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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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肯入輪回, 地府的大人知曉後便與我立下賭約,我作為差使留在地府,而他每轉世一次我可用一年時間與他相見,我不准說出因果,若是他主動說出對我的情意我便可恢復人身在那一世伴他終老,否則我便永遠無法再入輪回。”
“他的第二世我去了,那一世他是書香門第的公子正在趕考科舉,最終他說他要去考狀元了, 要我等他回來。可還未等到他我的一年之限就到了。”
“第三世他是個電報破譯員,戰火四起時連他都要去前線。他說等戰爭結束了,他就回來,可我卻也沒等到。”
“第四世他是個年輕大成的學者,我見到他時他風光正盛, 不過啊脾氣還是那樣子稍稍一嚇唬就眼睛紅紅的, 後來他說他要出國考察, 等完成課題後就回來找我。可我啊,依舊沒等到。”
“這一世啊,倒是像極了最初。他孤身一人,還在讀書。我又用最初的方法住進了他家,他呀依舊膽子小又心軟,像個小兔子。”
“可這一年, 也太快些了……再有三天我的時間又到了。這幾日我一直追問他究竟喜不喜歡我, 可你也瞧見了,一問得緊了他就罵我。”
“許是我癡心妄想了……他從第一世可能就從未喜歡過我……”
石嶼靜靜地聽涉說完, 也不知為何心裡湧起一些異樣的感覺,於是他站起身,看向涉:
“去找他。”
“他才剛剛生過氣……”涉也被石嶼的動作弄得有點發愣。
“哪所大學?”石嶼假裝無視了涉的話,繼續問著。
“理工……”
“嗯。”
石嶼拿了點零錢和鑰匙,就要出門,涉也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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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理工大學,石嶼跟著涉找了好幾圈,才看到周子長正坐在校園的一處長椅上發愣。
涉原本想走上前,石嶼卻拉了一下他,輕聲說:
“你不要顯形。”
涉雖不知石嶼要做什麼,卻也聽從地點了點頭。
石嶼走上前,坐到了周子長的旁邊,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周子長。
雖然是石嶼想要幫涉,但其實他也並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只覺得,他不想看到別人分離錯過,雖然他之前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大起大落,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分離錯過消失不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痛苦到光是想一想,他那從未有過什麼心緒波動的心都空落落的很難受。
周子長知道身邊坐了一個人原本沒太在意,但他稍稍一側頭發現那個人一臉面無表情的,一雙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他。弄得他心裡有些發毛。
“你……有事麼?”周子長實在被盯得有些發怵,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石嶼猶豫了半天,最後開口就憋出一句:
“涉喜歡你。”
周子長:“……”
一旁沒顯形的涉:“……”這個人真的是來幫我的麼……
石嶼好像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太妥,抿了抿嘴想解釋一下,結果開口就是:
“他真的很喜歡你。”
周子長&涉:“……”
我們知道了……你不用強調了……
涉以為以周子長可能要發脾氣了,剛要顯形,結果就看到周子長輕輕歎了口氣,而後語氣有些無奈道:
“我當然知道啊。”
“說來也是奇怪,我本來膽子就小,連個鬼片都不敢看。第一見面時真是被他嚇個夠嗆,可也不知怎麼竟又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
“他那裝可憐的話,真是騙鬼呢。可想想,他一隻鬼孤零零的,雖然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鬼,但估計他那脾氣就算有也沒有鬼願意理他吧。”
“後來相處久了,怎麼說呢,”周子長似是想起什麼似的,輕輕笑了一下,抬起頭看向石嶼,“我竟覺得鬼似乎比人都溫柔。”
“其實我也不是真生氣,但我稍稍一賭氣他也不招欠了就轉著圈兒的哄我。有時候我是想笑的,可一看到能有人對我這麼上心我就不爭氣的想哭。”
“可他好像總以為我是更生氣了,真是蠢死了。”
“那你想和他在一起麼?”石嶼看著周子長臉上掩不住的溫和笑意,覺得心中好像也暖暖的。
“我想等我畢業了,就去個小城市,也沒人認識我,”周子長微微低下頭,“他是鬼也沒關係……”
“為什麼不現在告訴他呢。”
周子長臉上有些發紅,側過頭,結結巴巴地說:
“這……這種事……要準備好了才能說。”
“可是他喜歡你啊。他早就準備好了。”石嶼沒太明白周子長所說的“準備”是指準備什麼。
周子長的臉一下子據紅透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眼前這人究竟是誰啊,怎麼說話這麼直接。
一旁的涉第一次見到周子長這副樣子,終於也忍不住顯形,大喊道:“是的!我準備好了!”
原本就臉紅的不行的周子長一下子就傻掉了:“……”
反應過來後一腳就踹了上去。
“你你你你怎麼在這,不是說不準跟上來麼。”
涉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又縮到了一邊。
“所以,”石嶼開口道,“你喜歡他麼。”
周子長紅著臉別過頭:“鬼才喜歡他。”
涉的眼神暗了暗,周子長看到涉失落的樣子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憋了回去。
石嶼看向周子長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心意要好好的說出來。”
“不然會後悔。”
“可以說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
石嶼一字一句地說著,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將這些話說的這麼熟練,像是曾經在心裡想過許多遍一樣。
“所以,你喜歡他麼?”
