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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田小姑娘》第7章
第七章 燈會走水了(1)

更新時間:2018-01-12 17:00:09 字數:5891

 初一起早要拜年。

 初二起早走親戚。

 初三……

 一眨眼,正月都過了一半,十五元宵月正圓。

 這一天,由知縣大人發起的百花會熱熱鬧鬧的展開,不過今天賞的不是花,而是人。

 所謂的百花是由城裡人家讓女兒上臺表演才藝,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刺繡,甚至歌舞都行,由地方上的文人雅士進行評監,牡丹為冠,國色天香。,芍藥為次,技壓全場;海棠第三,嫵媚多情。

 評選出的前三名各可獲得二十兩、十兩、五兩的獎勵,及珠釵數支、綾羅綢緞兩匹,還有兩盒官制的胭脂水粉。

 花會的高潮則是由這三位容貌出色的花美人乘坐香車繞城一圈,讓全城百姓瞧見她們的花容月貌和才華,為今年的元宵節添上一點光采,月圓花好人嬌美,福地洞天喜相逢。

 只是原本一到元宵人就多,百姓趕著看花燈猜謎,適逢一年一度的百花會,那湧進城裡的人潮就更多了,密密麻麻、人山人海,一個挨一個,連落腳的地都踩不到,個子矮一點的,那更是被架在半空飛了。

 正如趙冬雷說過的話,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先不論人群中有沒有拐子,光是你擠過來我擠過去的就能把胖子擠出油水來,更別提立在燈市兩旁的燈樓,一整排的燈籠燃著燭油,大家擠呀擠的把支撐牌樓的支架給擠倒了,一根倒下,其他支架也跟著應聲而倒,搖晃的燈油濺了出來,瞬間整個燈籠著火,燒成一團。

 不過是轉眼間,整條街烈焰沖天,燈籠本來就是易燃物,加上又有油,還是木頭搭建的支架,火勢蔓延得相當迅速,一下子燒到兩條街外的會賓樓,火勢張狂。

 應邀而來的趙冬雷和牛雙玉正巧在會賓樓門口,兩人目睹烈火如浪濤般燒來,凶猛而洶湧,一些逃避不及的百姓被掉下來的燈籠火沫子打到,慘叫一聲變成火人。

 這一幕太駭人了,牛雙玉嬌小的身軀不自覺偎向趙冬雷,小手緊緊捉住他胸口的衣服,她很想大聲的告訴百姓,別跑了,一跑會產生風,讓身上的火燒得更旺,就地撲倒滾動火勢很快就滅了,可是她驚駭到喊不出聲音。

 趙冬雷小心的護住懷中的小人兒,不讓人衝撞到她,她那麼小一個,一撞就飛了。

 兩人極其謹慎的想避開擁擠的人潮,往安全的地帶躲避,會賓樓在風口,若一著了火肯定無處逃生。

 但是人一驚慌就會失去理智,橫衝直撞不辨方向,管他前面是誰,先推倒再說,只要能活命,誰死都無所謂。

 群眾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趙冬雷已經使盡全力將懷裡人兒緊緊摟住了,但因她個矮,往下一滑,他手才空不到眨眼的時間,她就被後頭急著逃命的百姓給推開,跌在會賓樓門口的臺階上,手心擦破皮,直冒血珠子。

 “小扁豆……”趙冬雷想擠過去,但是人太多,他又被推遠了。

 “趙冬雷,你快來,我一個人會怕……”好多人,這些人都瘋了,她會被他們踩死。

 此時的牛雙玉很狼狽,她頭髮亂了,一隻鞋不知被誰踩掉了,全身髒得像掉進煤坑裡,雙手抱膝蜷縮成蝦狀,想把自己縮小再縮小,小到別人看不到,免得一腳踩到她。

 她看過世界盃足球賽暴動造成傷亡的報導,死者不是被活活打死的,而是跑動時不慎跌倒,被一個又一個的後來者踩死。

 她不想成為其中一個。

 遠遠看到即使再苦再累也沒落過淚的小姑娘居然淚盈滿眶,趙冬雷雙目發紅了,像頭野獸般一拳打倒擋在前面的人。“滾——別擋我的路!”

