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從心
這事就那麼定下來了。
喬玉為了替景硯取個表字,在書房窩了好幾天,翻了不少書,覺得什麼字好就記下來,最後積了滿滿的幾張紙。
哪個都不能取捨。這世上的好名字那樣多,大多是祝願加冠後能夠前程美滿,德行有加,學識豐富的。
喬玉伏在床上,尖尖的下巴抵著筆,將看中的字一個個圈了出來,歎了口氣,更苦惱了些。他做事總是不小心,臉頰無意間被沾著朱砂的筆尖劃過,染上了一抹紅,與雪白的皮肉相襯,像是春日裏盛放著的花。
在這世上,對一個人的希冀期盼是無窮無盡的。他的殿下已經很好了,再好不過,可所有人都盼著他更好。
那太累了。
喬玉想了很久,最後直起身,將幾張紙拾起來,打開玻璃燈罩,火一撩,就全燒成了灰。
到了第四天晚上,景硯從外頭回來,他脫了青灰色的大氅,撣落了滿身的涼氣,朝屋內走了進去。
喬玉正在一旁的桌子上勾著線條,聽到動靜便抬起頭,三兩步跑到景硯身邊,一句話也沒說,將寫了表字的紙條塞給了景硯。他有些害羞,臨走前任性地扔下一句,“這是我給殿下取得表字,想了很久,但是殿下不要在我面前拆,拆了,拆了後也不要和我說話。”
話音一落,就從旁邊一鑽,連蹦帶跳地去了寢宮的另一邊,再也不去看景硯。
他燒了所有的好字,只願給他的阿慈最無負擔的一個希冀,那個字既不貴重也沒什麼文采,直白極了。喬玉都想好了,如果景硯不明白,他就和對方解釋清楚,如果這樣還是不喜歡,自己就再去書房窩一宿,取個好名字出來。
不過這話現在不能同景硯說。
景硯一邊展開紙條,一邊打趣他,“是不是後悔小時候太貪玩,書讀少了,現在該後悔了?”
他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其實只要是喬玉起的字,無論是什麼樣的,景硯都會喜歡,都會在看到名字的下一刻誇起他的小玉。
燈火幽微,勉強映亮了紙條上清雋的兩個字——“從心”
景硯一怔,拿著紙條的手懸在半空中,影子落在地上,宣紙半透過光,落在地上的影子宛如一汪澄澈的湖水,就像是喬玉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喬玉心裏是那麼想著的,其實還是很緊張,希望景硯能喜歡這個字,明白自己隱藏的心意。他聽不見那邊的動靜,說好了不看,還是偷偷偏過頭,用眼角的餘光瞥著景硯。
他見景硯待在遠處,只有手腕抖了抖,他的手骨生的很好,修長且骨節分明,手腕那處的骨頭微微凸起,看起來並未什麼力氣,但喬玉知道,那是雙能輕易舉起自己的手。
景硯眉目低斂,他似乎是不想笑的,卻還是沒有忍住,難得的失態,用手臂遮在眼前,又輕輕拂過那兩個字,含著笑意低聲道:“慈,愛也,從心。”
喬玉扭過頭,遙遙地望著景硯,只聽著他接下來的話。
景硯頓了頓,抬起眼,與喬玉的目光相觸,“別人都盼著我能飛黃騰達,能執掌天下,能權勢滔天。他們都這麼想,只有我的小玉,希望 我能無所束縛,從心所欲,是不是。”
那句本該是疑問句,他卻就這麼以肯定的語氣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喬玉就是這麼想的。
喬玉沒料到景硯只看了一眼,甚至連思考都沒有,就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忽的一笑,臉頰隱隱約約地露出兩個小梨渦,裏頭像是盛滿了糖水,有盈盈的光。
也不躲在遠處,再有什麼擔心,不管不顧地撲到了景硯的懷裏,翹起鼻子,很得意地同景硯講自己當時所想,“我那時候攢了好多字,都是些寓意深遠的好名字,可都不喜歡。從前祖母告訴我,加冠時的表字代表著取名人對加冠人一生的希冀,也是一生所求。我就不想用那些了,因為殿下已經足夠好,足夠厲害了,我再也沒見過有比阿慈更好的人,不想再讓你去拼命追求那些。”
景硯抬起手,細細地描摹著喬玉的鬢角,耳廓,最後落在了耳垂的位置。
喬玉怕癢,沒忍住躲了躲,膽大包天地瞪了景硯一眼,接著道:“所以,我就希望,殿下能夠從心所欲,心想事成,再沒有別的了。一輩子是自己的事,怎麼能背負著別人沉重的期盼而活?”
景硯半闔著眼,所有的目光全攏在一處,落在喬玉細膩的脖頸,不得不克制著自己道:“沒有別的緣由了?我怎麼覺得,你還沒說完。”
喬玉一聽這話就縮了縮身體,立刻乾巴巴地反駁,“怎麼會!我都說完了,怎麼能是你覺得沒說完就沒說完,太沒有道理了。”
景硯不信他的解釋,繼續用指尖拂過他的耳垂,臉頰,還有下巴那一小塊敏感的皮膚,喬玉被他逼的沒辦法,臉都紅透了,只好張口,聲音卻越說越低,最後抿了抿唇,“好吧,雖說……我有點私心。還有就是,從心為慈,殿下的小名是阿慈。到時候,天下人都知道殿下的表字是從心,卻只有我知道那是我的阿慈。”
那樣多親密,多與眾不同。
喬玉沒想明白,他為什麼總想要與別人在景硯心中不一樣。
景硯還沒來得及說話,喬玉就緊張地自顧自開脫了起來,方才的心虛全都消失不見了,很理直氣壯,“我有點私心怎麼了,都那麼認真起了那麼多名字,還因為殿下全都燒了,費了那麼多努力,有點私心不行嗎!”
他現在跟在景硯後頭,很會裝模作樣,只有顫抖的睫毛暴露了內心真實的想法。
景硯捏著拳頭,笑得格外明顯,半點掩飾都沒有,“嗯,我知道,小玉對我有什麼私心,都沒有關心。”
他的手慢慢向上滑,最後落到了喬玉的唇角邊,姿態是旁人再看不到的曖昧,“我的心願,我的從心所欲……”
全是你。
宮裏全忙著景硯加冠禮的事,還沒到時候,稱心卻忽然從南疆回來了。他本該是等到年末的,但元德帝著實離不開他,而最近又多了景硯景旭的事,煩上加煩,他總覺得別的太監伺候起來沒有稱心妥帖,加上南疆那邊稟告的消息都是夏雪青非常安分,就一時心焦,將稱心喚了回來。
那日上朝的時候,是稱心第一回 親眼看到景硯。
他比畏懼元德帝,還要畏懼這個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