狪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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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嶼看著眼前這只大號豚鼠吧嗒吧嗒掉了半天眼淚, 猶豫著伸手想安撫它一下。
狪狪正哭得傷心,不過石嶼要碰它,它還是躲了一下。
石嶼看到狪狪依舊有些戒備,於是乾脆讓自己的掌心攤開向上,伸到身前,等著狪狪主動過來。
狪狪嗅了嗅石嶼的氣味,還不等石嶼有什麼別的動作,狪狪仿佛觸發了什麼開關一般, 一下子就紮到了石嶼的懷裡,毛茸茸的身子在石嶼的懷裡拱來拱去,還哭得愈發放肆。
石嶼雖是向來喜歡這類毛茸茸的東西,但是看到自己身前的衣服有著被沾上了有些不可描述的粘液,還是不由得把自己的衣服拽了拽。
狪狪似是感受到了石嶼的小動作, 抬起頭, 一副委屈萬分的樣子, 像是被遺棄的小蠢狗,簡直讓石嶼哭笑不得,怎麼這個始作俑者還自己委屈起來了。
“你能把幻境消除麼?”石嶼戳了戳耷拉著腦袋,還在啜泣的狪狪。
狪狪哭著哭著打了個嗝,而後低聲叫著搖了搖腦袋。
“這個幻境什麼時候能消失呢?”
狪狪不再哭了而是歪了歪頭,似乎在認真的思考著, 原本石嶼覺得許是到了傍晚, 最多明天,這個幻境大概也就自動消失掉了。
結果狪狪居然用自己的小爪子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四周的幻境,那能分叉的小爪子居然比了一個“棒”的姿勢,看得石嶼一愣。
“你是說你做出的幻境很厲害?”
狪狪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甩著尾巴叫了兩聲。
“那……不會是……一時半會都消失不了了?”石嶼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狪狪。
狪狪聽到石嶼的話,前一秒還沾沾自喜自鳴得意的表情不見了,那兩眼放光的小眼睛也躲開了石嶼的眼神,拼命往別的地方撇著。
“……”石嶼腦子裡一時間居然冒出一個想法——碳烤狪肉瞭解一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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狪狪一直抻著小鼻子這裡嗅一嗅那裡嗅一嗅,看起來是在尋找什麼似的。
石嶼站起身子跟在狪狪身後,跟著他走了兩步,俯身按住到他膝蓋處的毛豚鼠:
“你是不是在找可以消除幻境的地點?”
狪狪仰著脖子叫了一聲,表示石嶼說的沒錯。
“我還大約記得走過來的方向,可以試著沿原路回去找一找。”石嶼也並沒有別的好辦法,看著狪狪焦急的樣子也不好坐以待斃。
狪狪一瞬間眼睛就亮了亮,緊緊地貼到石嶼的腿邊,還咬了咬他的褲腳。
雖然石嶼不知道狪狪為何那麼著急走出幻境,也不太確定自己的方向感到底對不對,但是還是硬著頭皮,拖著腿上的掛件,向著來時的路又走了回去。
一人一獸走了一會,石嶼覺得兩邊的景色好像和來時候不大一樣,於是稍稍減緩了走路的速度,一邊摸索身邊哪棵樹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一邊撿了些地上的小樹枝插在他已經走過的地方,防止一直在原地打轉。
可狪狪卻仿佛已經十分信任石嶼了,乾脆自己也不搜尋了,幾乎是貼在石嶼的腿上跟著他走走停停。
“以前沒有迷路過嗎?”石嶼看著狪狪剛剛驚慌的樣子不由得問道。
狪狪站定了腳步,歪歪頭認真地扒拉著自己小爪子,結果前爪用完了還不夠,又艱難地數著後爪,最後翻著肚皮,四隻爪子都豎起來。
看著狪狪這個蠢蠢地樣子,石嶼不由得笑出來,繼續問道:
“那以前迷路了怎麼辦?”
狪狪翻過身子,在地上嗅著,轉了好幾個圈,然後伸著前爪高高舉起,畫了好大一個圈。
“走遍整座山?”
狪狪努力地點了點頭。
“每一次有人來都要放幻境麼?”