 他一連打倒十數人,十指間流的不知是誰的血,前方才稍微空出一點閃身而過的夾縫。

 之後又有幾人被他或摔或扔或直接擊倒,其他見狀者嚇到了,連忙從他身邊繞道而行,沒人敢靠他太近。

 “小扁豆……”摸到了,他不會再放手。

 “嗚嗚……趙冬雷,你到哪去了,不准放下我一個人……”火好大,快燒到她了,到處是火油味。

 “別怕,我在,沒人傷得了你。”趙冬雷伸出手想把她拉過來,沒想到下一瞬間她竟整個人撲了過來。

 咚!

 痛。

 沒站穩的趙冬雷被牛雙玉撲倒在地,後腦杓重重往會賓樓的石階一叩,當下一道血柱噴了出來。

 他眼前一黑,很多遺忘的記憶有如狂卷的疾風暴雨,飛快地從眼前掠過,他痛得直想暈過去。

 只是耳邊不斷傳來嗚咽的哭泣聲,一聲一聲地敲痛他的心,他很想告訴她:他沒事,可是一直湧現的記憶逼他去看、去接受,他忽然發現自己很累,不想清醒。

 過了一會兒,深潭般的陣子緩緩睜開,原有的一絲柔情被冷意取代,他伸手推開趴在他胸前的小姑娘。

 “救命恩人想要我的命儘管取去,不必用這麼激烈的手段要我命。”他坐起身,看著她哭得鼻頭發紅的小臉。

 牛雙玉抽噎著,淚眼朦矓。“我以為我把你害死了,我不是有意的,你一直叫不醒……”

 “我暈了。”他摸摸腦後,滿手的血。

 抹了抹淚,她不安的看了看他頭上的傷。“我想也是,那石階很硬,人沒死也去了半條命,你……”

 “扶我起來。”此處太危險了。

 火,還在燒著。

 脾樓底下還有在奔跑的百姓,尖叫聲、狂嘯聲、淒厲害怕的驚恐聲,以及火燒著木頭的嗶剝聲。

 雜亂的聲音不住地伴隨灼人的熱風湧至,救災的城防兵永遠慢人一步出現,燒到民房的大火已控制不住了。

 “趙冬雷,我們要往哪邊走,到處都是火……”濃煙密佈,她都看不清楚哪裡有火,哪裡可以逃生。

 趙冬雷?他眉間一蹙。“我想想……”

 是了,他借用趙冬雷那小子的名字,不想別人認出他是誰,好躲開無止境的追殺,那些人……

 那個人……

 “你們怎麼還在這,快跟我來!”這兩個傻子不知道要避一避嗎!

 “大人……”你不是該出去主持大局嗎?怎麼像只烏龜縮頭縮腳的,跟著百姓一起避災?

 “往這邊走,別跟丟了,本官可是冒著性命危險前來搭救,以後記得要回報本官呀!”段青瓦話中有話地看向被人扶住的男子,思索的目光落在仍在流血的傷口上。

 “大人,這是往會賓樓裡頭走,火一燒過來就困住了,誰也別想逃。”他是在殺人還是害人呀。

 牛雙玉覺得這位知縣大人太不靠譜了,好像百姓的死活與他並無太大干係。

 “樓裡有座小湖,小湖能通到外面的大河,我們順著河道就能出去了。”火再大也礙不著他們。

 “大人不用管外面的百姓嗎?”趙冬雷冷冷的問道。

 既然知曉有條逃生路線就該振臂一呼,幫著疏通、搶救、安置、做災後處埋,而不是一個人夾著尾巴逃走。

 “自顧不暇、自顧不暇呀!本官是家中獨苗,若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讓家裡爹娘哭死。”他一己之力能救多少人,他不會不自量力去摻一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段青瓦看了一眼那座“青山”,心想他流那麼多血怎麼還不暈,這分強大的意志力著實驚人。

 “大人,你不是好官。”牛雙玉不滿的瞪人。

 他兩手一擺。“本官從未說過要當好官呀!你們打哪得來的錯誤認知,本官向你們道歉。”

 見過無恥的,但沒瞧過無恥到這麼理直氣壯的,他說出很多當官的人不敢說的話,卻也是實話,但是那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人很火大。

