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覆巢之一
大皇子從未想到, 潰敗來得如此之快。
當汪尚書跌跌撞撞至宮中滿臉是淚的撲跪于地時, 大皇子有一瞬間的恍惚,以至於, 他又問了一遍, “你說什麼?”
汪尚書以頭觸地, 聲聲泣血, “殿下,叛軍進城了,殿下!”
大皇子一時不能信,驚問,“城中五萬禁衛軍守城!”
汪尚書泣道, “是四殿下五殿下為叛軍開了城門!”
大皇子想要起身說什麼,忽而心口一陣劇痛, 竟眼前一黑, 噴出一口血來。殿中內侍頓時嚇的亂作一團,這口血吐了出來,大皇子反是覺著心下清明更勝從前,耳邊皆是汪尚書與內侍們哭泣之聲, 大皇子擺擺手, 輕聲道, “我無礙, 你們先退下吧。”
汪尚書膝行上前,抱住大皇子雙膝,“殿下, 殿下——”
大皇子俯身拍拍他的肩背,溫聲道,“去吧。”
汪尚書雙目緩緩滾出兩行血淚。
大皇子譴退了汪尚書與諸內侍,他想靜一靜,但,城破的消息顯然傳得如此之快,一時,殿外皆是驚慌失措的腳步聲,妻妾們哭將進來,大皇子卻是一概不想見不想聞,此時,卻又不能不見,不能不聞。
小郡主滿臉淚痕,哽咽道,“外面所傳,是真嗎?”
大皇子頜首。
小郡主上前,握住丈夫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盡力了。”為妻子兒女,都盡力了。你想保住我們,想保住我們的家。雖則失敗了,這也不怪你。
大皇子望向妻子美豔又憔悴的面孔,眼神溫柔,“這一世,對不住了。”
小郡主正色道,“既是夫妻,自當榮辱與共。殿下保重,我這就去了。”說畢起身,鄭重行一禮,大皇子起身還半禮,小郡主轉身離去。
大皇子望向妻子離去的背影,伸手似要挽留,張張嘴,終是什麼都沒說。
大皇子便在此地坐著,靜默如同一尊雕像。
大皇子不知道秦鳳儀是什麼時間進來的,只覺著室外光線大亮,刺的雙目生疼,險些落下淚來。一個逆光的身形走近,走近,直待近前,大皇子方看清楚,原來是秦鳳儀。
多年不見,還是那張美貌驚人的面孔。
大皇子沒有半點驚訝,他道,“你來了。”
“我來了。”秦鳳儀摒退諸人,拉一把椅子,坐在大皇子對面。
秦鳳儀過來,自然是有來的緣故,大皇子卻是輕聲道,“我的宮殿,離東宮最近,我一直以為,東宮唾手可得。後來,漸漸年長,才明白,東宮看似最近,卻也最遠。”
“父皇對我說了無數次,這個家,以後還要由我來當……”大皇子譏誚的笑笑,“我以為,他只對我說過,沒想到,他到了南夷,也對你說了這話。不知,他是不是所有皇子都說了一遍。”
秦鳳儀道,“就算他對所有皇子都說過這種屁話,你也不該對他下手!”
“我不對他下手,難道等他將皇位傳給你嗎?”大皇子聲線不由提高。
“那不過是試探!你也動腦子想一想,他今不過知天命之年,憑他的身體,再坐十年皇位不成問題,我並沒有應承儲位之事!那不過是他不放心西南,試探於我,他的話,我一字都不信!”
“你不信,所以,你勝了。我信了,所以,我敗了。”
“我勝,是因為我得人心,你敗,是因為你失人心。”
“你勝,是因為,諸皇子裡,唯你最早封藩,得以獨掌西南。”
秦鳳儀心下萬分好笑,實不知,原來當初他封藩南夷落在大皇子眼裡卻是占了天大便宜!秦鳳儀冷冷道,“你一樣可以要他經你封藩出去,可你說了嗎?做了嗎?你以為他偏心於我,你怎麼忘了,他南巡時,是把京城交給了你!你身居京城之利,都不能得到帝位,難道都是別人的錯?不比別人,就是他當年,先帝隕身陝甘,他不過庶出皇子,母族不顯,雖則手段令人不恥,照樣登上帝位!你與他相比,都差得遠,何況是我!”
