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家中,小翔又是一尾生猛活龍,馬上蹦蹦跳跳跑去看卡通。
夏光樺杵在孫家門口,這是她第一次造訪孫時郁住的地方。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氣息,令她有些忐忑不安,連進門也不敢。「那麼,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叫住她,打算拿出皮夾。
「不用了,」她知道他接下來想做的事,立刻伸手制止,「先說好,今天就不要付什麼時薪給我了。我玩得很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工作。」
他停下動作,沒說什麼,彷彿正在考量著到底該不該採用她的建議。
「我是說真的,而且我最近已經不太缺錢了,不需要連這種出去玩的事情都要算薪水給我。」
聞言,孫時郁苦笑,「聽你這麼說,我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已經不想再接保母這個工作?」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幹嘛扭曲我的話?」
「抱歉,」他歎了口氣,捏了捏眉心,「這大概是職業病,你知道嫌犯通常說話都不會太直接。」
「我又不是嫌犯。」呃,其實好像也不能完全說不是。
夏光樺不確定應不應該把那件鳥事告訴他,先前不說,是因為她很缺現金,她不能失去這種天外飛來的賺錢好機會。
可是,現在說了,會不會反而讓他對她產生了芥蒂?
想必多多少少都會吧?畢竟她曾經被列為是嫌犯,而他居然在不知情的況狀下把兒子交給了她。
天人交戰了好一陣子,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
「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應該向你坦白……」
「嗯?」
「其實,我的銀行帳戶被刑事警察局凍結了。所以,前陣子我很缺錢,剛好你也缺了一個臨托保母,我才硬著頭皮接下這個工作,不然,我根本拿小孩子沒轍,怎麼可能去幫別人照顧小孩?」
孫時郁沒說話,只是聆聽。
他的沉默讓她有些心慌,連忙繼續解釋道:「呃,當然,我也不是自願捲入什麼詐騙案,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知道自己應該一開始就向你坦白這件事,可是我又怕你知道了之後,會馬上把我——」
「沒關係,我都知道。」他打斷了她那連珠炮似的碎唸。
「什麼?」
「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欸?!」她大驚,「你、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我被列為嫌犯的事?」
她的誇張陳述令他發出笑聲。「什麼嫌犯,你太誇張了。那只是因為你的拍賣帳號被盜用,中間產生過幾筆不正常的可疑交易,才會暫時把你的銀行帳號凍結而已。」
「呃……可是……」承受了太大的震撼,害得她連舌頭都不靈光了,「等一下,你哪時候知道的?」
「第二次。」
「什麼第二次?」她不解。
「第二次碰面,你在早餐店裡,小翔纏著你不放那天。」
「啊……」她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他搖搖頭,當她問了傻話,「我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把兒子交給陌生人照顧,當然是有做了一些調查。」
她居然被他摸透了而不自知?夏光樺瞇起眼,睨著他,「你老實說,你還調查了我什麼?」
「你想到哪去了,只是查看看有沒有前科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
「真的。」
「那你怎麼不順便催一下你同事,快點把我的帳戶解凍?」
說到這兒,孫時郁反而沉默了。他考慮了幾秒,說句『你等我一下。』之後,掉頭走進了屋內,沒一會兒又走出來,這時他手上多了一張紙。
他把那對折了兩次的紙張交給她,道:「這張通知書轉到我手上的時候,我擅自留了下來。」
她摸不著頭緒,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
「其實你的銀行帳戶早就解除凍結了,只是通知你的公文一直都在我手上。」
「等一下,」她發問,「為什麼通知書會在你手上?」
「因為案子最後是在緝毒組這裡偵破的。」
「跟毒品有關?!」她錯愕。
「嗯。」
「為什麼?」她一臉莫名。明明自己賣的都是一些動漫周邊商品,怎麼一下扯到詐騙、一下又扯上毒品?
「簡單來說,盜你帳號的人在網路上販售低價贓物,受害者的帳號數很多,脫手的贓物種類也不少。後來……」孫時郁頓了下,才繼續道:「其中有個商品是減肥藥,意外被我們查到藥裡含了高劑量的安毒,所以案子才會跑到我們隊上來。」
「這……」夏光樺傻了,搞不懂自己只是經營個網拍而已,怎麼會捲入這麼詭異的事件?