 “尸位素餐。”居其位而不盡其職守。

 “是是是,本官是吃閒飯的,沒什麼雄心壯志,不過你的傷要不要上點藥,本官有上好的金瘡藥。”他還多添了一句御賜的,表示傷藥療效奇佳,出自太醫院。

 “拿來。”話不多的趙冬雷冷睨一眼。

 “是,給。”他拿給還在嘟嘴瞪他的小姑娘,而非還傷著的男子,這兩人……很有意思。

 拿到傷藥的牛雙玉想馬上為趙冬雷上藥,但他太高了,她不容易灑到傷處,因此她懷念起現代的恨天高。

 幸好他們很快地來到後院,湖泊就在眼前,一艘帶篷的小舟劃了過來,划船的船夫相當高大,約二十來歲,舟子不大,最多容納四、五人,再多人就會翻覆。

 這時的牛雙玉也瞭解他為何不肯救人,因為救不了太多人,反而將人引進來送死,小舟來回一趟人也差不多死光了,不是被燒死便是溺死,除非水性極佳的人才遊得出去。

 她稍稍減少一些厭惡感,畢竟人家救了他們。

 上了小舟,趙冬雷往篷裡一躺,牛雙玉這才將他受傷處的頭髮撥開,撒上止血的藥粉。

 “段大人,這事你計畫得不夠周詳,元宵燈會和百花會不該放在一起舉行,人數控管方面也失了分寸。”原因在於人太多了,附近幾個村落、鄉鎮的人都來了,造成人滿為患,把與民同樂的美事變成禍害百姓。

 “是的,下官……呃,是本官的疏忽,本官原本是出自好意,誰知百姓不自愛,把一件好事搞成禍事。”他也冤呀!正看著美人兒的香車遊過會賓樓樓前,他一壺梨花白尚未飲完,外面就大嚷著失火了,把他的小心肝都給驚著了。

 “趙冬雷,他為什麼突然對你說話很恭敬,他也撞到腦袋了嗎?”牛雙玉俯在趙冬雷耳邊小聲說著。

 黑瞳眯了一下,若有所思。“你說百姓不自愛?”

 “是呀!本官讓人在城門口豎了牌子,要逛燈會,看花王、花後、花狀元的人不得推擠,不得大聲喧譁,不得碰觸燈架,可他們哪一項做到。”分明是找死,怨得了誰。

 “強詞奪理。”有幾個百姓識字。

 “就是嘛!大人,你這是推卸責任,有誰逛市集不推擠、不大聲交談,愛東摸西摸是人的天性,你的要求太苛刻了。”一般市集都要討價還價了,更何況是讓人猜燈謎的燈會,底下的人不扯開喉嚨叫喊,臺上的人哪聽得見。

 “是這樣嗎?”他沒逛過燈會不知。

 不知者無罪。

 一時之間,小舟上沒了聲音,許是過度緊張,現在終於放鬆了,牛雙玉不自覺睡著了。“段大人,此事出自於你的無能,因此在合理的範圍內你要適度地賠償傷亡百姓,拿出你最大的誠意。”直到牛雙玉睡著,趙冬雷才又開口,目光冷厲,直射三分悠然,七分玩世不恭的段青瓦。

 “趙兄弟,本官俸祿有限呀。”意思是沒錢,他哭窮。

 他冷誚。“平遠侯府的銀子多到可以去填河,你刮刮牛毛就有了,不用自謙。”

 正在潑水玩的段青瓦一聽,差點撲通往湖裡栽下去,他一臉驚色。“王……你想起來了嗎?”

 “你想要我想起什麼?”看來段青瓦是真的認識他,而他卻故意掩藏著,究竟是何居心。

 他乾笑,神色顯得不自在。“沒有、沒有,下官……本官雖是出自平遠侯府,可錢財一物向來不經手,因此阮囊羞澀,就靠本地仕紳救濟,恐怕不能盡如人意。”

 段青瓦看了一眼靠在篷壁睡著的牛雙玉,她的一隻手還捉著趙冬雷手臂,收錢一事他毫不避諱,認為這事理所當然,當官的不收點孝敬活得了嗎?他不過順應潮流。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記得他是玄武十九年的狀元,進了翰林院,是最被看好的首輔繼任人選。

 “你不知道京城這些年亂得很嗎?我們平遠侯府誰也不幫,中立派,在祖父的安排下,大多的子弟都外任了。”人不在京中就不會受到牽連,也不會有人打著同舟共濟的念頭要錢。

 段青瓦是平遠侯府的大房嫡長孫,那房就他一名嫡子,餘下三名庶子,他爹擔心那些不安分的人藉故成群結黨,因此二話不說同意祖父的做法,一放就是幾百裡外的北邊小縣,快馬來回也要半個月之久。

