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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顧北送小初去上班。過了兩條街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他跟小初說有些公司的事要急著處理一下。小初答應下班立刻就回來,揮揮手自己走了。顧北站在那裡看著,直到小初拐了個彎不見了才轉身走向一輛停在路邊的車子。火紅的跑車甚是惹眼。顧北想起來最早撞上小初開的就是這輛車。那時候顧南剛買來不久,顧北常常無照駕駛開出去兜風,還嘲笑顧南,帶小孩的歐巴桑應該開豐田佳美買買菜就好,開什麼跑車?
車窗無聲的放下來,顧北大吃一驚。裡面坐著的不是一個長得像他的漂亮姐姐,是一個長得像他的漂亮阿姨。顧北就像被人擊中了腳後跟的阿喀琉斯,高高脹起的氣焰立刻就消散了。他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媽,然後繞到副駕駛那邊開了門坐進去。
顧媽媽看著他,溫和的問,北北,陪媽媽吃早飯吧。
顧北早上已經和小初一起吃過了,這時候也只能點頭答應。他不知道他媽的意思,只好在那兒耍耍嘴皮子見機行事。媽,您還會開車啊?下回您告訴我您是個神槍手我也不新鮮了。
顧媽媽笑,那是你爸老覺得我不行。早幾年我去看你外婆在那邊就學會了,只不過開的少。打槍可真不行,跟你爸去過一次靶場,手槍後坐力太大,沒打著靶,差點把腳打了。從那以後你爸就不帶我去了。
顧北跟媽媽一路說笑著心裡越發沒底,暗暗先往最壞的地方打算。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至不濟只好耍賴到底。畢竟這是媽媽和姐姐不一樣,硬的不能來,只能來軟的。
母子倆去了附近一家賓館吃自助早餐。顧北跑去拿了幾樣媽媽平時愛吃的東西。其實那也就是裝裝樣子,誰也沒胃口。
顧媽媽看著自己面前的杯子,低聲說,北北,南南昨天帶著寶寶回上海了。說著顧媽媽紅了眼圈。顧北心頭一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北北,南南都告訴媽媽了。媽媽真是沒想到。
媽媽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拿定主意了?
顧北也很難受,可是還是清楚地點了點頭。
顧媽媽歎了口氣,仰著頭待了一小會兒。
媽,顧北不忍心。
北北,顧媽媽帶著淚花笑了。
媽媽很難過。
媽媽萬萬不希望事情是這樣的。不過你不要擔心,媽媽並不是要打算怎麼樣你們。
顧北又吃了一驚。
顧媽媽緩緩的說,媽媽自己吃過苦頭,早早就打定主意不干涉孩子們的事。不過北北,你跟南南吵架了是不是?不管她做了什麼,她都是你姐姐。也是為了你好。這麼多年了,媽媽從來沒看見她哭得這麼傷心過。寶寶都嚇壞了,三個人哭著上的飛機。什麼時候去和姐姐認個錯。
顧媽媽看著顧北,顧北皺著眉不知道該不該低頭。
顧媽媽說,你這孩子還是這脾氣。從小大家都說南南倔。你也一樣。最受不了冤枉,又不愛講。那年冬天我們還在xx軍區的時候,參謀長家的孩子把食堂的厚棉簾子給燒了。大家都以為是你帶頭幹的,跑到家裡來告狀。你爸拿皮帶打你。那回把媽媽可給嚇壞了。你不哭也不求饒,就是氣得要命,一拳把家裡的門都給打壞了。
顧媽媽笑了,那時候你才八九歲的樣子。從那以後你爸就不怎麼打你了。你爸說你餓死不討飯。不想給你撅壞了。
再牛的孩子到了母親面前也是孩子。總跑不了被念叨一些‘光輝事蹟’。這一件顧北自己倒不記得了,回過頭去想也只是隱隱約約有個影兒。