好半晌後,她回過神來,又問:「那你怎麼不早點通知我?害我一直以為承辦這案子的警察整天不辦事。」沒想到誤會人家了。
他乾笑了聲,抬手搔搔眉尾,欲言又止了幾回,才道:「沒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是因為我很需要你,你不缺錢的話,我會很困擾。」
一聽,她愣了愣,那呆憨的反應讓孫時郁有股受到打擊的挫折感。
他歎了聲,自嘲般地苦笑了下,「我想你應該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好。」她點點頭。
他送她出門,兩人的住家中間只隔了五棟房,走在這短暫的路程上,微微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她這才清醒了過來。
我很需要你。
老天,那是告白嗎?真的是她想的那種告白嗎?慢了半拍的羞窘爬上了她的臉,雙頰頓感一陣溫熱,瞬間滿面通紅。
可另一方面,她也懷疑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搞不好他所謂的『需要』,只是因為沒人比她更適合當臨托保母罷了……
仔細想想,這個可能性好像比較高。不然,對方又何必補上一句「你不缺錢的話,我會很困擾」?
念頭至此,她心涼了一半,腦袋也清醒了。
是呀,若是客觀分析下來,她一定不會是他看得上的那種女人。他說他的前妻是在美國的駐外記者,肯定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吧?
比起那種成熟能幹又獨立的女人,自己真有勝出的機會嗎?坦白說,她沒那麼樂觀。
像是想通了,她的心情宛若從天堂被推下地獄、從顛峰被踹下谷底,她心不在焉地走回自個兒家門前,頹喪地拿出鑰匙、開了鎖——
突然,一股外力猛然推了她一把。
「哇呀!」她一個踉蹌向前慘摔,先是以身子撞開門板,然後狠狠跌趴在地上。
哦,媽呀,好痛。「嘶……」她忙著搓揉摔痛的膝蓋。
他奶奶的,會開這麼低級的玩笑只有夏光榆一個人!她抬起頭,立刻破口大罵,「你他媽是吃錯藥還是怎——」
咦?不是夏光榆。
對方是個清瘦的男人,戴著黑色鴨舌帽,身穿紅色T恤、淺藍牛仔褲。他微揚下巴,向前跨了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夏光樺。
「呃……」她認識這個人嗎?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男人搶先一步發問。
「欸?」她愣了愣,看看左右,然後指著自己,「是、是問我嗎?」
男人不理會她的疑惑,再次扔出同樣的質問:「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夏光樺被問得莫名其妙,口氣也沖了,「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你是不是搞錯了?」
此話一出,對方森冷的眼神瞬間轉為憤怒,激動吼道:「你問我是誰?你問我是誰?!你怎麼能說這麼不要臉的話!」
她被對方莫名燃起的氣焰給嚇呆了。
「什、什麼?」她忍不住往後退,「那個,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覺得你應該是認錯人——」
她沒機會把話說完。
因為接下來她只感到頭部一記重擊,隨後便失去了意識,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給砸昏的。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夏光樺吃力地睜開雙眼,模糊的焦距漸漸清晰,她這才看清楚了可視光線之內的畫面。
很好,她還身處在自家的一樓客廳,而不是在某個人的後車廂裡;但不太好的是,她雙手反綁在身後,整個人被牢牢綑在椅子上,嘴巴也被膠帶給封著。
而那個把她敲昏的男人,正坐在她面前的沙發上,兩腿開開,姿勢活像個大爺般,正緊盯著她不放。
好吧,她開始覺得自己麻煩大了。
這算綁架嗎?還是什麼隨機闖入民宅的搶劫案?她根本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只知道這劇情跟奪魂鋸之類的電影有點類似……
南無阿彌陀佛,她該不會被分屍吧?想到這裡,她的眼神透露了她的想法,也透露了她的恐懼。
這時,男人突地移動身體,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又要被揍了,本能縮起身子緊緊閉上眼。
但是落下來的不是拳頭,也不是棍子,男人只是伸手過來,輕輕撕下了她嘴上的膠帶。
「噓、噓,別怕、別怕哦,我不是故意要弄痛你。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欸?她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男人先前一雙怒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柔情萬分的眼神。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她開始懷疑對方根本精神錯亂,把她當成了別人。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否則,當她表示不認得他的時候,他為何突然暴怒出手揍了她?有了這層初步的揣測,為了避免二次觸怒對方,她這次打算迂迴一些——
「呃,那個……」她硬著頭皮擠出微笑,其實被男人莫名的溫情嚇得寒毛直豎,「對了,你今天怎麼有空特地過來?」
「我一直覺得我們相隔太遠了,」男人說得煞有其事,「我一直相信我們可以遠距離戀愛,即使你觸摸不到我,但也可以懂我的,對不對?」
「對、對……」誰敢說不對呀?