 但他不怨,家裡長輩也是為了要保全他,奪嫡這種事動輒抄家滅族,他走遠一點好保存段家血脈,若有哪個不肖子弟被兜了進去,風聲傳到清江縣他也早就走了,不等京裡來人拘提,一窩給端了。

 聞言,趙冬雷靜默了一會。“這世上沒有所謂的中立,不選邊站有時死得更快。”

 因為平遠侯府有錢,兩座玉礦、一座銅山、田地上萬頃,所娶的媳婦個個大有來頭,十裡紅妝,他們擁有別人最想要的東西——

 銀子。

 “難道你想……”他心頭微驚。

 “勿做猜測,我還沒有造反的本事。”只是皇上活太長了,該讓位給底下的人,免得每一位繼任者都野心勃勃。

 皇上即位時已經四十多,他的兒子們多數也成年,因此他總是擔心他們覬覦他的帝位、想著怎麼弄死他,所以他先一步壓制他們,不給實權,只以虛位吊著。

 但是他年歲漸長,開始感覺到體力不如從前,長命百歲是每一個當皇帝的希望,他也怕死,看到正值壯年的兒子們會心生不滿,認為他們不安好心,在他面前炫耀自個兒年輕力壯。

 “咦?誰要造反……”打了個盹的牛雙玉因拉閘的聲音而被吵醒,她揉揉眼睛,看著篷舟劃出小湖,進入外面的水道,仿門的拉閘在小舟通過後又放下。

 “沒事,你再眯一會,等到了河面我再喊你。”趙冬雷伸出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後摸上她淩亂的髮絲輕撫著。

 “不了,再睡下去就不想醒了,睡睡醒醒明兒一早會頭痛。”她的睡眠一向一覺到天明,若是中途醒來,睡比不睡更累,全身筋骨好像移位似的,拉都拉不直。

 “不然看看月吧,今晚的月兒又大又圓。”下一次再一塊賞月不知是何時,少了他在身旁,她能依舊如故嗎?

 本是無相干的兩個人,卻意外有了交集,她會怨他吧?是他的到來打亂她平靜的田莊生活,他想她會罵上幾句然後將他徹底遺忘,這小姑娘很現實的,從不為不值得的事或人停留,她總是往前看。

 “十五的月的確很圓,可是好冷喔!誰會在這種鬼天氣出外賞月,那人肯定有病。”牛雙玉搓了搓發寒的手臂,正月的天兒尚未回暖,河面上還有些浮冰呢。

 肯定有病的段青瓦打了個噴嚏,以指揉揉發癢的鼻頭,他在京城的時候就常幹這種事,和三五好友上山踏青、寺廟裡說禪、荷花池裡采藕、舉杯與明月共飲,一抒詩性。

 趙冬雷輕笑著抬手。“過來。”

 “可是你的傷……”她擔憂地望著他已止血的傷處。

 “不打緊,上次次那麼重的傷都熬過了,腦袋破個洞,小事一件。”他說得不痛不癢,不以為然。

 “頭都破了還小事一件,要是細菌感染……呃,我是說髒東西跑進去腦裡,你想哭都來不及。”腦部構造十分細緻,即使現代醫學也無法完全解析。

第七章 燈會走水了(2)

更新時間:2018-01-12 17:00:09 字數:5304

 “雙玉。”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他表情有古怪。

 “沒什麼,只是沒喊過你,想喊喊看。”雙玉很好聽,玉要成雙才有福澤。

 “趙冬雷,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她覺得他怪怪的,今兒個話特別多,而且是他平日會讖啲識。

 “以你的聰慧,有什麼能瞞得住你。”她不像一般姑娘家,敏銳度之高,把她往軍營一放,說不定還能帶兵打仗。

 說的也是,她庸人自擾了。“大人,麻煩把小舟劃到岸邊,我們走回去就好,你還得回去處理城裡大火。”

 “他的傷不用看大夫嗎?”傷著了可不得了。

 “我們村子裡有大夫,醫術還算不錯。”大夫便是路上給趙冬雷治傷的那一位,為人孤僻又不講理,但因傷口縫合一事反而與牛家走得很近。

 “那好,小心走,夜路多險。”段青瓦那一句“夜路多險”是說給另一個人聽,暗示他將來要走的路不好走。

 “好。”