狪狪又點了點頭。
石嶼低頭看了看腿邊的這一大團,不由得心裡感慨下,這也就是有幻境,要不這麼個幾小時前還警備得不行現在就全然信任別人的瑞獸,怕是早被人抓去了吧。
想到這裡,石嶼倒也是也有些同情起這麼個大毛團子來。
這座山上似是也沒別的生物,平日間只能自己在林子裡看著它可能永遠數不清的樹,又要守著下邊河裡的水晶不被人偷走,這麼個蠢蠢的大團子,這千百年來自己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要迷路過多少次,要張惶失措多少次,才好好地守住了這一片淨土。
說它蠢笨也好,膽小也好,可它卻也有著別人所不及的毅力和認真。
生而為祥瑞,並非只是天註定。
石嶼蹲下身子,好好地摸了摸狪狪一身長毛,用額頭抵在它的背上,輕聲說道:
“真是辛苦你了。”
狪狪聽到石嶼的輕語,毛茸茸的身子抖了一下,而後又伸了只小爪子,指了指自己,比了一個“棒”的姿勢。
“嗯,你很厲害的。”石嶼抿著嘴,看到一隻大豚鼠做著這樣動作還是很想笑。
狪狪卻很開心地圍著石嶼轉了三圈,高聲叫了叫,毫不遮掩地表達著自己被誇獎的喜悅,然後往前跑去。
石嶼站起身,看著歡脫的大團子,想跟上去,再找一找幻境的出路。
可狪狪剛跑出去十來米,忽然就身子側滑了一下,淒厲的叫聲瞬間傳來。
石嶼趕緊也跑了上去,可他在胳膊可以摸到狪狪時,也明顯感覺到身體一墜——是懸崖。
在幻境裡看得時候,這裡不過是幾棵樹,可真的走到上面時就感覺腳下的土地瞬間都消失了。
狪狪明顯嚇得不輕,胡亂地扒住了石嶼的褲腳。
石嶼情急之下,也下意識地就扒住了身側,很幸運地抓到了凹凸不平的懸崖岩體上。
石嶼剛剛鬆口氣,卻看到狪狪的小爪子卻因為打滑,沒有好好地抓住他的褲架,不停地打著滑。
這樣下雨,狪狪一定會掉下去的,石嶼心裡也是著急,可他的胳膊根本夠不到自己褲子的下方。
就在石嶼萬分著急時,石嶼忽然發現雖然四周依舊是幻境的景色,可自己的手周圍卻能看到一小圈岩體。於是石嶼動了動狪狪沒扒住的那條腿,發現自己腿劃過的地方,景色和四周有微妙的變化。
雖然只有片刻,石嶼看到幻境景色之外,距離他和狪狪不遠的下面,似乎是一塊橫出來的岩體,只要能掉到那上面他們應該就不會受什麼傷。
石嶼感覺狪狪很快就要滑下去了,而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撐他一直掛在岩石上。
“一會不要亂動,我會抱住你。”石嶼低頭對狪狪說道。
而後就鬆開了自己的手,身體蜷曲,撈住狪狪,盡可能的護住他們倆的頭,想要盡可能保持豎直地掉下去,掉在那塊較平的岩石上。
不過幾秒,石嶼就看到了他們已經出了幻境,下面果然是一塊橫出來的石頭,而且距離不遠,頂多有些摔傷。
石嶼閉上眼睛,已經做好了會摔疼的準備,可卻意外被一股熟悉的味道環繞,一雙臂膀穩穩地將他圈進了懷中。
“是蘇彌啊。”石嶼閉著眼睛,不由得嘴角上翹。
還不等石嶼睜眼,他忽然感覺自己褲腿一輕,繼而就是一聲熟悉的淒厲叫聲。
“嗚——————”
石嶼一睜眼就看到自己雖然是被蘇彌好好抱著,可狪狪卻被蘇彌毫不猶豫地從他身上扒下來,扔了出去。
狪狪打了個滾,控訴般地炸著毛瞪著蘇彌。
“也幾百年了,你怎麼還這麼蠢?”蘇彌這句話雖是有些輕飄飄地聽不出什麼情感,可卻著實讓身側的氣溫都低了幾度,那半眯地眼睛也露出與以往不同地光。
狪狪瞬間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地儘量蹲在蘇彌的視野之外。
“我們其實也沒受傷……”石嶼感覺到蘇彌明顯的怒意,不由得開口辯解道。
蘇彌看了看石嶼,然後毫不客氣地用煙杆敲了一下他的頭:
“小傢伙你膽子是不是越來越大了,什麼都看不見就敢往下跳,萬一直接摔下山怎麼辦。”
“我知道你會來的。”石嶼也難得有點討好似的把下巴搭在了蘇彌肩上,雖說是討好,可這句話卻也是石嶼真心所想的,他知道蘇彌會找到他的。
蘇彌原本還想再打石嶼腦袋一下的手,懸在半空,最後歎了一下氣,翻過手用手心摸了摸石嶼的頭髮:
“也就是你們倆運氣好,這裡離幻境的出口最近,你們到這邊時我在外面就感覺到了。”
