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低頭看了他一會兒，道：「你們三兄弟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這樣——不後悔嗎？」

聽見她這麼問，陳紫霄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但想了想，他還是坦然的說道：「人常說落子無悔，雖然我們兄弟三個只能算是棋子，但走到今天，也沒有後悔的餘地。」

「落子無悔……」

南煙重複著這四個字，忍不住笑了笑：「好一個落子無悔。」

「……」

「看起來，你們三兄弟雖然年輕，倒是通透，做個棋子也做得心甘情願。」

陳紫霄道：「自古忠孝難兩全。」

「……」

「在微臣心中，雖然也想要為皇上盡忠，但父親的遺命，也不能不從。」

南煙沉默著看著他，眼神中也透露出了幾分凝重來，卻是許久都沒有再說一個字。雖然陳紫霄可能已經做好了坦然赴死的準備，但面對貴妃這樣近乎詭異的沉默和冷靜，他還是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皺起眉頭看向南煙。

這時，南煙突然笑了笑，道：「陳大人所言，倒是讓本宮刮目相看了。」

「……」

「不過有一件事情，本宮心裏還不太明白，還想請陳大人為本宮解答一二。」

陳紫霄微微蹙眉：「娘娘還要問什麼？」

雖然知道這個院子裏已經沒有了別人，護衛們早就離得遠遠的，但南煙還是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輕聲道：「陳大人，你可知曉太子的身世？」

「……？」

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問出這個完全無關的問題，陳紫霄也愣了一下，但想了想，還是坦然道：「微臣，知道。」

南煙道：「知道哪一部分？」

陳紫霄低聲道：「太子的生母，一生也是坎坷不寧，但死後能安於皇陵觀，遠離世俗的紛爭，也算是一個好去處了。」

南煙微微挑了挑眉毛。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知道。

南煙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是舅父告訴你們的？」

陳紫霄道：「在離開凌天山入世之前，父親告訴了我們。」

南煙輕輕的點了點頭。

其實這也不算意外，他們三個的身份特殊，既然來到皇帝身邊，自然是要小心謹慎；而官場如戰場，更何況是在皇帝的身邊，稍不注意可能就會觸碰到皇帝的逆鱗招致滅頂之災，所以，對於皇族的一些秘辛，他們也必須知曉一些，懂得避忌才行。

南煙道：「你們知道這件事，本宮倒是不奇怪，只是有些奇怪，舅父明明那麼早就離開了朝廷，一直避世修行，卻還能掌握皇族的秘辛，想來，應該是有人告訴他才對。」

說到這裏，她湊到陳紫霄的面前。

「是鶴衣吧？」

陳紫霄微微一震，帶著一點戒備的道：「娘娘……莫非還要清算鶴衣的事？」

一聽這話，也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了。

南煙笑了笑，然後直起身子來慢慢說道：「陳大人這話多慮了，他的事情自有皇上去處置，本宮還沒有到能去清算內閣首輔大臣的地步。」

只不過，看來鶴衣在這件事情裡，藏得比他們想得更深。

陳紫霄道：「那，娘娘問這個做什麼？」

南煙收回心神，又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笑，悠然道：「也沒什麼，本宮只是想到秦若瀾的死，有些感懷罷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許多年，應該早就被塵封忘卻了才是，但南煙卻不時的會想起曾經的秦若瀾和祝烽，尤其是在這一次，知曉了當年來西北這邊殺人的除了老國舅，還有孝慈皇后之後，她的心裏就更有些說不出的酸楚了。

秦若瀾的死，是祝烽決定的。

在最終下定決心冊立祝成軒為太子之後，祝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冷宮賜死了秦若瀾。

在常人看來，他有些冷血，對曾經的愛人更是無情，但南煙心裏卻很明白，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護自己。

在后宮賜死妃子應該是皇后去做的事，若皇后不在，就應該是代掌鳳印的貴妃去做的事，可祝烽卻親自去了，因為他心裏很明白，這個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也許終有一天，祝成軒的身世會大白天下，到那個時候，萬一他要清算起來，賜死他生母的人，就會是他的殺母仇人。

所以，祝烽才會親自去賜死秦若瀾。

而這件事，只怕陳紫霄他們也並非毫不知情。

果然，在聽到南煙的感懷之後，陳紫霄沉默了一會兒，隻輕聲說道：「皇上對娘娘情深義重，著實令人感嘆。」

南煙笑道：「本宮還以為，陳大人只會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對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毫不在意呢。」

陳紫霄隻淡淡道：「人生天地間，怎會無情？」

南煙點了點頭。

但接下來，她的臉色慢慢的凝重起來，一雙深邃的眸子也直直的盯著陳紫霄，像是要一直盯到他心裏去似得，沉聲問道：「高皇帝對這件事，知道多少？」

聽到她話鋒一轉，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陳紫霄的臉色也一下子變了。

南煙接著說道：「當年孝慈皇后與舅父遠赴西北，一個皇后，一個朝中重臣，這麼大的動作，高皇帝知道嗎？他們殺死了塔娜公主，奪走她的兒子，高皇帝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

「他又是如何接受突然回到身邊的這個兒子，皇帝陛下的來歷，他知道多少？」

「……」

「高皇帝賓天之前，還下旨與孝慈皇后合葬，如果說皇上這樣對待秦若瀾，是因為他對本宮情深義重；那，高皇帝此舉，又該如何對塔娜公主交代？還是說，高皇帝他——」

「娘娘！」

南煙的話沒說完，陳紫霄突然低喝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南煙猝不及防，也被嚇了一跳，連站在遠處的若水都驚了一下，忍不住抬頭往這邊看過來。

只見陳紫霄面色陰沉，聲音因為過分的激動和緊張都有些沙啞了起來，慢慢說道：「皇上做那些事情，是對娘娘情深義重，那娘娘又何必去挖一把只會刺傷皇上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