 看似牛雙玉挽著受傷的趙冬雷,事實上是趙冬雷趁為數不多的機會握住她的手,他頭一回有捨不得放開的牽掛,想把她帶走,讓她不用為銀子煩心,坐享富貴。

 但他不能,他要做的事太危險了,一不小心身敗名裂,萬劫不復,身邊的人都得跟著他陪葬。

 放手不是為了別離,而是等待下一次的重逢。

 “公子,他真的是逍……”撐篙的船夫一抬頭,目露精銳眸光,兩邊顴骨高高突出。“噓!莫言,我們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曉得他是誰,諸事莫管,家中長輩只想我活下去,若京中十年內有變,大局底定,我們還是能回京的。”他寧可共死,不願獨生,偏偏家裡人不成全。

 還是隨波逐流吧。

 “是的,公子。”船夫手上的長篙一撐,小舟緩緩飄向河心,猶如一片落葉。

 “唉,城裡的那場火還真是傷神,不知燒完了沒,我這大人頭要疼了。”怎麼就不能風平浪靜呢。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點點繁星相伴。

 風起時,微涼。

 段青瓦望著不語的月娘,苦笑想起哭著送走他的親娘,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才能再聚首。心,有點痛了。

 夜了,蟲鳴蛙叫,時日到了陽春三月。

 草長鶯飛,春暖花開,到了繁殖的季節。

 牛家的小山豬長大了,又生了一窩小山豬,豬圈不夠用又增蓋了一間,原本幾隻兔子經過幾次的繁殖已有數十隻,山雞和家雞已經沒兩樣,全混在一起養,三代小雞孵化了。

 牛家多了三畝田,十畝水田都插上秧,人家田裡的水稻才冒出一點芽,他們已經油綠綠一片,有小腿高了。

 耕牛哞哞叫,平添幾許農村趣味。

 但是白日的熱鬧到了夜裡全都沉寂了,小山豬窩在母豬肚皮旁,呼嚕呼嚕的打呼,雞和兔子縮著脖子睡在自己巢裡,就連新來的牛哥哥也躺在稻草上,雙眼閉合。

 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一道掠空而過的黑影踩在屋瓦上,月光照亮他的一舉一動,無所遁形,幾乎無人發現他的存在,除了……

 “進來。”

 聽到熟悉的清冷嗓音,一身黑衣的男人感動得快要落下淚。

 “是。”

 黑影由一扇半開的窗鑽進,一見站在簡陋床邊的男子,雙膝立即落地,重重三叩首。

 “不怪你,你盡力了。”別人的有心算計怎麼也逃不過,他也沒料到那人真想殺他,還縱容他人對他下手。

 “主子,屬下無能,讓你受罪了。”黑衣人的額頭流下兩行鮮血,眼中滿是自責。

 “你們找了很久吧。”是他自己大意中了人家的圈套,最後跳水逃生,以求一線生機。“是的,主子,我們從滄瀾江一帶往下找了七百里,又遍尋附近的山區、民房、鄉間小徑,就怕你被誰救了,一時傷重無法動彈才遲遲未現身。”他們不放棄一絲可能性,搜尋每一個角落。

 “我本來差點就成了一具屍體。”如果不是那愛屯糧的小姑娘,他早就生蛆長蟲,白骨外露了。

 黑衣人渾身一凜。“不會的,主子鴻福齊天,有神佛護體,山魈邪魔不敢近身,你會壽比老仙翁。”

 “玄風,你辛苦了。”看他都痩了。

 一句你瘦了,暗衛首領伍玄風頓時感到肩上的重擔變輕了。“不辛苦,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京城那邊的情況如何?”很多事他必須重新安排,不該留的人就送他們一程,一旦叛主就不用心軟,冷冽的黑陣中閃過一絲厲色。

 “誠主和周王仍鬥得厲害,陳郡王暗扯後腿,七皇子、九皇子隔岸觀火,伺機而動。”其他皇室宗親仍在觀察中。

 誠王是皇后嫡出,昔日為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立儲的一個,今年三十六歲了;周王乃淑妃之子,已有三十二,為五皇子;陳郡王二十八歲,排行第六,儀婕妤所出。

 大皇子早亡,不到二十歲,二皇子在封王前無故暴斃,凡是年過二十五的皇子,當今皇上都會親自下旨賜封,而餘下的皇子則未及弱冠,或是生母地位太低,故而以皇子稱之,未封王賜地。