秦鳳儀並沒有多少話想與大皇子說,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今看來,這話對大皇子,起碼是不准的。到這個時候,還說這樣的話,難怪居皇長子之尊,占京師之便,都是這般了局!秦鳳儀直接道,“憑你,不可能對御駕下手,我想知道,你是通過哪方勢力襲擊御駕?”
“你是不是還想知道當初在永寧大街刺殺你的刺客,究竟由何而來?”大皇子好整以暇的看向秦鳳儀,“只是,我憑什麼告訴你。”
“憑我可以給你一條生路。”
“我不要生路。”大皇子道,“我要我兒女的生路。”
“可以。”秦鳳儀很痛快便應了。
大皇子望向秦鳳儀,“是先太子晉王殘黨。”
“你怎麼與這等人勾結?”雖則秦鳳儀也分析過這種可能,只是,秦鳳儀未料到,大皇子真能與這些人勾結。
大皇子笑笑,“人只看當不當用罷了。”
“他們若當用,當年便不會敗得那樣慘!”秦鳳儀真想給他腦袋上來一下,都說藝高人膽大,不想這種沒本事的膽子也不小。秦鳳儀問出大皇子手裡的名單後,起身離開,再無半刻停留。他以前不相信世間有報應一說,如今看到大皇子,秦鳳儀信了。
秦鳳儀雖則不會放過大皇子,但他當真沒有殺大皇子家孩子的心思,畢竟,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何況,聽說裴太后已是將所有皇孫都接到慈恩宮去。秦鳳儀沒理會這個,先命人按大皇子的名單抓捕了數人之後,秦鳳儀就去了愉親王府,自此,便在愉親王府住下了。
愉親王一直稱病在家,此時見秦鳳儀入城,心下雖是喜悅,可一想到景安帝死的猝不及防,以至二龍相爭,雖則秦鳳儀最終勝出,大皇子也做了許多錯事,可不知怎地,愉親王卻是不由想到了先帝時的事,不由落下淚來。愉親王強撐著精神道,“你來了就好。眼下北面兒打仗,京裡又是亂做一團,沒個主事的人不成啊。”
秦鳳儀道,“我來京城,只為把話說個明白,更不能讓人辱及我母親,並非為了帝位。眼下,我這大老遠的來了,不能沒個落腳的地方,我就還在叔祖這裡歇了。”
愉親王瞠目結舌,“在我這裡?”
“是啊,以前回京不也是在叔祖這裡麼。”秦鳳儀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愉,愉親王倒也不好說不叫他住。愉親王道,“這京中之事,你可得有個主意啊。”雖則皇家的事讓人傷心,可愉親王畢竟是老牌親王,很是關心江山社稷。
“我有什麼主意?我沒主意。我的兵又不擾民,我封藩在南夷,京中的事也不歸我管,我這歇一歇就回去了。”秦鳳儀說完後,他就跟愉親王要了間屋子,他去歇著了。
愉親王:……
大家都等著秦鳳儀的動靜,然後,秦鳳儀沒動靜了。
內閣汪首輔聽說已回家找了條褲腰帶吊在了房梁上,眼下內閣也是群龍無首啊,大家沒法,商量了一回,汪尚書那貨沒人看得上,何況,現在已歸了西。其實,內閣該是去秦鳳儀那邊兒問一問的,偏生,內閣諸人自矜身份,不肯過去。他們這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宮裡太后宣他們進宮,不為別個,大皇子與大皇子妃自盡了,還有平皇后,也一併去了,這事兒得有個章程。
皇家接二連三的死人,先是景安帝崩逝,接著就是平皇后、大皇子、大皇子妃這母子媳三個,裴太后愈發老態,她一個婦道人家,要是沒秦鳳儀這殺才,裴太后自己也能辦了這事兒。可秦鳳儀手握重兵在京中駐紮,裴太后對著大皇子那是遊刃有餘,對著秦鳳儀她老人家就格外慎重了,故而,不肯出半點差錯,逼著內閣拿主意。
內閣中鄭盧二人一去,汪自盡,排位就輪到了刑部章尚書,章尚書還有長子章顏是南夷總督,秦鳳儀的心腹,所以,章家在秦鳳儀這裡自然是地位不同。只是,章尚書也不好做這個主的。章尚書試探的同裴太后道,“如今千頭萬緒,臣等畢竟是臣子,朝中還是得有個監國之人。臣看鎮南王忠心耿耿,又是陛下元嫡皇子,身份再尊貴不過,不若暫請鎮南王監國,太后看可好?”
