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十三章
莫文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滿臉不可置信。
試、試什麽?
阿包將他的反應料在心裡,揚起嘴角笑了笑,還能幹什麽,讓他咽氣。
莫文白了許久的臉色登時蒙了層灰,站都站不起來了,我…我不敢……
地上那人聽聞兩人的對話,咳出口血水,掙扎著就要爬起來。
阿包不由分說上前,狠狠踩在那人肩頭的開裂處,腳尖使勁,極用力一碾,頓時聽見那人撕心裂肺的痛呼,鮮紅的顏色自鞋底汩汩流出,味道腥得濃烈。
莫文這回是連腳都打起了顫,渾身虛軟,僅有的那點膽子仿佛在剛才跟著膽汁都一併吐了個乾淨。
阿包仍然頂著那張毫不在意的笑臉,在這一刻讓莫文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宛若月光底下的森森白骨,讓人瞧一眼便寒到了心裡深處。
莫莫,把刀撿起來。
莫文一愣,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發現剛才還握在手中的短刀不知什麽時候就在了地上,毫無自覺。
快撿起來!
阿包的語氣有些重,莫文聽得心頭一顫,不敢耽誤,彎腰拾起,卻是怎麽都握不緊。
時間沒多少,別磨磨蹭蹭的,按照我說的做。
…我…
你什麽你,阿包臉色一扳,腳下又使了幾分力,那人是連疼痛都叫不出來了,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莫文。
那雙眼睛看得莫文打心裡頭害怕,有如孤魂野鬼從那裡邊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張牙舞爪。
阿包有句話是沒說錯的,時間剩不了多少。
而對方人數的逐漸增多,更是讓所有人都沒有預料。
這似乎遠遠不止先前牛玉所說的近三百。
德叔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在牛玉與探子交鋒之時,對方就壓根沒透露出真實的消息。
做刀下魂前都能不忘擺一道,小看這回派來的人了。
幾句話的功夫,還不夠讓人多喘幾口氣,對方似乎抱上了破釜沈舟的念頭,一改方才幾個領頭被斬於刀下時的士氣低沈,神勇大增,浴血而戰。
寨裡的兄弟得德叔勒令,卯足了勁拼,二人作一團體,不單打不獨鬥,仍然有些吃不消,漸有敗退之勢。
對方的人數驟增驟減,接二連三倒下的軀體堆積在地上擁擠不堪,任人踩踏。
局面脫離了想像的混亂,阿包顧不上再同莫文糾纏膽識的茬,將莫文拽進寨裡大院,叮囑了句在這等著,轉身就出了寨門。
莫文的胸腔還撲通亂跳,什麽話都不懂了說,連句當心點也沒能脫口,腳下虛軟著就往地上坐。
太可怕了。
一切看起來都太可怕了。
大人,老夫人,管家,從沒人告訴他這時候該怎麽做。
在方府裡安逸了十幾年從沒料想過有朝一日會面對今天這樣的場面,莫文縮在門後聽著外頭不絕耳的慘叫,一聲蓋過一聲,儘管捂住雙耳依舊聽得清楚分明,似是惡靈上身,纏在心頭揮之不去。
莫文不知第幾次驚出了身冷汗,扒著門縫悄悄往外頭看了一眼。
局面混雜,看了一會僅能從人堆裡辨出個懷木,他的臉上赤紅一片,沾了不知是誰人的鮮血,正刀聲謔謔劈向對方的腦門,濺起的血花染透了整塊衣襟,濕淋淋不住往下滴。
就跟身體裡藏著的野獸嗅見了腥味,呼嘯而出。
這才是真正的蒼山悍匪。
哪天你見著當家的跟人打,指不准得暈了。
莫文已然能夠想像洪章在這樣的時刻會是如何應對。
他絕對要比所有人都更為狠辣。
就像猛虎出籠。
莫文心裡邊仍然無法適應這樣的變故,沒能堅持看下去,背過身想平心靜氣一會,養點體力。
事總與願違。
門板遇上了股強有力的衝擊,極突然碎裂成了幾塊,讓那股衝力拋上了半空,盡數落在了大院裡。
莫文沾了一頭一臉的木屑,沒來得及看清楚眼前的狀況,緊接著掉進來個人,重重砸在地面。
莫文忙不迭抹了把臉,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短刀,定睛一看卻是有些震驚。
德叔?!