 皇上已五十有八,快六十了,在本朝已是高夀,雖然不能與先帝相提並論,可他龍體康泰,誰知道還會活多久。

 然而希望他長壽的人並不多,包括他的妻子和兒子都在等,等他何時賓天,空出皇位。其中鬥到眾所皆知的便是老三誠王和老五周王,他們一是嫡子,一是母妃的娘家勢力大,淑妃出身武將世家,她的叔伯兄弟手中都有兵,若要爭起來不一定落敗。

 而陳郡王是個揀漏的,哪裡有好處就往哪裡鑽營,他不見得對皇位有興趣,但爭爭看也吃虧不到哪去,機會均等。

 七皇子為人陰險,善在背後放冷箭;九皇子狡猾,喜歡從中掮動,攬渾清水,讓人冷不防吃上暗虧。

 皇位只有一個,個個眼紅得很,各憑本事爭奪,但是逍遙王越君翎的存在令此事困難重重,因為據說他手中握有先帝的遺旨,當玄武帝,也就是當今皇上駕崩後,他將會是下一任皇位繼承人。

 所以非除不可。

 “老十呢?”十皇子和他走得最近,有謀略,但不夠心狠,沒有爭嫡的野心,生母賢妃和他一樣容易心軟。

 “他不相信你死了,跟著趙將軍跋山涉水的找你,一有你生還的消息傳來,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來見你,但你說過不要打草驚蛇,他們才忍著按兵不動等你回京。”尤其是趙將軍,他聽聞將軍未死時哭得震耳欲聾,府中之人紛紛走避。

 “這老十呀,太直性了,也不怕觸犯了他父皇。”皇上一向不喜他的皇子與他這個小皇叔過從甚密,總認為他們會密謀害他。

 伍玄風失笑。“主子,十皇子還比你大兩歲,你一副“老人家”的口吻好嗎?”

 “論輩不論歲,他再大也得喊我一聲皇叔。”誠王、周王的孩子也沒比他小幾歲,見面還是得喊皇叔公。

 “是,屬下僭越了。”皇上和主子的年歲差距甚大,說是兄弟,卻似祖孫,主子比皇上更肖似先帝。

 趙冬雷……不,應該是越君翎,伍玄風口中的趙將軍才是真正的趙冬雷,如今面色冷肅的男子,正是人人為之忌憚的逍遙王越君翎。“玄風,我要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是的,主子,帶來了。”伍玄風從懷中取來小葉紫檀木扁盒,盒上雕刻著無人識得的古文字。

 眼神略沉的越君翎以指輕撫盒面細紋,似是懷念,又似不舍。“我去去就來,一會兒啟程回京。”

 “是。”

 伍玄風不問主子要做什麼,他只是靜靜的等著。

 風,飄送著淡淡花香,靠近門口的圍牆邊栽了一棵玉蘭樹,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是幽然吐出芬芳。

 出了屋子的越君翎有些遲疑,他在牛雙玉屋前徘徊了一會兒,而後輕輕推開她的房門,就著月光走到她床前。

 床上的人兒依舊小小的,眉眼間卻有些長開了,長而微卷的睫羽黑亮亮的,許是未睡熟吧,一顫一顫地宛如蜻蜓翅膀,短暫的停歇是為了振翅高飛,在原野裡,在蘆葦上,在江邊水面。

 小扁豆,我要走了,你可知曉?

 你說不要道別,最好不辭而別,你討厭矯情的送別。

 但是愛逞強的小姑娘呀!我知道你心裡是捨不得的,你怕會當場哭出來,而你不想讓人看見,所以我不為難你,決定走得靜悄悄。

 不過,小扁豆,你真的很扁,多吃點吧,希望有一天再相見時,你會變成我所不認識的大姑娘。

 越君翎的嘴角上揚,看似在笑,眼底卻有濃濃的離愁和難舍,他伸手撫弄散在枕畔的柔軟青絲,心口微微抽痛著。

 今日一別,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悄然地放下手上的小葉紫檀木扁盒,循著原路退出,再為她帶上門。

 這是他自己選的路,他沒有退路。

 抬頭望月,月兒被烏雲遮蔽了一半,像他此時的心情——

 陰鬱。

 “走吧。”不能回頭,即使他再留戀牛家的溫暖,他們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真正的親人,以及……

