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靜山侯的馬車已經在昏暗的街上等著,宣明四處一望,蘇儀的馬和隨從却是不在,想必躲起來了。他像平常一樣上了馬車坐好,趕車的僕役望了他一眼,笑著說:“先生今天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
宣明笑了笑:“跟平常一樣,沒什麽特別。” 說完又似不在意地說:“暖烟和師父在府裏過得可好?”
僕役笑著說:“侯爺吩咐了,暖烟想先生想得厲害,進門讓我先帶先生去見見他。先生的師父近來睡得多,只怕現在這時候已經睡下了,要看望不如等改天。”
“好。” 宣明笑了笑,“麻煩侯爺照顧他們。”
“這也算不了什麽。” 僕役笑著說,“侯爺雖說禮賢下士,却也從未像對待先生這樣重視別人,先生必是有真才實學,才得了侯爺的青睞。”
宣明客氣地說:“過獎。”
馬車晃悠悠地來到城郊別舍,宣明隨著僕役進去,左拐右拐地進了一間小廳,稍微等了一會兒,僕役便帶著暖烟走了進來。
暖烟一下子撲到宣明懷裏,眼泪滴溜溜地打轉:“先生可來了,什麽時候帶我出去?”
宣明見他右手臂還包裹著白布,一臉受傷之後的憔悴模樣,臉也瘦了許多,心裏不禁有些難受。暖烟在他懷裏扭著腰掉眼泪,宣明自然心疼,却也不想表現出來,摸著他的頭道:“你這傷還沒好,暫時在這裏休養幾天,我一定帶你出去。”
暖烟見那僕役站在門外,凑近宣明耳邊輕聲道:“先生,騎馬撞我的那個人,昨天我見到了,就是在這府裏當差的一個下人。他以爲我當時暈過去了沒看到他,但是我看到了,就是那個人沒錯。”
宣明鎮定道:“你表現出來了麽?”
“沒有,我什麽都裝作沒看到。” 暖烟著急道,“靜山侯爺爲什麽要找人撞傷我,一定是別有居心。先生把我們要回去,行麽?我就算胳膊不能動,也能洗澡吃飯上茅厠,不給先生添麻煩。”
宣明淡淡道:“我現在也是沒什麽辦法。你暫且忍耐幾日,朝陽侯是我的朋友,過幾天會親自把你救出去。”
暖烟的嘴巴有些合不上:“朝陽侯?” 停頓了好半天,又磕磕絆絆地說:“一騎當關,連殺數十人不見力竭的朝陽侯?以五千兵馬力挫兩萬玄漢大軍的朝陽侯?先生怎麽認識他的?”
那聲音越來越激動,宣明向外望了一眼,放低聲音道:“前些日子算命認識的。你好好聽話養傷,多吃點飯養力氣,到時候等著朝陽侯把你救出來。”
暖烟小鶏啄米似的點頭,臉上紅暈一片:“先生好厲害,朝陽侯……竟然認識朝陽侯……”
宣明打斷他的自言自語:“見到師父了麽?身體如何?晚上有沒有出事?”
暖烟忙道:“夜裏暫時還算睡得安穩,精神却不算太好,先生得趕緊把我們弄出去,要是那個厲鬼再來,先生又不在身邊,只怕會出事。”
“我知道,你好好養傷,不要想別的。”
終于別了暖烟,僕役帶著宣明來到偏廳設宴之處,說是宴席,却也只有一張圓桌,上面擺了各色菜式,香氣滿溢,旁邊擺著侯府家釀,美酒佳肴,相得益彰。
宣明站著等候賓客到來,不多時門口進來一個年輕男子,一身月白深衣,綉著銀絲滾雲,笑意盈盈地走進來。
這男子氣質溫和,謙恭有禮,微微笑著說道:“先生終于到了。”
宣明道:“侯爺。”
男子笑著讓宣明入座:“先生別客氣,今晚想與先生把酒言歡,因此只有你我兩人,不需拘禮。”
宣明望著他的面色,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他額頭的那股濃黑之氣。
時運低下,果然快到了窮途末路了。
往來敬了幾杯酒,靜山侯不經意地說:“前幾日讓先生考慮的事,不知道意下如何?”
宣明笑著說道:“逆天改命乃是不可爲的大事,折陽壽,損陰德,侯爺這是要我的命呢。”
靜山侯面帶微笑:“先生才學曠古,必定有辦法能保得你我兩全。若不是我如今沒有辦法,也不至于如此逼迫先生。剛才可見到了暖烟?”
“見到了,多謝侯爺照顧。”
靜山侯給宣明夾了一筷子菜,嘴角挂起淡薄笑意:“暖烟機靈懂事,難得的是有運氣,遇上先生這麽好的人,把他撿回家管吃管住。”
宣明聽到他提起暖烟便覺得不妙,勉强道:“侯爺過獎。”
靜山侯淡淡地說:“這年頭叫花子能活下來的也不算多,不是被打死,就是餓死病死,還聽說有些不中用的老頭專喜歡這麽大年紀的男孩,被賣進妓院折磨死也是有的。前幾日我路過時聽說,每隔幾夜就扔出來一兩俱男童的尸體。”
宣明聞言深吸了口氣,許久才說道:“侯爺放心,侯爺所說的事我都記在心裏,只是這法陣需要的東西不少,又得選個好的日子,我得回去籌備幾日。”
靜山侯給宣明斟了一杯酒,微微笑著:“識時務者爲俊杰,我讓幾個人陪在先生身邊,你需要什麽,無論是錢還是人,跟他們說便是。”
宣明低著頭道:“謝侯爺。”
靜山侯安靜了片刻,突然間笑著看他,眼神中滿是探究之意:“先生不是在用緩兵之策吧?”