「可是最近我覺得你變了。」說到這裡,男人又換了一張臉,咬牙切齒又忿恨地說:「果然被我料到,你愛上了別的男人,對象是不是剛才送你回來的那一個孬貨?」
「啊?」
「你少裝傻,我都看見了。那男人還有個兒子,你居然勾搭上一個帶著拖油瓶的三流貨?」
遇上這種事,她可以自認倒霉,可聽到這傢伙侮辱孫時郁父子倆,她立刻澄清,不想把他們給拖下水。
「你誤會了,我只是當保母,幫忙照顧那個小孩而已。」
「你以為你騙得了我?你應該看看你自己的表情,笑得像花癡、像妓女!」男人一會兒笑得和藹,一會兒又變得猙獰,那反覆無常的模樣看得夏光樺是心驚膽跳,冷汗直冒。
她真怕下一秒男人會拿出菜刀來砍死她。不行,這樣下去她大概會死得不明不白,她決定放手賭一把,探探對方的口風。
「告訴我,我哪裡惹你生氣?」被錯當成了別人,算她運氣不好;可若她能瞭解來龍去脈的話,或許多少可以安撫這個瘋瘋顛顛的傢伙。
男人瞟了她一眼,沉默了將近十秒鐘的時間。
「你說過你是最愛我的。」
「嗄?」有這回事?
「我們既然兩情相悅,你就應該要有所謂的忠誠。」
「等等,我什麼時候——」
「我自認我的心胸已經夠寬大了。」男人打斷了她的話,「平常你在粉絲頁上和讀者打情罵俏,我可以忍氣吞聲,因為我知道那是你的工作,是必要的交際行為。」
夏光樺錯愕不已。
粉絲頁上的打情罵俏?有這種事?哪時候發生的,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等等,她好像有了些頭緒。
「不好意思,我們上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男人抹抹臉,粗重的呼吸透露了他極度壓抑下的憤怒情緒。
「三年前,你在書展的簽名會上。我第一次握了你的手,我向你告白,說我很喜歡你,你說你也愛我。後來,你開了粉絲頁,我是第一個Follow你的人,你還跟我說,你好感動、你好愛我、你要以身相許。這些話,我都牢牢記在心上,從此我的眼裡只有你,沒有第二個女人。」
聽著字字句句,她愣在那兒,啞口無言。
那些,都只是無心的戲言、毫無意義的場面話,她從沒想過會有人把它視為是一種承諾。
「可是,你辜負了我。」轉瞬之間,男人再度抓狂,盛怒道:「你最近開始在粉絲頁上曬恩愛、裝文青,是怎麼樣,沒把我放在眼裡了?!」
她不理會他的質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住址?」
男人靜了幾秒,眼裡有著可怕駭人的血絲。
「你話太多了。」突然,他伸手過來,把膠帶粗魯地貼回她的嘴巴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正確翻譯的話,她說的是三字經與五字經。
男人聽得不耐煩了,反手呼來一巴掌,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她被打得整個人連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她倒臥在地,眼冒金星,差點兒又昏了過去。
這時,門鈴聲響起。
她微微張開眼,臉頰貼著地面,所見的世界依舊天旋地轉,可她知道,門外站的人應該是她的編輯。太好了,她運氣不錯,正好明天是截稿日,李建山照慣例會來收稿子,相信對方一定能察覺整件事情不對勁——她樂觀地這麼想。
應門的人,在李建山眼裡是個徹頭徹尾的生面孔。
他先是吃了一驚,愣在門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唔,抱歉,我找夏光樺,我是她的編輯。請問您是……」
「我是她男友。」
「嗄?」
「她在睡覺,你有什麼事嗎?」
「啊,是這樣的,早上她傳簡訊跟我說她稿子完成了,我只是過來收稿子而已。」
「哦,那你等一下。」砰,男人關上門,還落了鎖。
突來的閉門羹讓李建山有些錯愕。
奇怪了,他一直以為跟夏光樺有姦情的應該是小翔的爸爸才對,怎麼平白無故冒出個從沒露過臉的男朋友?