北北,媽媽只是想說,不要記恨姐姐。一家子的事沒有辦法認真分清誰對誰錯的。
這次去加拿大看外婆,舅舅跟我說了一些以前的事,媽媽才知道外婆為什麼不喜歡你爸爸。
文革開始的時候,你外公已經去世了。我們家從被保護的紅色資本家變成了最要被打倒的人。媽媽在文工團被隔離監管。你外婆,外婆有一天早上還沒起床,家裡就來了紅衛兵。那些孩子揪著她的頭髮從二樓拖到一樓,肋骨都打斷了。送到醫院也受盡白眼,差點挺不過來。
外婆從生下來就沒吃過苦,何況是這些個。她老人家看透了,鐵了心要走。
那時候媽媽什麼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只有更難過,因為你爸爸也是我放不下的人。
我們認識的時候他才不過是個偵查營的營長。有一次我去他們團演出,他跑過來偷偷給我一個雞蛋。顧媽媽想起往事笑了。我和你爸爸算是一個雞蛋定的情。
那年月物資困難,吃個雞蛋比現在燕窩魚翅難多了。後來我被關著的時候你爸爸又想盡了辦法來看我。媽媽覺得他比那些托人找領導跟我談話的人可靠。
以後的事,你也知道了。媽媽為了爸爸的事,找外婆哭了很多次,外婆就是不答應。你爸那邊壓力也很大,他咬牙挺著。媽媽最後把戶口本偷出來跟你爸爸結的婚。當時外婆找到了xxx已經辦好了全家去香港的手續,那次真的讓外婆失望了。
雖然以前不能諒解,現在媽媽很感激你外婆。如果她早告訴我那些事,媽媽一定更難過。
你爸爸也是,為了媽媽在外婆這邊受了不少委屈。
北北,姐姐也是怕你上學了家裡寂寞才常常帶寶寶回來陪陪媽媽。你那麼說她傷了她的心了。
顧北不能不說話了。媽,我知道了。等我培訓回來就去上海看他們。不過,姐再怎麼也有一大家子人撐著。我覺著她欺負一小孩兒,這可說不過去。
顧媽媽微笑,不是還沒怎麼欺負著麼?再說你們小的吃點虧有什麼?還真要媽媽秉公執法,各打五十大板?
顧北一聽‘你們小的’,這買賣做的絕對不虧。趕緊就說,媽,我這不覺悟又低了麼?那什麼,正好,有事兒求您。您幫那小的把護照辦了吧。
再大的事你不是都自己辦了?還用求我?
那不一樣。他們學校看他們跟看賊似的,生怕不到畢業就跑了一個。我也能辦,拿著雞毛當令箭,就怕慢啊。周童這婚禮眼看就在眼前了。
顧媽媽聽見周童兩個字就拿眼睛看著顧北,顧北的心思卻不在這上。他一心想著另一個人。媽,正好什麼時候你也可以見見他。您一定會喜歡他的。
顧媽媽只笑不語,心說剛才不就見過了麼?
顧北也不強求,他對自己的話完全沒有懷疑。日久見人心,或許小初不會讓人眼前一亮,但是只要接觸久了,不喜歡他的人一定不多。
顧北想起上次自己帶小初到幸福大街上的一家老店去喝豆汁兒。一向節儉的小孩捏著鼻子喝了兩口就開始在那兒蘑跡。顧北看了偷偷笑也不理他。
店裡正在放一首張艾嘉的老歌,開始是一個小男孩的獨白。
如果我有一碗白粥,一半給你,一半給媽媽。
小初看著顧北的笑容,苦著臉把碗又端了起來,被顧北半當間攔截住,拿過來自己喝了,招手讓人給他另送一碗麥粒粥來。
顧北逗他,喏,我的粥都給你。
小初一邊喝粥,一邊眉花眼笑的吃著焦圈兒。聽了顧北的話並不明白。
顧北說,就像歌裡唱的。給你半碗,給我媽半碗。不過我媽一準兒有我爸那碗粥了,而且看見你瘦得跟小雞子兒似的,估摸著最後那半碗還得是給你。
小初想了想說,哦,你爸的粥可以自己喝,我們的都給你媽媽,然後出去找別的吃。
顧北樂,豆汁兒?
小初討好的舉起手裡的焦圈兒。
不行。只有豆汁兒。顧北一本正經的說。
小初呵呵的笑。
顧媽媽吃了顧爸爸的雞蛋。趙小初願意和顧北一起喝豆汁兒。
顧北不想空空的說小初的好話,哄著媽媽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