宣明不敢露出絲毫心虛之色:“宣明不敢。”
“那便好,我這裏等著先生的消息。” 靜山侯低著頭,許久才又笑了笑,“如今天下初定,四海歸心,先生必定認爲我痴心妄想,但大家都有難言的苦衷,若不是被逼到沒有活路,我也不想枉害性命。”
宣明道:“宣明不敢,我只想師父和暖烟無事。”
“他們的命如今全在先生身上,你想讓他們活,他們就能平安無事。" 靜山侯抹了抹嘴站起來,微微笑著,“先生慢慢吃,吃完了讓人把你送回家。” 臨走前,他看著前幾日送他的斗篷,突然間轉過身來在他面前停住,摸了摸他的臉:“長得倒是不錯,只可惜毀了。左右身體如此不方便,留在這世上也是無趣,不如早些轉世投個好人家,想想暖烟同你師父,至少心裏也有些安慰。”
宣明默然不語,靜山侯抬步走出去了。
宣明早已經沒了胃口,站起來披上斗篷,走了出去。門口站的正是剛才送他過來的僕役,在前面領著路道:“馬車就在前面,先生慢走。”
宣明低著頭不說話,徑直跟著到了大門口,馬車是剛才送他來的那輛,旁邊站了四個侍衛打扮的人,面色凝重,正是靜山侯派來看管他的人。
這些人的出現本就是意料之中,靜山侯現在生怕他反悔,自然會把他看得很緊。
這倒也不算什麽,只不過馬車附近有個多餘的人。
蘇儀一身黑色深衣,正騎著馬立在石子路上,閑閑地與身邊的隨從說笑。
宣明不知道這時該有什麽反應,蘇儀笑著策馬上前,說道:“今天找先生算的果然准,我尚有一事不明,不如先生給我解釋一下?”
說著他抱著宣明上了馬,像是沒注意到四周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也不管那幾人敵視的目光,把宣明裹在自己的斗篷裏,鞭子在馬屁股上一抽,飛奔而去。
“你怎麽來了?” 馬背顛簸得厲害,宣明在晃動中抬起頭,“現在讓他知道你我的關係還太早。”
蘇儀笑著說:“我怕他把你關押在侯府,不讓你出來,那時候再要人就難了。”
宣明被他裹在懷裏,下意識地摸了摸,這才感覺到蘇儀的手臂和前胸都是汗水。這時候正是深秋,裹著斗篷還覺得冷,他出這許多汗是怎麽了?
蘇儀低下頭摸他的臉:“他在府裏對你做什麽了?”
宣明剛要說話,蘇儀忽然間拉住了馬,把宣明的臉硬生生地掰向一側。宣明的下巴被他拉得生疼,剛要反抗,蘇儀鉗著他吻下來。
宣明力氣不够,只好在僻靜的小路上跟他親嘴。
這吻一點也不美好,反而有些難受,脖子扭得開始發酸的時候,蘇儀終于放開了他,宣明摸著自己僵硬的頸項,慢慢小心地掰正:“你到底怎麽了?”
蘇儀摸著他的頭,平靜地說:“沒事,京中來信,告訴了我一些當年的事。”
“什麽事?關于誰的事?” 宣明的頸項還是有些酸痛,雙目直視朝著前方,“誰告訴你的?”
蘇儀沒回應,反而轉移了話題:“靜山侯要你做的事,你今天答應他了?”
“嗯,答應了。” 宣明拉著蘇儀的手,“我看他不多時就會來向你要人,要是你不答應,他一定又會用暖烟和師父來威脅我。你現在趕緊送我回家。”
蘇儀低頭看著他:“你想做什麽?”
宣明道:“去了再說,我有好些事想告訴你。”
蘇儀低下頭又吻他一次,宣明覺得他今晚實在有些不對勁,輕咳一聲說道:“親了兩次了,你要付我兩百吊呢。”
蘇儀笑了笑:“下午不是趴在我身上討好求救?說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現在又想要錢?”
宣明晃著腦袋脫口而出:“錢也要,人也要。” 說完又覺得自己放肆了些,收斂起笑意道:“我說著玩的。”
蘇儀淡淡笑著,駕著馬往宣明家的方向走:“你要是願意每天哄我開心,我把身家都給你也算不了什麽。周幽王爲褒姒烽火戲諸侯,你至少沒讓我做那種昏了腦子的事。”
宣明啞然。比誰不好,專比作褒姒,他跟褒姒什麽地方像了?
兩人在僻靜的小路上駕馬走著,宣明不禁用手摸了摸馬背上的鬃毛,蘇儀知道他很少騎馬,把繮繩和馬鞭遞給他:“你來駕著試試。”
宣明自然是高興,小心地把繮繩攥在手里拉著,不緊不慢地在路上行著。他把馬鞭一揮,那馬立刻飛奔起來,宣明心情緊張地拉著繮繩,却實在生疏,控制不住馬要去的方向。
蘇儀環上來包住他攥著繮繩的手,笑著說:“還欠些火候,等以後有時間了,我教你騎馬,一起上山打獵。”
宣明低頭笑著,心中突突直跳,不敢搭話。
蘇儀又笑著舔吮他的耳朵:“不過你得哄我開心才行,知道怎麽哄我開心麽?”
宣明心道這人真是有本事,上一句不經意地讓人心動神馳,下一句又活像個浪蕩子,讓人一時喜歡,一時又恨不得打死他。
蘇儀低頭看了看他,手鑽進他的衣服裏,自上而下摸下去:“我教你怎麽哄我開心。”
宣明紅了臉,把他亂摸的手抽出來:“不、不用現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