 教他懂得愛人。

 “是的,王爺。”伍玄風改口。

 牛頭村的村口多了兩匹豐神俊逸的大馬,兩名身形昂然的男子上了馬,一踢馬腹,策馬長奔。

 他們一動,身後二十騎隨後跟上,相護在側。

 月隱隱,星稀落,東邊魚肚白。

 一如往常,牛頭村的寧靜結束在第一道炊煙升起後,早起的老農巡田去,孩子們鬧著要吃飯,大姑娘、小媳婦相偕到溪邊洗衣服,充滿人氣的笑聲流瀉空中。

 唯獨牛家小院靜得離奇。

 “姊、姊,你有沒有看到冬雷表哥,我一早起來就找不到他,他說他要做一副和他一樣百步穿楊的弓箭給我。”害他期待老半天,結果什麼也沒有。

 屋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裡,映著牛雙玉有點過白的小臉,她一言不發的坐著,目光無神地盯著桌上的小葉紫檀木扁盒,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看不出她在做什麼。

 就這樣面無表情,好像沒聽見別人的說話聲。

 “姊,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好歹回我一句。”姊姊的表情有點怪,感覺好像快哭了。

 “小豐,你餓了吧,姊姊珞個餅給你吃。”牛雙玉失魂落魄的起身,語氣沒有高低起伏,慢步走向灶房。

 牛豐玉摸摸扁平的肚皮。“姊姊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件事,是餓了,你多烙幾塊餅,一會兒我拿給二哥和冬雷表哥吃,你多加點小蔥,他們可愛吃了。”

 牛家老大前兩天就前往縣城,準備這次的應試,他和人合租一個小院子,打算等揭榜後再回村。

 因此牛家小院只剩牛雙玉、牛鴻玉、牛豐玉三人。

 “誰是冬雷表哥,我們家有這個人嗎?”她直接將人給否定,臉上沒有半絲情緒或喜樂。

 牛豐玉當她在開玩笑,拾起灶台旁的黃瓜就口一咬。“姊,冬雷表哥又叫你小扁豆哦,你惱他說話太實在。”

 一說完,他自以為風趣的哈哈大笑。

 “沒有這個人,誰是冬雷表哥。”她加水揉面,將切碎的小蔥揉進面裡,打了顆蛋將面糊揉句。

 看她只做了三個人的分量,牛豐玉突然感覺不對勁,吃了一半的黃瓜也不嚼了。“二哥、二哥,你快來,姊姊好像出事了,你趕快來瞧瞧……”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牛鴻玉一臉緊張地跑來,腦門上還有汗。

 “你看姊姊,她居然說家裡沒有冬雷表哥耶。”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他們昨兒個還一起吃飯,吃炒栗子當零嘴呢。

 咦?的確沒看見冬雷表哥,難道他一早上山打獵了?“妹妹,冬雷表哥說話是直接了些,但看在他沒惡意的分上,你不要太計較,凡事多忍讓,都是一家人……”

 “沒有冬雷表哥,他走了。”牛雙玉啪地將餅甩在鍋底,兩邊煎黃,盛盤,再啪地甩一塊,壓扁……

 牛鴻玉一怔。“他走了是什麼意思?”

 “沒有趙冬雷,他想起自己是誰,走了。”就這麼簡單。

 “啊!”原來如此。

 珞完三張餅後,牛雙玉又切了韭黃,打了蛋做了蛋花湯,她拿起一張烙餅往外走。“我出去走走。”

 看著妹妹若無其事的出門,越想越不放心的牛鴻玉悄悄跟在她後頭,看她一個人走向無人的溪邊,挑了塊大石頭坐下,默默撕著烙餅往嘴裡塞,小嘴一動一動的嚼著。

 見她吃了東西,他才安心的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聽見細細的抽泣聲,回頭一看,妹妹臉上已爬滿淚水,她一邊哭,一邊吃著珞餅。

 頓時,他心裡好難受,眼眶也跟著泛紅。

 冬雷表哥本來就不姓牛,他只是失憶了,暫時忘記了自己是誰,等有一天想起來,自是要回家去。

 妹妹別難過,哥哥陪著你,別哭喔……

 溪邊的風有點冷,但冷不過人心,吃完烙餅的牛雙玉以手背抹淚,站起身準備回家,回頭就看見自家二哥。

 “二哥,回家吧。”她牽起兄長的手。

 “好,回家。”他笑了,但心底卻沉得有如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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