你能不能再來一趟?」

  丁齊:「好的,明天上午六點半,我還在這裡等你。」

  老顧轉身走出了公園。他走進公園的時候,腰杆挺得很直,但此刻卻微微有些駝背,手中緊緊抓著那個牛皮紙袋,步履也有些許蹣跚。丁齊看著他的背影暗暗感慨,這個老顧其實很不簡單啊... 尤其是瞭解他曾經歷了什麼事,更有這種感覺,可惜這樣一個人當初也沒有鬥得過范仰。

  第二天一大早,丁齊又來到了公園裡,坐在昨天那張躺椅上微微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老顧約他今天見面,究竟是什麼目的?或者存在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老顧覺得他的來歷與身份可疑,乾脆報了警,帶著員警將他一起扣住問清楚。

  假如是這樣,丁齊就不會再露面。他雖然閉著眼睛,展開神識也能查探到周圍的動靜。其實丁齊並不是太擔心,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實際上並沒有發生。

  老顧還是一個人來的,他的形容似乎變得蒼老了不少,但走進公園時腳步很穩,也重新挺直了腰杆,手中捧著一個看似很普通的木盒。

  丁齊抬手打了個招呼,老顧走到他身邊坐下,將手中的木盒遞過來道:「這是我的一點謝意,送給你了!」

  丁齊不用打開盒子,就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趕緊擺手道:「其實您不必這樣,我並沒有謀奪您的家傳寶物的意思。」

  看似堅強的老顧此時聲音卻突然變得哽咽了,將木盒硬塞向丁齊手中道:「我知道... 昨天你讓我直接帶著資料走,我就知道了... 其實我當初並不是捨不得東西,只是不想被人敲詐,我兒子也是這個想法,所以才堅持要上法庭。

  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 假如接到第一個電話的時候,就答應把東西給他們,我兒子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他是為這些東西送了命!這些年只要一想到這些事,心裡就痛得不行,但又找不到人說。

  他們只拿走了兩件東西,我手裡還剩了最後一件。但是這些年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手裡還剩了這麼一件東西。我的確是怕了... 這東西我不敢再拿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每次看見它,都會想起當初的事情,已經成了折磨我的心病。

  有無數次,我都想悄悄把它扔了,可是總又有些不甘心,因為我還沒有搞清楚... 假如能救回我兒子的命,再多東西我也願意,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我謝謝你... 假如能為他報仇,我不惜任何代價... 」

  丁齊接過木盒,以很清晰、堅定的語氣道:「那好,我收下了,也謝謝你,你也解脫了!」他的話音彷彿帶著某種魔力,老顧聞言便止住了悲聲。

  當天上午丁齊便帶著東西乘高鐵返回了境湖市,下車後找地方先吃了午飯,然後直接去了博慈醫療上班,因為下午還有預約。令丁齊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預約者竟是好久不見的關小茵,登記的求助原因是情緒焦慮。

  據丁齊所知,關小茵與沙朗政一直似斷非斷,時常同居,保持了一種似情侶又似炮友的關係。關小茵當初想改變與挽救沙朗政,雖然已經被丁齊指出了她的這種心理,但她還是有念想的,心有不甘或者有些捨不得,畢竟已經付出了那麼多。

  沙朗政前不久去了一趟黃田村,鬼鬼祟祟地上了黃子山,最後是昏迷不醒的被同們抬下山的,看樣子是失足摔傷了。丁齊等人這陣子一直在對付張望雄,通過這個線索堵住了張望雄,並將拿到的資料交給了老顧,倒沒怎麼去關注被送到醫院的沙朗政。

  關小茵走進心理診室的時候,神情有些憔悴,但是很顯然,她出門前仍精心化了妝,衣物搭配得也很好,很能顯示出女性的魅力。丁齊記得最早在火車上看見她的時候,關小茵化的是濃妝,樣子很妖嬈,後來再見時,已經會打扮多了,妝容越來越得體。

  哪怕每次來找心理醫生,她都不忘精心修飾一番,可見此人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或者說非常在意別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人可能會很奇怪,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遇到什麼事出門前都不忘化妝打扮一番呢?但這確實反應了一種心理,也與丁齊此前對她的心理診斷結論相符。

  請關小茵坐下後,丁齊給她倒了杯水,語氣溫和地微笑道:「關女士,我們又見面了,這次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助妳的?」

  關小茵語氣有些急切道:「有!當然有了,丁老師就是本省最好的心理醫生了!」

  丁齊擺了擺手道:「話不能這麼說,有很多人在專業上都比我更優秀,還是說妳的問題吧。」

  關小茵:「不是我的事,是我男友的事情... 他叫沙朗政,我和您提過的,他現在生病了,我是來找您幫忙救人的。」

  丁齊有些納悶道:「這裡是心理門診,並不是外科或者內科病房。我們只能解決求助者本人的心理問題... 如果他有心理問題需要解決,也應該是他本人來。」

  關小茵:「您就是境湖市最優秀的心理醫生,收費也是最高的,我都打聽過了!您還是心理治療師和精神科醫生,對吧?」

  丁齊:「這和妳男朋友有什麼關係呢?看來妳今天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

  關小茵:「的確不是我的問題,是我男友的事情。他本人來不了,都已經住院了。」

  丁齊:「他住在什麼醫院,就由什麼醫院的醫生給他治療,妳怎麼找到我這裡來了?」

  關小茵:「因為他得的是精神病!住在境湖市安康醫院,那裡的醫生治不好,還說要電擊他!我只相信丁老師您,您就是境湖市本事最大的精神科醫生,我想請您去給他做個診斷和治療!」

  丁齊坐下道:「精神病症?突發的嗎?究竟是什麼病症?」

  關小茵:「聽他的同事說,應該是外出時衝撞了黃大仙,被黃大仙上身了。我親眼所見,的確是這個情況,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可是那裡的醫生說他是得了什麼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這都住院一個禮拜了,症狀卻始終沒有緩解... 」

  心理診室不是精神科病房,沙朗政也不是求助者,像這種情況,丁齊通常會直接拒絕,因為的確不符合規定,而且也太離譜了。但關小茵說的事情卻引起了丁齊的興趣,他擺了擺手道:「不著急,妳先喝口水慢慢說。」

  上週三,沙朗政招待客戶,陪著客戶去附近的風景區遊玩,結果在山上驚走了一隻黃鼠狼,當即便渾身抽搐倒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被同事帶回境湖市送進了醫院。關小茵聽說消息,也跑到醫院去陪護,恰好看見了沙朗政醒來的情景。

  沙朗政當時睜開眼睛,抬起了一隻手臂,關小茵趕緊關切地問道:「小沙,你終於醒了呀?」

  不料沙朗政卻從床上坐了起來,陰陽怪氣道:「小妞,你挺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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