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當天晚上, 喻潤被李大榮叫了出去。
孔安槐從露台上往下看, 看到了之前吃飯的時候喻潤很尊重的那位中年人, 喻潤介紹過曾經是他的教練。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換好了手機, 開著微博頁面坐在露台上一言不發。
孔安槐覺得他大概是煙癮犯了, 跑到樓下從民宿老板娘的娃娃手裡騙來一支棒棒糖, 粉紅粉白繞成圈, 直徑起碼有六厘米以上的一根棒棒糖。
遞給喻潤的時候,他嘴角抽了抽。
但還是塞到了嘴里, 順手擰了一下孔安槐的腰。
晚上快十點鐘的時候,喻潤官方微博發了一條很簡單的聲明︰我只是一名已退役的攀岩運動員, 仍然熱愛攀岩, 我的私生活與攀岩無關, 請不要過度揣測。
發完之後就齜牙咧嘴的衝進衛生間, 把手機丟的老遠。
四十個字不到的聲明, 他一個人窩在露台想了快三個小時……
如果不是尿急,估計他能憋一夜。
應該是之前那位教練要求他先在公眾面前表明立場, 喻潤倒是很少有這樣關心他的長輩。
難得的, 似乎喻潤還特別聽他的話。
“喻潤,晚上來找你的那位教練,就是小時候你媽媽帶你去練長跑的那位嗎?”孔安槐見喻潤從衛生間出來, 眉頭還皺著,看都不再看手機一眼。
他這聲明發得真的是不情不願的。
“嗯,姓張。”應了一聲,然後回頭, “你還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喻澤還跟你說了什麼。”他好像來了興致。
“就是那些事,網上都有。”孔安槐的眼睛突然瞪大,放下筆記本從床上赤腳往下跑,“你不要動這堆東西,我好不容易理好的。”
“……”喻潤手停住,無語的看著桌上那堆亂七八糟的裝飾品,“你……理好了?”
這明明就是拆了包裹就直接丟在桌子上的樣子,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理好了。
“反正你不要動……我拆的時候記得順序,你亂動了我會弄混。”跑了兩步路就氣喘吁吁,桌上是她好不容易買到的立體拼圖,打算用來換掉之前被水泡壞的雙面繡屏風的,拆的時候分了上下左右,她特意記了一下。
當然,是有點亂。
但是亂的特別有安全感。
喻潤皺著眉,忍了忍,然後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又皺了皺眉。
……
孔安槐索性拿了一塊披肩直接蓋住,回頭瞪他︰“我覺得你可能有強迫症。”
牙刷要放同一個角度,毛巾對疊一定要對稱,晚上睡覺的枕頭非得要跟床頭櫃緊緊貼著不然他就會一直動。
看到凌亂一點的東西,不讓他收拾還會心情不好……
一肚子腹誹還沒想完,就整個人被凌空扛起來丟回床上。
“又赤腳往下跑。”他語氣惡狠狠,然後伸手踫了踫孔安槐的眼皮,“還沒消腫,你明天怎麼見人?”
“反正腫了他們也不會以為我是哭過了。”孔安槐倒是很看得開。
她本來是回來安慰喻潤的,現在反倒是她發泄了一場之後覺得身心愉悅,這段時間因為工作的煩躁和莫名被黑之後的壓力都消了不少。
“你真不介意?”她一直沒有再提他家裡的事,包括躁鬱症,包括遺傳。
如果她對喻家的了解,是從喻澤嘴裡說出來的,她應該知道的不只是喻杰濤有躁鬱症,她應該知道,他也曾經差點被用藥。
但是她沒問,一個字都沒提。
哭了半天糾結的問題反而是為什麼他手機摔了還能打得通以及要如何才能避免直接踫觸到他的皮膚……
被她一打岔,他都忘記問了。
“雖然說我沒有躁鬱症這件事已經確診了,但總是難保萬一……畢竟我們家族有這個病史。”喻潤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終於有勇氣把這件事說出來,“而且,雖然概率極低,但是據說是真的有遺傳因素的……”
孔安槐還維持著被喻潤丟到床上的姿勢,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開雙手︰“要不要抱抱?”
