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馮良揉了幾下腳趾,又開始喪氣:「我那時忽然想起,打從一開始,那人便只是出言調笑求歡,卻從未有過喜歡真心之類的言語。只怕我於他,就是一個能歡愛的人罷,換做誰他大約都會如此。」
「只是我昏了頭,把那些當作喜歡,然後便一頭栽進去了,原來傻的那個是我。一時之間只覺得手足冰涼,心灰意冷。他還是那副對人好的樣子,讓人看了卻只覺得難受。可要我去求他用真心待我,卻是怎麼都做不出來。便……同他說了些話,撇清了干係。」
趙仲儒怒其不爭:「怎麼能就這麼算了?你管他怎麼想的,就該先揍了再說!」
馮良也覺得自己不爭氣,咳了一聲繼續道:「我當時只想離他遠遠地,和這人再無糾葛。可是看他氣的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又覺得不對……」
趙仲儒此刻已經不想理他,別過臉去不看馮良。
馮良也不再用腳踢東西了,改用拳頭敲打著扶手:「夜裡我怎麼也睡不著,便起來出去轉轉。就見他連門都沒關,院子也搞的一團糟,人就那麼睡那裡,也不怕招賊。」
趙仲儒氣的哼出聲來:「可不就是招了你這個賊?你平素不是誰的氣也不吃麼,怎麼他這般對你你還心疼他?沒出息樣!」
馮良倚在扶手邊,把頭埋到臂彎裡:「誰心疼他了?我還不是回來了去接你了麼。」
趙仲儒嗤笑道:「多稀罕!那現在他也逛過青樓了,還又來招惹你,你怎麼著?」
馮良悶聲道:「我明日就去問他,看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趙仲儒道:「有心如何,無意又如何?」
馮良悶著咬牙:「若是有心,我便同他講明白,以後再不可有這樣的事,還會同他相好。若是無意,我便殺了他!」
趙仲儒又氣又笑:「要是他同你好還非要去那青樓呢?」
馮良唬的一下抬起頭來,目放凶光:「那我便打斷他的腿!」
趙仲儒又嘶嘶的吸了口氣,誠懇建議:「不如你先打斷他的腿,這樣省心。」
馮良心事說畢,此時方覺出不好意思來。跳下榻,不理趙仲儒的挑撥,起身向外走,邊行邊說:「我去著人給你準備些酒菜。」
趙仲儒恨道:「這般模樣吃什麼有味?不用亂忙了。」馮良應了,依舊出去準備不提。
一會功夫便有人端了飯食上來,馮良也去換了衣衫,在旁邊作陪。與趙仲儒閒話著,忽然想起一事:「仲儒大哥你也是杜梨溝的人麼?」
趙仲儒點頭挑刺:「是便是罷,還非要說個也,可見我是不如人家了。」
馮良此刻無暇理會他的打趣:「可是杜梨溝就一家姓趙的!」
趙仲儒有些納悶:「是啊,那是我大伯家。」
馮良瞠目結舌:「可是那趙家已經有一個叫趙二的堂侄了。」
鄭三從暗巷出來,心緒茫然。這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漏液回山實在犯不著,一時竟然不知該去何處。正躊躇著,肚子忽然響了起來。這半日奔波折騰,此時方覺出餓來。
罷了,不管怎樣,總得吃飯睡覺過日子不是?抬頭望見前面的酒樓,吃飯去!
進得樓內,大堂中人聲混雜沸沸揚揚,鄭三不耐,便走上二樓。尋了個空位方一坐定,便聽到有人招呼他:「獵戶大哥!」
鄭三聽這語調措辭如此熟稔,便知又是李達。心中叫苦,卻不敢不應,向發聲處望去,果然是李達從雅間裡走了出來。
鄭三隻是納悶,這人不是軍伍中人麼,怎麼總是有如此多的閒暇出來飲酒作樂?眼見著李達拉起他來,拽進雅座,按到桌前坐下,面前又被斟了一大碗酒。李達那裡正在說甚麼一人飲酒無趣恰好遇見鄭大哥,今日不醉不歸之類的話語。鄭三插不上嘴,索性任他擺佈。反正說也無用,自己也實在沒心情掙扎甚麼,醉了也好。
如此李達滔滔不絕,鄭三沉默不語,兩人卻都是痛飲的架勢,一碗碗灌了起來。喝到後來,李達忽然停了話頭,沉默了片刻後又道:「商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鄭三想起今日的情景,覺得李達此言大有道理:「不錯!」
李達見他附和,更是高興:「尤其是一個叫趙仲儒的賊子,最為可恨!」
鄭三隻覺得眼前這人登時親切了許多:「正是!」
兩人對視一眼,只覺惺惺相惜,酒碗端起,又猛喝了一氣。李達再次開口,聲音已是含混低沉:「那樣的人有什麼好的,值得他如此惦記。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受苦。」說到此處忽然一把握住鄭三的手腕:「你曉得麼?」
鄭三喝的頭昏眼花,懵懂答道:「我不曉得。」
李達不理,繼續喃喃道:「我那日裡問他,到如今你可後悔了罷?你曉得他怎麼講的?」
鄭三昏昏欲睡:「我不曉得。」
李達恨恨道:「他說我早就後悔了,當初城破之前,便該跟他走,出獄之日,便該應了他。」心中著惱,手中的酒碗砸將下去,嘩啦一聲把鄭三震的清醒了少許。
李達繼續道:「那趙仲儒又是什麼好東西,明明逃出來了,卻任他苦候著不來見他。這等小人早晚要被官府抓了去砍頭!」說到此處酒勁上湧,只想朝桌面趴去:「還背著……人命官司……」話未說完,便睡了過去。
鄭三迷糊中聽得隻言片語,應道:「這個我曉得,趙仲儒不是東西……」也身體前俯,昏昏睡去。
酒樓的夥計打烊的時候瞅見這兩位,歎了口氣:一位是軍爺,惹不得;一位是熟人,不好惹。便把雅間合了,任他們睡著。
第二日鄭三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彷徨四顧,認了半天才想起是昨夜同李達在此處飲酒的,想來是喝的過量就此睡了一宿。叫過夥計來一問,果然如此,那李達已結過賬先走一步了。
鄭三下得樓來,走到街上。乾澀的雙目被迎面的日頭一刺,只想流下淚來。再望了眼不遠處的顧恩記皮貨鋪,見那邊已經店門大開忙碌起生意。比照那邊的生機勃勃,只覺得自己形容枯槁,著實沒意思。也不再多做停留,倉皇回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