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什麼遺憾？」

南煙說道：「皇上當年對薛運……是動過心的吧。」

話剛說完，她就感覺到被自己握在手心的那隻手動了一下，像是要揮開她的手的意思，但南煙立刻用了點力氣抓緊了他，祝烽沒能動彈，回頭瞪了南煙一眼。

這一眼，帶著些怒意，就是被冒犯了，但又完全沒有到發怒的程度。

他說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南煙索性兩隻手都伸過去環住他細瘦的腰，半哄著笑道：「妾想知道。」

祝烽看了她一會兒，說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人你大概都快忘了長什麼樣了吧，還想知道這個？」

南煙道：「就是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說一說又何妨？」

說著，她又笑了笑，道：「就算皇上真的對她動過心也沒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妾早就不吃醋了。再說了，皇上當年不是說過，準妾妒忌的嗎？」

祝烽道：「準你妒忌，你就真的妒忌？」

南煙道：「妾早就不妒忌了，其實妾也從來就沒有妒忌過她。」

「哦？為什麼？」

「算起來，妾這輩子過得可比她暢快多了，比天底下太多人都暢快得多，真要妒忌，也應該是她來妒忌我才對。」

祝烽嗤笑道：「你說這話還真不害臊。要是真的不妒忌，那你還問這個做什麼？」

南煙道：「妾就是想知道，想知道為什麼她讓皇上動心。」

這話讓祝烽的神情一滯，目光也閃爍了一下。

南煙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輕輕說道：「皇上為什麼對她動心啊？」

「……」

「她漂亮，但也沒那麼漂亮；聰明，但也沒那麼聰明。」

「……」

「溫柔，善良倒是……也幫過妾不少，可這樣的人也不少，為什麼是她呢？」

「……」

「她哪裡好呢？」

祝烽也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在她的問題中微微的蹙起眉頭，目光閃爍著回憶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她好像也沒那麼好，就只是——」

南煙道：「只是什麼？」

祝烽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目光灼灼，那神情絲毫不是剛剛自己說的「對她動過心也沒什麼」的無所謂的態度，他淡淡一笑，才說道：「只是，朕看著她的時候，總是會想起，想起一個人來。」

「誰？」

「你。」

南煙一震：「我？」

她立刻想要說什麼，可嘴唇開闔一下，卻又停了下來，神情複雜的看著祝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祝烽道：「看到她，讓朕想起剛到朕身邊時的你。」

「……」

「漂亮，但沒那麼漂亮，聰明，但也沒那麼聰明。」

南煙下意識的就撅起了嘴白了他一眼。

見她這樣，祝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看你，說你一兩句就這樣，哪還有當初剛到朕身邊的樣子。」

南煙道：「那，妾那個時候是什麼樣子？」

祝烽微笑著，目光溫柔似有幾分懷念的神情，說道：「總是一副哆哆嗦嗦的，一片葉子掉到頭上都能嚇破膽的樣子，心裡的主意卻大。明明貪生怕死，謹小慎微，對著朕小心翼翼，可該說該做的一件不落，而且不管遇到了什麼，都從來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南煙的鼻頭微微的有些發酸。

她輕聲說道：「那，薛運來的時候，妾已經不是那個樣子了嗎？」

但說完這句話，她自己卻像是立刻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對了，妾早就不是那個樣子了。」

她自己也依稀記得，那應該是長平六年，她已經做了五年的貴妃，在后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動一動手掌便能翻雲覆雨。

她甚至還記得，那一年，她被祝烽授命解決掉剛進宮的采女中的一個叫趙南風的，當她坐在翊坤宮中，一句話就把那個女孩子從天堂打入地獄，看著那些穿紅著綠，卻又小心翼翼，跪在自己腳下，朝不保夕的鮮亮又年輕的女孩子的時候，也會有些恍惚——自己剛去到祝烽身邊，看著吳菀、秦若瀾他們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像看著天上的神祇。

吳菀和秦若瀾他們看著她，是不是也是如此。

像看著祭台上的犧牲。

她當然早就不是剛進宮的樣子。

祝烽道：「誰又能一直都是過去的樣子呢？就連朕——」

說到這裡，他有些剋製不住的又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單薄的身子微微震顫，連帶著南煙沉浸的思緒也被打亂了，她急忙直起身，伸手輕拍著祝烽的後背幫他順氣。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才聽見祝烽喘息著苦笑道：「朕也早就不是過去的樣子了。」

南煙一邊抹著他的後背，一邊若有所思的輕聲道：「那，那皇上為什麼沒有留下她？那個時候，她應該也是對皇上有心的吧。夜哥哥——嚴夜那個時候也還沒有回來。」

祝烽也沒有回頭，南煙聽著他的喘息聲慢慢勻凈，好像思緒也跟著平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聽見他慢慢的說道：「再像你，也終究不是你。」

「……！」

南煙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但祝烽的聲音仍舊很輕，像是不經意，卻又字字清晰——

「你變了，當然早就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

「可是，這些年來你一直在朕的身邊，你的哪一點改變，朕不知道，你的哪一點改變，不是因為朕呢？」

南煙抿著嘴，似笑非笑的，用下巴用力的在祝烽的肩膀上點了兩下，然後說道：「那，皇上是喜歡妾原來的樣子，還是喜歡妾改變之後的樣子？」

祝烽回頭看著她，微微眯眼，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

兩個人相濡以沫這麼多年，就跟一個人似得，對方的那一點心思，早就摸得透透的。

這話，十足的陷阱。

祝烽不吱聲，只看著她笑。

南煙也笑，說道：「說嘛，妾又不生氣。」

祝烽道：「你以為你生氣了朕就怕你？」

南煙笑道：「既然不怕，就說嘛，妾想知道，皇上到底喜歡妾哪個樣子。」

祝烽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像是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然後掙開她的雙手，慢慢的轉過身來對著她，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道：「你是不是傻？」

「……」

「朕不是喜歡你哪個樣子。」

「……」

「朕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