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秦鳳儀遠在南夷, 自然不曉得景安帝為著南夷的事大發雷霆, 當然,便是秦鳳儀曉得, 估計也只會想:這還差不多!
本來就是, 要是太平地界兒, 你發些舊兵甲也便罷了。便是給南夷發來舊兵甲, 你提前修整好,秦鳳儀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抑或,你提前知會一聲。就是不提前知會,秦鳳儀問那賈郎中時, 還敢出言挑釁,秦鳳儀豈是好性子。他平日裡的確隨和, 待人待己, 過得去就成,並非那等嚴苛人。而且,他也的確是因身世之事與景安帝翻臉了,被封到南夷這又窮又偏的地界兒來。但是, 你不要以為他失勢了!
失寵與失勢是兩回事!
只要想一想如今南夷的聲勢, 也該曉得秦鳳儀是怎樣的能為手段, 結果, 竟真有這傻X,挑釁到秦鳳儀跟前。秦鳳儀可不就惱了嗎?
這回好了,非但賈郎中被留在了南夷享福, 便是工部汪尚書都跟著吃了掛落。
秦鳳儀直接把兵甲退回工部,可自己這裡,也得有兵甲可用才行。私自開礦的主意,秦鳳儀先同妻子商議的,秦鳳儀打發了侍女,自己先在屋裡轉了兩圈,方挨著媳婦在榻上坐了,道,“我有個主意,現在有些猶豫,你一向比我聰明,跟我一道想想,看可使得?”
“什麼事?”丈夫向來不是沒主見之人,李鏡不由問。
秦鳳儀輕聲道,“這回工部之事,叫人警醒啊!我與工部關係這回算是掰了,眼下咱們這裡時有戰事,陛下為著他的江山,工部與咱們的官司也打不贏。現在陛下自是占在南夷這邊兒的,我與你說,他那人,一向算計的到,眼下他還要用我平山蠻,給咱們的兵甲自然是好的。我看山蠻沒什麼大不了,無非就是占山地之利罷了,待新城建好,南夷繁茂起來,我這裡將士都訓練好了,便是我,也要把山蠻平了的。我不能把此後患留給咱們大陽啊!這有戰事時自然不必擔心工部,可不能不為以後著想啊。咱們畢竟遠在南夷,現在有岳父和方老頭兒的關係好用,可老一輩人,終有退出朝堂的時候。那時,就得是咱們護著他們了。咱們畢竟遠在南夷,京城的事離得遠,人情關係,終是不及在京城的。何況,世事有更替,我雖與陛下翻臉,陛下總的來說,在天下大事上,一向能權衡利弊。只是,大殿下在這上頭,卻是遠不及陛下的。咱們這裡,不能不防。”
先說了這一套,秦鳳儀方道,“你知道枯藤山吧?”
“知道,不就是阿金部落裡獻上的山頭嗎?”
“我叫舅舅悄悄去看過了,舅舅說,那可是一處富礦。”
“產鐵嗎?”
“自然。”秦鳳儀低聲道,“舅舅在工部,可是會鍛造兵器的。反正枯藤山是在山裡,咱們終不能只仰人鼻息,我想著,悄悄自己打些兵甲。義安、敬州那裡的兵甲也都老得不得了了。就是現在潘將軍麾下用的,雖則都算上等兵甲,可我跟你說,他們也是以前的軍刀,現在的軍刀,都是舅舅當初研究出的新配方打造出來的。”
李鏡輕聲道,“這事,一定要機密。”
秦鳳儀道,“礦裡的事兒交給舅舅,礦外的事兒,交給大舅兄。”
李鏡問,“著什麼人採礦呢?”
秦鳳儀道,“這事機密,不好雇人,我只怕洩露出去引得麻煩。各地牢中死囚如何?”
“便是用死囚,裡面駐守的兵士用哪些人呢?”