“然後就聽到那蠢東西地嚎叫,猜著就是他掉下來了,結果你也跟著往下跳。”
蘇彌果然還是覺得不解氣,還是伸手捏了下石嶼的臉:
“以後不清楚情況,先顧好自己,那個蠢東西好歹在這呆了幾百年,也不是第一次挨摔,皮厚,死不掉的。”
石嶼揉了揉自己的臉,小聲嘟囔道:
“也不是看不到,我看到有石頭才跳的。”
蘇彌捏了點煙草:
“狪狪的幻境是能讓所有幻覺實體化,哪怕是不存在的樹和石頭,摸起來都仿佛是真的一樣,所以這幾百年來不只是人,就算妖鬼之物想要盜取那水晶修煉都從無得逞。”
“可是幻境裡的樹,我一摸就沒了,像是空氣一樣。”石嶼想到自己在幻境裡試圖摸一摸樹幹,結果撲了個空,這好像和蘇彌說的不大一樣。
蘇彌聽到石嶼說的話,眯了下眼睛,心中隱隱有一個猜想,但卻覺得有些荒謬,等事情結束之後他再回仙界好好查一下吧,於是乾脆轉移了話題:
“那就是它的發法術還不及以前了。”
一旁蹲了半天的狪狪抗議地叫了兩聲,卻被蘇彌瞪了回去。
這時天色已是日落時分,晚霞入山,漫山青松也如熾熱一捧,紅了半邊,狪狪忽然高鳴,那聲音與之前不同,宛轉悠揚,叫聲音似:“彤——彤——”
像是在呼喚它自己的名字,也仿佛與彤色山景相神交。
繼而那原本蓬起的長毛,在它一聲聲的傾訴呼喚中變得愈發晶瑩透明,仿佛一絲絲水晶做的細針,晚霞在它的毛髮上劃過又徜徉,那水晶般的細毛發被山上了彤紅的色彩。
山谷萬籟俱寂,所有顏色都在褪去,唯有狪狪這一身毛髮,在空穀閃耀。
待最後一抹晚霞也消失在山谷西側的瞬間,狪狪那水晶般的毛髮瞬速炸開為成為這一日山谷內最後一道光彩,而後瞬速收縮,所有毛髮攪在一起,在他的腹部團成一個球。
狪狪緊緊蜷縮著身子,待它舒緩開身子時,它的肚子上赫然是一顆彤色的拳頭大的珍珠,如今日晚霞的顏色。
而它一身毛茸茸的長毛此時也盡然褪去,變成了短短的小刺毛貼在它的皮膚上。
狪狪喊著那顆珍珠向石嶼走來,用兩隻小爪子高高舉起,一副邀功的樣子。
“送給我嗎?”石嶼俯身蹲下與狪狪平視。
狪狪點點頭,又指著山下的河流,使勁搖了搖頭。甩了甩小尾巴,湊過身子,把珍珠塞到了石嶼的懷中。
然後舉起小爪子指了指剛剛晚霞消失的地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最後兩個小爪子團在一起扭了扭,然後做出誇張的表情把爪子張開,指著珍珠又指了指石嶼。
“因為不能把水晶給我,所以你把今日和晚霞和自己的心意做成珍珠送給我了?”石嶼摸了摸手裡的珍珠,仿佛帶著晚霞的餘熱,心裡一陣柔軟。
狪狪點了點頭,但又像是生怕石嶼不高興一樣,指了指珍珠又指了指山下的河,對著珍珠比了一個“棒”的手勢,似乎極力想告訴石嶼自己的珍珠比水晶好多了。
“嗯,我知道的,”石嶼摸了摸狪狪,“我最開始便是想向你借這個珍珠。”
“雖然我很喜歡這個珍珠,可是我們需要用這個要救很多人,可能不能好好保留它,這樣也可以嗎?”石嶼覺得這個珍珠是狪狪的心意,若是直接放入法陣消失了,狪狪會傷心的吧。
狪狪歪了歪頭,然後看了看自己的皮毛,又開始扒拉自己的小爪子,很認真地在算著什麼。最後很認真地比了兩個爪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嶼。
石嶼有點看不懂狪狪的意思,於是求助地看向蘇彌。
“狪狪的珍珠是要靠一年中最美的晚霞和自己的毛髮做出來的,但它的毛髮長得十分緩慢,二十年才能長到你今日白天見得那麼長,”蘇彌吐了一口煙,“加之它實在是蠢,經常做完一個珍珠沒幾天就弄丟了,所以這個珍珠才格外難得。”
狪狪哼叫了兩聲表示不滿。
石嶼抿嘴笑了笑,然後摸了摸狪狪:
“你已經很厲害了,不過不用二十年,過些日子等我們把事情辦完,就過來看看你,就算沒有珍珠,但還可以一起看晚霞。”
狪狪開心地拱了拱石嶼。
“嘖,還是這小東西總這麼傻乎乎的。”
蘇彌雖是這麼說著,卻將一個小香包放到了狪狪身前:
“這個可幫助你辨別方向。”
說完蘇彌拉過石嶼,看向他的眼睛:
“準備好了嗎?”
“嗯。”石嶼自然知道蘇彌說的是什麼,八物已齊,那接下來——
“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