裴太后道,“理當如此。”如今,除了讓秦鳳儀監國,也沒別個法子了。
內閣現擬了監國的旨意,呈給裴太后看,裴太后便是再不喜秦鳳儀,此時也唯有取出鳳璽,在懿旨上蓋了大印。章尚書與內閣諸人親自去傳旨,裴太后與他們道,“大郎的事,究竟如何,哀家一個婦道人家,不管國政。可這幾個皇孫,你們問一問鎮南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然,哀家睡不踏實。”
章尚書連忙應了,道,“太后娘娘放心,鎮南王兵馬雖在城中,卻無一擾民之事。鎮南王乃仁善之人。”雖則這樣說,章尚書其實心下也沒譜,但,身為內閣重臣,且,深受大行皇帝大恩,不論如何,大皇子已然自盡,幾位皇孫能保還是要保一保的。
其他幾位內閣大員亦是此意,待幾人到愉親王府送太后懿旨時,秦鳳儀道,“行啦,我可不做什麼監國。我無非就是要把大行皇帝的死因查個明白,把我母親的名聲說個分明罷了!別個事,與我何干!”
章尚書連忙道,“大行皇帝之死,便是臣等亦要查個分明的!還有柳娘娘名節清白,這更是人盡皆知的。只是,眼下朝廷,得有親王監國啊。”
“那也別找我。”秦鳳儀一幅“事不幹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簡直是能噎死內閣幾人。
程尚書突然道,“既如此,我們就按親王例給大殿下下葬了。”
秦鳳儀眉毛刷的豎了起來,明顯要急眼,程尚書卻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樣,“我等臣下,焉敢議皇子身後事,無非就是有例按例罷了。”
秦鳳儀立刻道,“不成!以庶人禮!就是平氏,她敢說她對大皇子之事一無所知,也要以庶人禮下葬!”
程尚書對章尚書便了個眼色,幾位內閣大員心有靈犀,齊聲道,“遵殿下諭。”管秦鳳儀接不接監國的事,反正有事就來找他,他難道能不管!
要論不要臉,內閣絕對是其間高手,章尚書又委婉的說了幾位皇孫的事,秦鳳儀道,“孩子們年紀小,哪裡曉得這些個,以前怎麼著,現下依舊怎麼著吧。跟太后娘娘說,少叫你們帶這些陰陽怪氣的話,我要是想對孩子們下手,當初早帶兵去慈恩宮了。她也少試探我,我既不會對孩子下手,也不會對她如何,叫她好生呆著吧!但裴家的事,她最好別插手!”
秦鳳儀把從裴家抓的人與宮裡抓的人,還有平琳等人都交給了刑部,令三司同審。
秦鳳儀道,“內閣擬一道詔書,讓泉城的禁衛軍退居直隸,東西大營各歸其位。”
章尚書等人連忙應了,章尚書提醒道,“北疆那裡,殿下得有個章程。”
“我寫一封信,打發人給平郡王送去便是。”
人有沒有本事,其實並不難判斷。
秦鳳儀甫到京城,不要說內閣,便是裴太后,雖則秦鳳儀說的那些話內閣沒好原封不動的敘述,但裴太后猜也能猜到秦鳳儀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不過,裴太后不得不承認,秦鳳儀一到京城,原本躁動不安的京城,瞬間便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