沒一會兒,門又打開了,男人手上多了一隻牛皮紙袋。「是這個沒錯吧?」李建山接過手,朝紙袋內看了眼,笑道:「對,沒錯,謝謝你。光樺還好嗎?她是不是累壞了?」
「不要緊,我會好好照顧她。」男人露出了溫文有禮的微笑。
「嗯,那就好。」李建山亦報以禮貌的笑容。
之後,男人關上門,他則掉頭準備離開。
走遠之前,李建山忍不住又回頭望了眼那扇緊閉的門扉。他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兒,卻又無法具體說出心裡的那股怪異感。
想了想,他搖搖頭,沒放在心上。
週一,下午。
幼兒園的老師打了通電話給孫時郁,告訴他,小翔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保母還是沒來接孩子。
他皺著眉頭,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無緣無故把孩子丟著枯等的行為,不太像是夏光樺會做的事。
於是,他先向園方道了歉,轉而撥電話給她。
不一會兒,電話的彼端有人接聽。
「喂,光樺?」他喚了她的名。
另一端卻始終靜默無聲。
「喂?」
突地,彼端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掛斷了訊號。
他錯愕地瞪著手機,這是掛他電話的意思嗎?還是誤觸了按鍵?
於是他再撥了一次,這回更糟,對方似乎直接按了拒接。
一次或許是誤會,但兩次就很難令人信服了。他猜想,大概是暗藏通知書的事情讓她心裡產生了小小的不愉快;也可能是他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她一時無所適從。
變數太多,他自己也理不出個頭緒,只好先回電給園方,告知自己稍候會親自過去接小翔。
回來路經她家時,他看見屋內的燈是亮著的,透過窗簾,隱隱看得出有人影在裡頭走動。
所以她是真的故意不接他的電話?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隱約有些不安,卻又告訴自己別纏得太緊,理性與感性就在他的腦袋裡撕扯。
最後,他想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週二下午,同樣的事情再度上演,園方致電告知,保母還是沒出現。
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就算是生他的氣也好,對他的情意反感也罷,他都不願意被擱在一旁傻傻胡亂猜測,也許灘牌把話講開,對彼此對小翔都是比較好的選擇。
於是,他親自登門拜訪,令人意外的是,來應門的卻不是她,而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男人。
孫時郁愣了幾秒,轉念一想,難道是她的編輯?
「你是哪位?」
「我是光樺的男友。」
這答案讓他錯愕了好一下子,「男友?」
見鬼,她明明說她沒時間交男友的,怎麼無端冒了一個出來?
