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坐在偏殿裡,不知怎麼的一陣莫名的心悸,她忍不住起身走到門口往外看了一下,若水見她這樣,立刻說道:「娘娘擔心公主殿下?那奴婢也過去看看。」
「她——」
南煙正要說什麼,就聽見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心平急匆匆的衝到了門口。
「母妃!」
一見她回來,南煙立刻鬆了口氣,忙蹲下身來看看女兒有沒有什麼不妥,結果一看之下發現心平眼睛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臉上分明還有淚痕,甚至對著自己的時候還在不斷抽泣。立刻皺眉問道:「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心平眼淚汪汪的說道:「母妃,有人餓肚子!」
「什麼?」
南煙愣了一下。
緊接著,外面又是一群人小跑著到了偏殿門口,抬頭一看,正是剛剛領著人出去尋找心平公主的小太監得祿和釋空大和尚,還有那個明心小和尚帶著一個肥肥壯壯,滿面油光的和尚也跟著過來了,一見心平跟貴妃娘娘,眾人都有些驚惶失措,急忙跪地叩拜。
「娘娘。」
南煙皺著眉頭道:「怎麼回事?」
釋空他們還有些猶豫,但得祿哪敢怠慢,急忙跪在地上,將剛剛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南煙,南煙聽得臉色漸漸的沉了下來,轉頭看向釋空:「你這裡,有饑民?」
釋空和尚也只能跪在地上,老老實實的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是的。」
南煙又道:「你把他們藏在寺院裡?」
釋空和尚道:「是。」
南煙道:「哪來的饑民?為什麼要藏在寺院裡?」
那釋空見此情形也不敢隱瞞,只能全盤托出,今年淮河發大水,好幾個縣都遭了災,那裡的人活不下去只能四處逃荒,有一些人來到了金陵城。
若是往年,官府自然會調糧來賑濟災民的,可奇怪的是,今年,官府卻一顆糧食都沒有拿出來,不僅沒有賑濟災民,在皇帝將要巡遊金陵的消息傳出後,官府甚至還派人將災民驅逐出城。
有一部分災民是被趕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是死是活,而還有一些知道出城之後沒飯吃也只能餓死,便索性藏匿在城中各處,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活下來。
大慈恩寺的和尚們慈悲為懷,便收留了他們中的一部分。
只是,釋空和尚也知道,皇帝這一次到金陵城來,很有可能要到大慈恩寺來祭奠,所以算準了這幾天時間將這些人都關在二門外的那條小巷子裡,不讓他們說話,每天隻讓廚房給他們一人蒸一個饅頭送過去,等到皇帝走了之後,再放他們出來。
卻沒想到,被公主殿下發現了這些人的存在。
聽到這些話,南煙的臉色沉了下來,火氣卻騰了起來,她來回踱了幾步,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又轉身走到門口指著釋空怒道:「你好大的膽子!」
心平沒想到,連她的母妃都發怒了,更是嚇得睜大雙眼,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這時,那明心小和尚跪在地上,朝著南煙走了兩步,連連磕頭道:「娘娘,都是小僧不好,是小僧帶著公主殿下去看那些饑民的,師傅他,他只是可憐那些人,怕官府再驅逐他們,這些人真的沒活路了。求娘娘千萬不要怪罪,有什麼罪責,小僧願一力承擔。」
南煙道:「你一力承擔?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擔得起什麼?」
「……」
「本宮以為你是個知事的,沒想到也這麼不懂事!」
明心嚇得連連磕頭。
雖然生氣,但這個時候也不是生氣的時候,更何況這明心曾經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再算帳也算不到他頭上,只是南煙現在的確是焦頭爛額。要知道,祝烽雖然寬宏,可只要是皇帝,寬宏都是有底線的,每一個皇帝都有屬於自己的逆鱗,而他們共同的逆鱗,就是饑民,饑饉這種事。
如何處置饑民,如何治理饑饉,歷朝歷代都是非常敏感的,下面的官府怎麼辦都好,但讓他們衝到皇帝面前來,那就是打皇帝的臉。
今天,祝烽又是專程到大慈恩寺來祭祀高皇帝和仁孝皇后,更重要的是,還有他的生身母親。
這樣的時候,鬧出這樣的事——
萬一他真的雷霆大怒,那這裡的人,恐怕都要脫一層皮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又往外看了一眼,問道:「那些人呢?」
釋空和尚道:「還在二門外,貧僧不敢讓他們亂走。」
南煙道:「關好門,也管好你們的嘴!」
釋空道:「是。」
南煙又走了出去,幸好祝烽身邊的人都留在重恩塔外面候著,而這座偏殿外面只有幾個侍衛和隨行的太監宮女,南煙沉著臉道:「不管剛剛發生了什麼,如果你們誰敢在皇上跟前亂嚼舌根,本宮就把他的舌頭鉸下來,剁碎了喂狗!」
幾個人立刻跪下道:「是。」
南煙又對著釋空他們擺了擺手:「回去幹你們該乾的。」
有貴妃做保,釋空他們才算是鬆了口氣,急忙都退出了偏殿,那不忌和尚也離開了。
其實南煙心裡也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能瞞得住的,剛剛這邊亂糟糟的,重恩塔那邊肯定也聽到了,幾句話一傳開,祝烽也一定是要問的。但最起碼,在這個時候把面子做好了。
於是,她又蹲下身來看著眼淚汪汪的心平,說道:「不管剛剛看到了什麼,都不準在你父皇跟前胡言亂語。」
心平怯生生的道:「為什麼呀?」
南煙道:「因為你父皇一生氣,這裡的人都要被砍頭的!」
心平嚇得瑟縮了一下。
她想了想,又對南煙說道:「母妃,為什麼天底下還是有那麼多人餓肚子,是,是因為,父皇做得不好嗎?」
南煙的臉色頓時都有些發青。
但她沒有發火,只是想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疲倦的看著女兒的眼睛,說道:「有的時候,未必是你父皇做得不好,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你父皇——也難。」
「父皇不是皇帝嗎?他怎麼會難?」
南煙道:「做普通人都會有兩難,而你的父皇,他是皇帝,他管著天下的千萬黎民,他就會有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