這一摔摔得重,直讓德叔連著咳出幾口濃血。後頭跟著跳進來個男人,穿著不屬於寨裡的衣裳,持著雙刀,身形魁梧,光是瞧個背面就讓人發毛。
男人顯然以為德叔站不起來,舉刀便砍。德叔操起方才離了手的長刀奮力一擋,刀刃相交發出聲脆響,對方的臂力借著刀身傳達,德叔的手腕竟然有些發麻。
男人有些意外,面前這個已經吃了自個兒一刀的糟老頭子居然還有力氣抵抗,遂揮起另一刀直直就往德叔下腹切去。
德叔眼快,將膝蓋一屈,捅向他握刀的腕處,對方吃痛,微微鬆了手,德叔足下一偏,腳底踩在他的肋骨一側,男人頓時慌了神,匆匆忙要閃。
命門所在頓時全入了德叔的眼。
入了眼也是空談,在那之後男人似是對德叔無意裡觸到了他的軟肋而有所戒備,一番糾纏裡德叔始終沒能如願碰著他的腋下,倒是體力耗損過大,只剩喘氣的勁兒,癱倒在院中連刀都拿不起來。
男人踩著他的手臂,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知道你是這個寨子裡舉足輕重的人,我也相信只要你開口說句話,那幫匪子就會乖乖放下兵器,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德叔眯起了眼睛,喘著粗氣接話,青天白日的,做的哪門子夢?
男人張嘴就笑,一口牙在滿是污漬的臉上顯得格外花白,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難道真希望自己不得善終?
嘿、嘿嘿,當匪子的哪個能善終。
男人的鞋底緊緊地壓迫在那截手臂,皮肉給壓得變了形,仿佛要將德叔的手骨踩斷,不要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你們也幹掉了我不少部下,不虧本,你們這點人數能拼到現在,我也算佩服你做頭領的領導有方,但是你也看到了,這麽耗下去,到底是誰更吃虧。
德叔微微一笑,透著不以為意,跟你們走就不吃虧了?
男人俯下身,那張臉摻著鮮血與泥沙,分外猙獰的模樣,當然,我可以跟聖上求情,饒你們一命。你是要現在跟我回去逃過死劫,還是要等你所謂的當家的回來替你們收屍?
德叔的臉色灰了一灰,繃著的勁漸漸緩了,一雙眼睛像是蒙了塵土,看不見神采,要我下令也行,跟我說句實話。
你想知道什麽?
馬嶺。
男人突然笑出了聲,你不是都已經猜出來了麽?何必還要問我這麽多此一舉?
少廢話,回答我!
男人緩緩在他跟前蹲下,一臉惋惜,實話就是,世上從來不存在忠心不二的說法,那都是拿來騙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匪子的。
聞言,德叔安靜了半晌,有如停了心跳。
你不是要我下令麽?
想開了?
扶我起來,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別以為隨便挾持著我弟兄們就會把刀放下。
男人輕聲笑道,這我知道,所以才來找你商量不是。
說著一手托著德叔的後背,將他扶坐起來,站得穩麽?
你扶穩了就是。
男人伸手抓著德叔的肩,德叔腳軟著搖搖晃晃,男人忙不迭探手拽著德叔的衣襟怕他就這麽倒下去。
男人的臉色大變。
德叔咬牙,使出渾身的力氣。
小刀幾乎連同刀把都要沒進去。
男人猶有不信地低頭一瞥撕裂的痛處。王、王八蛋…
德叔加大了手勁,灰白的臉色綻出張笑臉,襯著他眼中開心異常的目光,難道沒有人告訴你下三濫的匪子特別喜歡玩陰的麽?
糟老頭子…不要太小瞧我了!
男人發起了狂,將德叔摔往臺階,用力一拔不偏不倚紮在腋下的刀,血如泉湧,一個勁往外冒。
破了命門,男人漸漸力不從心,連站都有些搖晃,眼前發花,卻是聽憑直覺,徑直撲向臺階上的德叔,一張臉扭曲得可怕至極。
男人舉起了刀。
德叔知道,這回真的在劫難逃了。
莫文在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如何來的勇氣。
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信念。
殺了他,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只要德叔不死,寨裡的人就不會倒下。
那個被敵人叫做糟老頭子的德叔,瘦小卻很堅韌,不論何時都會護著山寨。
別看寨子裡平時沒有人情味,大難當頭時團得跟什麽似的。
打打殺殺的事情三天兩頭都有。
你真得好好練段時間啦!
好好在寨子裡待著,等我回來。
啊──────
短刀整截沒進了他的後背,透胸膛而出,噴出的鮮血染透了德叔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