「那你又是誰?」他尚未回過神來,對方卻反問了他的身份,「有什麼事嗎?」
說不上為什麼,男人臉上雖然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但那股強烈的敵意是孫時郁無法忽視的,或許是職業訓練出來的敏銳度,他直覺這個男人不太尋常。
「哦,我是她鄰居啦。」他拿出了臥底的本領,假裝是個傻里傻氣的鄰居,「是這樣的,她上次開的兒童繪畫班反應很好,我想問她哪時候會再開課。」
男人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遲疑,「哦,這樣啊。」
這男人果然不知實情。
孫時郁察覺了,連忙繼續道:「你不知道嗎?你女朋友很有孩子緣,這附近的小孩都很喜歡她,老是纏著她不放。」
男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眼底浮現一絲虛偽的寵溺,「是啊,我們都很喜歡小孩,甚至她還計劃要生四個呢。」
「四個呀?哇,那你要很拚哦!」孫時郁陪著笑,眼底迅速閃過一道冷芒。夏光樺親口對他說過,她對小孩根本沒轍。
又是幾句沒意義的閒話家常,之後彼此打了聲招呼道別。離去前,孫時郁不經意順口問了句,「對了,怎麼稱呼你?」
對方卻顧左右而言他。「抱歉,我在煮東西,水好像滾了,下次有機會再聊吧。」
砰,門板當著他的面甩上。
更可疑了。若真是男友的話,那麼他倆之間的對談未免也太天馬行空了,跟真實情況完全不合。
可他也不敢貿然驚動對方,至少暫時不敢。
稍晚,他將小翔帶到同事家裡,請對方的妻子幫忙照顧幾個小時,再踅回夏光樺的住處。
他透過窗簾內的剪影,再三確認屋內沒人走動之後,才以她給予的那把備份鑰匙自行開了門進屋。
他躡手躡腳地通過玄關,探頭看了眼客廳,頓時倒抽了口氣——夏光樺被人反手綑綁在椅子上,嘴巴被膠帶貼住,神態虛弱,身上有明顯的外傷。
該說是感到意外嗎?不,這種場面他看多了,實在不該感到錯愕,此時他的感受比較接近激動、不捨、震怒、忿恨……
無論那個男人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對方已經成功惹毛了他。
他強壓下衝上去替她鬆綁的衝動,撥開身上的夾克,拔出腰間的手槍、上膛,進入了警戒動作。
他放輕步伐,踏入了客廳。
夏光樺似乎是察覺了動靜,抬起頭來,兩人視線對上,她一見是他,豆大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那兩行淚,幾乎擊垮了孫時郁的理智。
他對她做了個『唬。』的手勢,以眼神向她投出疑問,她懂了他的意思,目光瞟了下通往二樓的階梯。
他點點頭,屏氣悄聲上樓。
在二樓的階梯口處便可聽見男人的自言自語,對方似乎在抱怨著什麼,也像是在咒罵著什麼。
循著聲音的來處走,他在夏光樺的房間裡看見了男人的身影。
男人背對著房門,正在她房裡翻箱倒櫃,「不行,這件太可愛了。」扯爛,換下一件。
「啐,裙子這麼短是想勾引誰?」扯爛,再抓了一件。「風塵味這麼重的衣服你也穿?到底在想什麼……」男人隨手拿來剪刀,把絲質露背上衣給剪得稀巴爛。
顯然這男人對夏光樺的衣服有很大的意見。
孫時郁走上前,緩緩靠近,舉槍瞄準,出聲表明了身份,「警察,把剪刀放下。」
男人身體頓時僵凝,動作靜止。
「我說,」他重申了一遍,「把剪刀放下。」
男人考慮了幾秒,這才慢慢把手中利器放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舉起雙手,驚見是眼熟的面孔,眼底露出一絲微訝。
「……你是警察?」
孫時郁冷笑了聲,「下次冒充別人的男友之前,記得先打聽一下她身邊的人是什麼來頭。」
男人恍然大悟。「是你,原來就是你!你這個無恥的男人,居然毫不在乎的把——」
他沒讓男人把話說完,上前使勁一拳將對方毆倒在地,再上前壓制,將對方反手上銬,「我無恥?回局裡之後,我倒想聽你說我怎麼個無恥法。」
他拿出手機聯絡了勤務中心,呼叫最近的支援,隨後將男人綑綁在椅子上,如同他對待夏光樺那般。
最後他心急地跑下樓,替她鬆綁,溫柔地撕下她嘴上的膠帶。
她立刻「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張臂緊緊抱住他,像是怒海浩劫當中抓到了僅有的一塊浮木。
「沒事了,沒事。」他回擁著崩潰哭泣的女人,輕撫著她的背、她的髮,軟聲在她耳邊低語,「對不起,我應該要早點來的,對不起。」
他好自責,為何他遲了這麼久才察覺?他應該要察覺的,卻讓她白白受了這麼多折磨。
捧起她的臉,見她臉上有大大小小的瘀傷,額頭上甚至還有帶血的傷口,登時心疼得無法言喻。
他以指腹輕輕抹去她的淚珠,忍不住俯首吻著她面頰上的淚痕。
「別哭了,我在這,已經沒事了,你別哭……」嚐到鹹淚的滋味,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在他心頭上割,讓他一度不能呼吸。
他再度擁她入懷,緊緊摟著。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只能化為這一句,「對不起,我應該要早點來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