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隔這麽多年,再見面時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蘇儀有皇命在身,不敢直接去見他,便先暗地裏觀察了他半個月,又派人混在算命人群中接近了幾次,著意瞭解宣明的境况。
宣明上有老,下有小,師父身子不好,長年需要求醫看病,生活的確是辛苦。蘇儀想接濟他,思來想去,决定先去見見他再說。見了面,宣明憑著面相說不定能認出自己,那時兩人心照不宣,叙叙舊,送他些錢也無可厚非。
只不過這一次見面却是意料之外,直接讓兩人的關係變了味。
宣明不但沒認出他來,還根本不屑于知道他是誰,甚至把他揶揄了一番,說他最近有桃花運,應當少行房事,以免腎虧。
蘇儀的心當時就冷下來,說宣明“算命算到我床上去了”。
就這麽一句話,蘇儀的定位再也正經不起來,兩人的關係從此沒法回頭。蘇儀事後也曾經反省過,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是宣明的錯。他近來都在忙宣明的事,根本就沒惹什麽桃花,宣明憑空誣陷,故意把話題往那上頭帶,不是主動調戲是什麽?
宣明這小瘸子都敢主動調戲,蘇儀怎能任他爲所欲爲?
八年之間,宣明不曉得經歷了什麽變故,外表雖然還是無害,裏面却黑了不少,不再是當初那個心地純善,只醉心于鑽研五行八卦之術的書呆子了。
蘇儀小時候也是什麽都不多想的,每天懵懂混日子,直到家裏出事,性格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同突然被人揍醒了似的,一夜成人。他想到這裏也心裏複雜得很,宣明究竟經歷過什麽,眼爲什麽瞎了,腿爲什麽瘸了,性格突然間變成這樣?
想得越多便越是在意,夜裏輾轉,白天見了面又說不上句正經話,你來我往地互相調戲,可氣的是這個呆子竟然從頭至尾都沒認出來他是誰,連一丁點的印象也沒有。失望之余,蘇儀又覺得宣明活得辛苦,白天來鋪子做生意,夜裏也睡不好,眼窩子都青湛湛的。他平常就算關鋪子,也不是爲了休息,而是因爲要留在家裏照顧師父。
包下他的那一次,宣明忙裏偷閑地趴在書桌上入睡,一臉來之不易的表情。從此蘇儀經常包他下來,一來可以調戲個過癮,二來心照不宣地讓宣明休息一日。
不得不說,歪打誤撞之下,蘇儀竟然覺得在他身邊很有意思。
蘇儀給劉秀寫的奏章也極是小心,先說清楚已經把簡平師徒兩人找到,又說簡平病重在身,連床也下不了。宣明身有殘疾,連過日子都是問題,無心顧及其他。而且,宣明的本事比起他師父和風揚,實在有雲泥之別,只能給平民百姓算算命,看不出來有什麽真才實學。
這麽抹黑他其實有些心痛,但是蘇儀思量,劉秀對簡平師徒兩人似乎有忌憚之心,他越是把宣明說得無用,宣明活下來的機會便越大。他倒是想讓宣明去京城做官,只可惜宣明的心境比起以往變化極大,莫說做官,連出個遠門都不願意,也不想讓人問他的過去,因此他狠下心,把宣明描繪得面容可怖,行動不便,走一步喘一步,而且本事平平,只怕成不了大氣候。
一個多月後劉秀傳信過來,讓他不必再管簡平師徒,收拾好了回長安。
蘇儀看了來信,不由得喜憂參半。
宣明生活拮据,蘇儀臨走前想留些錢給他,去了一趟宣明的鋪子。暖烟說宣明前一晚沒有睡,蘇儀知道他回家就要照顧師父,肯定不能好好睡覺,逼著他跟自己在躺椅上睡了一個多時辰。
再後來的事便不用說了,那夜一時不忍沒做到最後,蘇儀回京的路上一直處在懊惱當中。那些都是陳年舊傷,就算做到最後也不會讓他疼痛,自己當時究竟在想些什麽,裝什麽聖人?
只不過朝陽侯也不是那放不下的人,他京中公務繁忙,也沒時間去管自己的下半身。而且他如今最想知道的,幷不是怎麽把宣明弄到手,而是宣明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當初在他腦海中的印象是那個書呆子小男孩,八年之後相遇時才發覺,小男孩早已經長大成人,讓他刮目相看。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宣明落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