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論如何如何,日子總得過著。
鄭三這天沒有上山,在家做些前幾日累積下來的零活。正劈著柴呢,就聽到門外一陣陣的喧鬧,有笑的有叫的,動靜最大的像是獵戶李六。這人家在村西,跑到大北頭來咋呼什麼?本來他不打算理會的,怎奈一陣陣的吵鬧沒完了。
鄭三放下手裡的活計,趴在短牆上一瞧,明白了。
這是他打了大傢伙顯擺來了。李六穿的裋褐上濺滿了血點子,後襟也撕了好大一塊,手裡揮著一隻割下來的熊掌,正說的意氣風發睥睨群雄。身後堆了只用槓子麻繩綁著的黑熊,幾個沒上山的獵戶圍著說笑。還遠遠地跟了一堆娃子,有幾個膽大的還趁大人不注意跑上來揪狗熊毛。
看來這是已經繞村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他家門口歇腳了。
鄭三撇撇嘴。這人真是無聊的很,什麼事都想和他比高低,以前搶在姑娘面前出風頭,現在那個沒得比了,又來比本事,閒得!
這只熊他也在山裡碰到過,是頭懷著崽子的母熊。祖輩上傳下來的規矩:殺什麼都成,就是不能殺幼獸和懷崽的母獸。這個李六,為了好處連規矩都不管了。
雖然這麼想著,他還是沒出聲,要是說兩句,只怕李六沾沾自喜的當他是眼紅呢,鄭三又撇了撇嘴。懶得再瞧,鄭三打算繼續做活,卻在轉頭的工夫聽到輕飄飄地一句:「要說還得多謝鄭三那家傳的好套索啊,楞把這狗熊絆了個觔斗,我這才得空抽箭的。」
鄭三一楞,尋思了會,抬手一拍腦門,壞了!他上一天是在林子裡是設了繩套,不過是循著獸跡放置在山豬道上的,那一窩有五隻野豬,他早就盯上了,瞅著天冷了,打算逮一隻燉湯喝的。
這只熊的地盤和山豬就隔著一小片林子,想來李六和狗熊不知誰追誰,追過了地界。套索被蹚了倒沒什麼,只是狗熊是山豬的天敵,山豬鼻子又靈,等回家嗅出不對來只怕會挪窩。那邊靠著山外,再挪就要挪到進山路那塊了。
鄭三瞅了瞅天色,該是未時時分了,馬上動身的話,應該能趕在天黑前佈置妥當。他收拾整備了打獵的行頭,急急地出了家門。並不搭理李六挑釁的架勢和那幾個獵戶的幫腔湊趣:「套索再厲害不也就是絆了個觔斗麼,還能指望把熊摔死?還不是要靠李六哥的奪命弓箭。」
這山豬大都是習慣早晨和傍晚出來找食,若是受了驚嚇真把窩挪到進山道附近,只怕會正好和趕早進山的人碰個對頭。別人的話興許還能覺出不對躲一下,馮良那樣的,也就只有楞楞撞上去被豬拱的份了。
離上次馮良來的日子已經一旬有餘,按他以前的日程來看,也就是這兩天就要進山。鄭三心中邊盤算著邊罵李六,他倒是風光,殺完熊甩甩手就回來了,也不管留下什麼爛攤子,就這毛躁勁,還想跟他比。呿!
第二日清晨。
馮良牽著小驢子走在進山道上。晨靄已經漸漸退散了,毛驢蹄子踏在山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音,松林滿目蒼翠,山形一片巍峨。聽著晨起鳥兒婉轉的啼鳴,馮良心曠神怡,正想深深地吸口氣,忽然道旁的石頭後竄出一個人來,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向後就拖。
馮良有點懵,要知道自從他走這條路開始,就沒碰到過半個活人。一下反應不過來,這是遇見劫道的了,誰會蹲在整天不見一個人影的路上?又驚又怕之下,勉強定神一看,原來是那個無賴鄭三。
這下倒是不怕了,用力掙開鄭三的手,馮良喝罵:「你大早上的鬼鬼祟祟躲這裡做什麼,若是起什麼齷齪心思,我……」話未說完,又被鄭三一把摀住了嘴,按在石頭後。
這次他還沒來得及胡思亂想,鄭三就開了口:「前面有野豬!」
這山路上竄來了山豬?他怎麼知道?馮良狐疑的瞅著鄭三,見他神色正經,不像是作弄人的模樣,也就停止了掙扎。又覺得胳膊被他抓的發疼,就開口想說:你先放開我!
方纔那一串動作來的太過突然,馮良驚魂方定,卻忘了眼下是被鄭三摀住嘴的。口舌微一用力,舌尖就不幸觸到了對方的掌心。鄭三登時跟讓火燙著一樣鬆開了手,還向後跳了一步。馮良又氣又窘又嘔,俯下身去吐吐沫呸呸作聲。
馮良這邊惱火,鄭三也很煩悶。昨天本來以為若是野豬遷到這附近,趕早做些佈置,暫時不讓它們竄到山道上來就成,等回去再一隻隻的收拾它們。誰成想它們徑直就把窩落道邊了。就半天功夫,一人也對付不來幾隻野豬。還不能回去歇氣,萬一馮良第二天進山,若是早上再從莊子裡過來,只怕趕不及。
沒奈何鄭三昨晚就在附近尋了個廢棄的山洞窩了一宿,今天一大早餓的嘰裡咕嚕的,還得向外趕了段路早早的侯著,本指望侯到中午沒動靜就可以回去叫人清野豬了。這不怕什麼來什麼,馮良果然是趕了個好時候。
捉他是怕他胡亂朝前衝,捂他嘴是怕他咋呼的驚動了山豬。又不是要做什麼,他忽然被舔了自然是嚇了一跳,雖然那感覺……唔,眼下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馮良居然好意思做出唾棄的樣子?自己從昨天下午奔出來到現在連上頓晚飯都還沒吃呢!
兩人尷尬片刻。鄭三打定主意,帳以後再算,山豬在前才是麻煩。馮良也自覺呸的差不多了,也就抬起頭來。
掂量了下事情輕重,鄭三打算先帶著馮良繞過這片地界回村子裡再說。老杵在這保不定就撞到個什麼。馮良也知道這事玩笑不得,鄭三再混也是個山裡獵人,這時候聽他的沒錯。兩人難得一致,牽著驢子調頭繞路。
山裡本來也沒甚麼通暢的道路,除了山道能走個牲口,從林茂密,要想帶著驢子行走著實有點不易。饒是鄭三熟透了周圍的地形,也是磕磕碰碰的蹣跚前行。
正走著,鄭三忽然止步,示意馮良噤聲。馮良靜下來細聽,隱約有悉悉索索的響聲。鄭三臉色一黑,用力牽著驢子前行,這樣急趕了一刻,再停下來,悉索聲依然若有若無。鄭三眉頭皺著,轉頭問馮良:「你貨物中都帶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