“這也是我一時難以決斷的。”秦鳳儀與妻子道,“趁著這個狗屎郎中的事發難工部,這回的兵甲定然是新的。但想全都給將士們換新兵甲,卻是難的。但,不論是為了平西蠻,還是以後自保,必然要換新刀的。先時岳父給過我幾個侍衛,我瞧著,都是穩重人。再自馮將軍麾下挑些個可靠的。”
“我與你說,既在自馮將軍麾下挑人,這事必瞞不過他。馮將軍的兒子們都還小,聽說他有個弟弟,也在軍中。馮將軍自幼父母早亡,這個弟弟,是馮將軍一手帶大的,現下在軍中任個百戶,你把他的弟弟召到身邊做個近臣。以後,他的兒子們,也都要另眼相待。挑人的時候,只要馮將軍還沒嚇死,就讓他幫著挑,他對軍中熟悉。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這一隊人,必然得有個做頭兒的,那個頭領,一般對待。召他們的兒子到身邊賞予官職,給他家裡賞賜,接他們妻女到南夷城。”
秦鳳儀點點頭,握住妻子的手,低聲道,“這事,不同於走私小事,走私不過是賺幾兩銀子。鐵礦一開,咱們就再不回頭了。”
李鏡雙手握住丈夫的手,沉聲道,“回什麼頭,人都是向前看的,不必走回頭路!”
秦鳳儀海上走私賺兩個小錢的事,其實,大多數人心下有數,卻也都沒放在心上。但,憑誰都沒想到,秦鳳儀敢私開鐵礦,鍛鑄兵鐵。
憑秦鳳儀現下藩王的身份,以及他與景安帝不睦的關係,你私鑄兵鐵,便有謀反嫌疑,倘叫人知曉,在宗人府關一輩子還是輕的。秦鳳儀顯然也深知此事利害,做的極是小心翼翼。好在,南夷本就偏僻,如秦鳳儀對京城的消息不大靈通一般,京城對於南夷,亦是鞭長莫及,何況,此事何等機密,京城不得而知。
不得不說,秦鳳儀不論自性情,還是自膽量上,都是肖似其母了。
秦鳳儀在密謀開礦,工部收到了秦鳳儀退回的一千套兵甲。
工部歷史上頭一遭,送的東西被人退回來了。
六部衙門同在一條街上,都挨著哪。這可是叫人看了大笑話,汪尚書臉色都是灰灰的。三皇子進宮時,生怕他爹不夠堵心一般,還特意與他爹說了一句,“南夷兵甲今兒早退回來的。兒臣親自去瞧了一回,委實破爛不堪。”
大皇子溫聲道,“軍中換下來的,自然是舊的。三弟你見慣了光鮮,略舊些的就覺破爛了,我也瞧過了,是需修整,也沒到破爛不堪的地步。”
頓一頓,大皇子道,“前年章巡撫就任南夷巡撫,說地方上兵甲不堪再用,工部撥了五千套下去。聽汪尚書說,亦是這般兵甲。前兒馮將軍大敗山蠻,用的也是工部派發的兵甲。”
三皇子道,“是啊,破則破了,只是不曉得賈郎中如何失心瘋的去挑釁鎮南王,引得鎮南王大怒。”
大皇子道,“是啊,三弟不說,我也好奇呢。賈郎中不過五品,如何敢對親王不敬,這裡頭是何緣故,我也想不明白。父皇,賈郎中如此大不敬,闔該押回朝中,慎重審訊,看他可是為人指使。不然,一個郎中,他吃了熊心豹膽,敢觸怒親王,致使鎮南王誤會工部,再往深一步講,這豈不是在離間鎮南王與朝廷麼。”
三皇子實想不到自己一提賈郎中,竟叫大皇子引出押賈郎中回朝之事,當個氣個好歹。
景安帝淡淡道,“待鎮南王不用他,自會打發他回來。”
見君父這般說,三皇子方放下心來,大皇子心下難免遺憾。在大皇子看來,賈郎中畢竟是朝廷命官,但有好歹,也該朝廷來處置,如此把賈郎中留在南夷,豈不是憑那秦姓小子發落了!