周子長張了張嘴,最後別過頭,有些支吾地說:
“喜歡。”
而後還小聲補了一句:
“早就喜歡了……”
涉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就撲上去把周子長抱住,把周子長嚇了一跳。
兩人相擁時,光芒四起,而後四周都暗了下來,行人也都不見了。一道聲音傳來:
“吾遵守於汝之約,賜汝肉身,攜其終老,死後再入輪回。此乃過往之憶,吾當奉還。”
說罷,涉和周子長便看到兩人前世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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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周子長在發現涉漸漸不能顯形後,去問了大師才知這般野鬼若是脫出輪回早晚是要魂飛魄散的,於是他開始加倍學習,最後要渡涉的理由也是他編的,他希望這個人可再度為人幸福康健,可最後他終是不舍了,最後他說:
“我叫周子長啊,若有來生我還想遇見你。”
那之後,周子長在荒田上哭了整整一天。最後他並未如他最初所想成為遊士,而是脫去俗衣走入佛堂剃度為僧,自取名為念鬼。
第二世他進京趕考,中了狀元衣錦還鄉,月上柳梢頭,他紅袍都未脫去進了房間找了許久卻未看到涉,最終自取酒一壺一身紅袍醉於月下喃喃自語:
“你瞧,我這身紅袍,是為你穿的,好看麼。”
第三世戰爭終是結束,他回到家站在門口許久,最終歎了一口氣,在家後用黃土堆了一個小小的墳:
“這世道和平了,你就去轉世了吧。真是狡猾。”
說完小小黃土墳上只留清淚三兩滴。
第四世他原本是社會人文學的博士學者,在國外完成了關於同性戀相關的論文,最終回國到處宣講。那幾年同性戀還是個人人喊打的事,他被罵過打過甚至最終被關進了牢中。當年的年少風光一去不再,有人來探望他,問他:
“也不見你喜歡男人,為何非要執著這個課題。”
他愣了一下,而後笑了笑:
“我愛著一個男人,只是,我還在等他回家。”
那笑容,勝過所有年華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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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緊緊抱著周子長,把頭埋在他的肩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原以為不過是他一場癡心妄想,卻未想這人竟也與他共赴五世漫漫等待。
“我以後再也不嚇唬你了。”
“恩。”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恩。”
“我愛你。”
原本周子長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不知何時周圍聚了好多人,他一時慌張眼淚還沒收住就一把推開涉,喊著:
“我才不喜歡你。”
然後跑走了。
涉愣在那裡,還沒明白怎麼人就又跑了。周圍圍觀的學生裡有個男生笑了兩聲:
“快追啊,這年頭搞基追個人也不容易。”
周圍人雖是笑著,卻也是紛紛祝福著,還有女生給涉塞了鮮花店巧克力店的名片什麼的。
涉看了看石嶼,石嶼稍稍點了點頭。涉趕緊就追了上去。
涉走了,圍觀的人也就漸漸散了。只有石嶼還留在原地,腦子亂亂的,不知為何剛剛周子長和涉的前世他竟也看到了,而且他似乎腦中還有一些奇怪的零碎的片段閃過。
石嶼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覺得那裡明明很脹,可卻又覺得空落落的,這究竟是為什麼……
就在石嶼晃神的時候,忽然頭被一隻手按住,還胡亂的揉了揉他的頭髮,一抬頭,就看到蘇彌正眯著眼在他身側。
“你怎麼……”石嶼有些好奇蘇彌怎麼也在這裡。
“回家發現你不在,我又沒鑰匙就循著你的味兒過來了。”蘇彌打了個哈欠,“交稅好麻煩。”
“恩。”石嶼微微低下頭。
“怎麼了。”蘇彌和石嶼坐回樹下的長椅上,蘇彌偷偷把尾巴露出一小節甩到石嶼腿上。
石嶼捏著尾巴尖的那撮毛,輕聲把周子長和涉的事情說了一遍。
蘇彌聽後,把身子往後仰了仰,低聲笑了一下:
“涉啊……地府老頭子應是一開始便知他們最終還是會在一起的。”
石嶼有些疑惑地看向蘇彌。
“渉曆三載,渡水與共。有些情本就是一世兩載成全不了的,唯跋涉重重最終相遇。”
“恩。”聽到蘇彌解釋後,石嶼不知怎麼就覺得心安許多。
“這情愛之事,一人追一人往,說出口的也好,還未點透的也罷,各有各有的法子,別太急也不用慌,都會有的。”蘇彌眯著眼睛,抬頭看著頭頂的樹枝,“這一晃樹都綠了。”
過了半晌,蘇彌和石嶼都沒說話,只覺光影和春風斑駁而繾綣。
“心裡還難受麼?”蘇彌側過頭看向石嶼。
石嶼搖了搖頭,輕聲說:
“看見你就好了許多。”
蘇彌愣了一下,而後眼中比春風還要柔和幾分,收回尾巴,起身摸了下石嶼的頭:
“走吧,回家了。”
“恩。”
我從未著急,你也不要心慌,咱倆的時間啊,還長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先是空岡,忽見四匝瓦屋當道,門卒便捉子長頭,子長曰:“我佛弟子,何足 捉我?”吏曰:“若是佛弟子,能經唄不?子長先能誦四天王及庶子經。誦之三四過,捉故不置,便罵之曰:“武昌癡鬼,語汝,我是佛弟子,為汝誦經 數偈,故不放人。……”——《太平廣記 周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