兩只手伸向天花板晃了兩下。
“……我壓上去了你今天就別想起來了。”喻潤簡直無奈,他以前都不知道孔安槐會這麼皮,“正經一點,我在問你問題呢。”
“我今天的任務本來就是要安慰你。”孔安槐花了點力氣才從床上坐起來,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你問我這種問題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很需要抱抱。”
喻潤站著不動。
孔安槐伸出的手又晃了晃。
喻潤終於挪過去,坐到床上,然後把孔安槐整個搬過來,抱好。
孔安槐跟小貓一樣蹭了蹭,毛茸茸的腦袋蹭的他心癢。
“我知道你們家族的病史,是因為我和阿澤說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想知道為什麼你和你父母的關係會那麼差。所以我是決定和你在一起之後,才知道你們家裡的事情的。”孔安槐強調了因果關系,滿意的看到喻潤的臉色變了。
“你什麼時候問的。”喻潤覺得這時間怎麼都對不上。
“你來陽朔前一天晚上,你跟我說讓我在家住著你會消失很久的那次。”孔安槐手開始玩喻潤的頭發,毛戳戳的。
“你……”喻潤把孔安槐的手拉下去,身子往後,看著孔安槐。
她表情很得意。
之前受的氣估計都在這兒等著。
“我那天晚上想跟你告白的,我還換了衣服。”孔安槐臉微微一紅,“我當時還挺衝動的,幸好你及時阻止我了,不然我背後就是床。”
“……”喻潤深呼吸,“我當時說什麼了?”
“你說。”孔安槐聲音壓低了一點,眼睛裡的笑意越來越濃,“赤著腳不冷嗎!”
……
“所以你那次的自說自話,直接導致了你現在可能會憋到英年早逝。”孔安槐簡直吐出了一口鬱氣,這個機會,她等了好久。
……
…………
她這仇記的!
看著喻潤的眸色很明顯的迅速變深,孔安槐立刻主動認錯︰“我跑題了,我繼續回答你的問題。”
喻潤深呼吸,他都快忘記自己問了什麼。
明明應該是很悲傷的氣氛,現在攪得他腦子裡只剩下那檔子事。
“她那天晚上跟我說了之後,我去找過我們大學的心理學教授,他跟我大概說了一下躁鬱症的遺傳情況和成因,躁鬱症總的遺傳可能性是0.71,而異卵雙胞胎的發病率會比同卵雙胞胎低四倍,以你小時候受到的壓力和目前的精神狀況來說,得病的可能性很低。”
“至於這個遺傳概率,它其實跟正常人患上躁鬱症的概率差不了多少,所以說穿了,後天的壓力成因很重要,我不覺得這個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所以我不介意。”孔安槐講了一長串都沒有喘氣。
用詞專業,每個數字都記得很清楚。
充分表明了她曾經是個學霸,現在也仍然是個學霸。
學渣喻潤被成功的震住了。
“而且,就算遺傳概率真的很高,你也要相信現在的科學。”孔安槐繼續振振有詞,“你如果擔心,但又一定想要孩子,我們可以有其他科學健康的方式要孩子,比如領養啊,基因分離啊,反正方法應該有很多,你要有興趣我可以去查一下。”
學渣喻潤再一次被震驚了。
他就是想問一句她會不會介意,他能想到的最滿意的回答估計也就是她對他的喜歡已經到了可以不用介意這種事情的地步。
完全沒想到孔安槐的回答會那麼的孔安槐。
理性的,精準的,有理有據無法反駁,反而讓問出這個問題的當事人的立場變得很奇怪。
“所以這件事真的不用擔心。”孔安槐眯著自己哭腫的眼睛,很盡職的想要完成自己的安慰任務。
她知道他怕什麼,遺傳這件事總是一根刺。
他自己又嚴重失眠。
他心裡面應該總是擔心他自己會變成喻杰濤。
所以他一直很克制,情緒不對的時候你能用肉眼看到他深呼吸然後讓自己所有的行為慢慢變慢直到靜止。
這需要很強的自制力。
更何況喻潤還是個情緒起伏很大的人。
“我不擔心。”喻潤又重新把孔安槐的頭摁回懷裡,苦笑,“我現在簡直有點想哭。”
今天本來應該是很糟糕的一天,接二連三的壞消息,沒有一件好事。
可偏偏,他滿腦子只有孔安槐在衛生間盥洗台上,為了讓他站的舒服一些迅速縮起腳放到台面上的動作。
那時候,她明明還在生氣,委屈的眼睛裡面水霧蒙蒙。
一整天的壞消息都被這水霧濛濛的眼睛沖的一點不剩。
如果不是張教練特意過來找他,怕他想不開各種兜圈子勸他的話,他都快要忘記,自己現在已經是眾人口中那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了。
發那條聲明,他確實心不甘情不願,一方面他不知道如何辯解,另一方面,這種隱私被公開,他心裡一直非常排斥。
但是張教練提醒他,無論如何,喻杰濤還是他有血緣關係的父親,他在公眾面前,還是應該有自己的立場。
所以他發了,像是向這波網絡爆料低頭,心裡極其憋屈。
然後懷裡這個人,用了一根棒棒糖和幾句孔安槐式的回答,又讓他把這憋屈拋到九霄雲外。
顛了顛懷裡的女人,她做到的何止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