秦鳳儀怒斥工部之事,引得京城好一番熱鬧。
便是平郡王第五子平琳都私下與老父道,“父親,陛下是不是太維護鎮南王了?”
平郡王在修剪著一株青花盆裡的青松盆景兒,聽兒子這話不禁道,“你這話當真稀罕,那是陛下的龍子,天下哪個做父親的能不維護兒子?何況,這事難道不是工部的疏漏?”
“可是,工部素來如此,這也是多年規矩了。”
“規矩是規矩,可鎮南王是因為舊兵甲發怒嗎?你太小瞧鎮南王了,這位殿下,並非沒有心胸之人,他的性情,愛恨直接,他的眼光,比你強百倍。如果工部送兵甲的人好生解釋一下兵甲之事,態度再恭敬些,鎮南王便有不悅,也不會惱怒。可那個小官兒,他不應該挑釁鎮南王。鎮南王的性情,不要說他現在是親王之尊,他就是做探花時,也是把臉面看得極重。工部敢落他的臉面,這是自找。你也想想,這一千套兵甲,是要給歸順的土兵用的。土人的性情,與漢人不同。何況,他們剛下山,必然事事計較,以免被人看輕。工部叫鎮南王在土兵面前出了醜,險壞鎮南王大事,險壞朝廷的大事,不然,你以為,為何陛下要怒責汪尚書,工部實在不知深淺!”
“什麼大事啊?不就一千土兵嗎?”
“蠢才蠢才!”平郡王將花剪擲於花盆內,看這個小兒子一眼,“一千土兵只是個開始,這是土人歸順的大計!”
“這些兒子也想到了。”扶著老父坐下,平琳道,“只是,土人向來反復,何況,對他們太過客套,豈不是助長他們的氣焰。”
“你以為鎮南王是你這種腦子嗎?”平郡王道,“你沒有見過山蠻的象軍,我也沒有見過,但,你的祖父是見過的。山蠻來犯,第一戰,就被斬首三千,象軍大敗。有人說,鎮南王這一勝,憑的是運氣。我告訴你,能大敗象軍,便不可能是運氣,難道鎮南王是運一口氣,把大象吹跑了嗎?你們只覺著陛下將他封藩南夷,就不在乎他了嗎?你們也長長眼,看一看南夷如今的氣象。你連新城如何建起來都沒想明白呢,還敢就工部之事來說陛下偏心鎮南王,就你的眼光,你如何能知陛下之雄才偉略。”
平琳道,“新城的事,京城誰不知曉,鎮南王海上走私之事,能把閩王氣成那樣,想是八九不離十的。”
“南夷那樣的窮地方,你說靠走私,就算有走私,那我問你,就是鎮南王一年不停的走私,大風大雨的都不嫌著,走私能有多少銀子?夠建一座城嗎?”平郡王一句話就問得平琳啞口,平琳道,“父親可知,那位殿下是哪裡來的銀子?”
平郡王沒有回答兒子這個問題,而是道,“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這是《孟子》名篇,平琳自然曉得,平郡王歎道,“你呀,沒事多在家裡看看書吧。”
“我倒也想在家看書,父親可知,現下工部兵械坊,已是騰出一半的人手來為南夷打制兵甲了。”平琳道。
“你如何還不明白,陛下必要用南夷軍平山蠻,收復桂州的。給南夷些好兵好甲怎麼了?”平郡王重重一掌擊於案上,平琳當下不敢吭聲。
平郡王道,“阿琳,你與大殿下走得太近了。我再告誡你一遍,雖則甥舅之親,也親不過父子妻兒。我們是姓平的,是外臣,外臣的本分,你好生斟酌!”
平琳諾諾,不敢多言。
平郡王把人攆了出去,平王妃知道此事,還勸丈夫,“如何生得這般氣惱?”
平郡王道,“別人是大智若愚,他是大愚若智!子不類父,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