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三十章

　　洪章還打算轟他下山的心思頓時就變了，嘿一聲笑得邊上莫文心裡直犯嘀咕，說他，你想幹什麽？

　　洪章不答，示意想將少年拉走的弟兄住手，笑道，想跪是吧？得，那你跪，我不攔著你，這也沒別人攔你，你想跪多久跪多久，甭擔心跪死在這了沒人替你收屍，後山裡邊有的是野狼，隨便丟塊肉進去都能給搶得撕成肉末，更何況一整個人的屍體，雖然瘦是瘦了點，行了，你跪著吧，我回屋補覺去了。

　　話完拉上莫文就走，頭都不帶回一個。

　　莫文悄悄向後瞄了眼，少年的臉色不知是給嚇的還是怎麽著，先前的死魚白蒙了層灰。

　　你把他轟走不就完了？老嚇唬他做啥？

　　轟他走他也還會再來，這種人就得嚇。

　　人要缺心眼怎麽嚇都不走呢？

　　咦？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莫文一惱，渾身跟著一繃，下身好一陣收縮，夾得洪章大喊舒服，拍著他屁股就將他掀趴下，打後邊撞上去。

　　莫文受不住他力氣大，疼得直抽抽，張嘴想讓他輕點洪章的手指頭就探了進去，攪弄個不停，口水沿著洪章指頭流了一下巴。

　　莫文再不相信洪章說的補覺。

　　全是騙人的。

　　德叔搬籐椅去院裡曬太陽時少年還在那。

　　德叔是在醒來後聽彪子說起這茬的，聽完了笑了兩聲，小毛頭能有多能耐。

　　太陽漸漸挪到了正中，大了好幾圈，照下來的陽光倍兒火辣。

　　地面給烤得滾燙滾燙，德叔喚人在院裡灑點兒水，降降溫。

　　清水入地，滋啦啦跟油炸似的。

　　少年仍然跪在那，耷拉著腦袋，就像給太陽曬焉的菜葉，無精打采，就那雙腿跪得挺直。

　　德叔坐得有些熱，將椅子拉進了一旁的陰涼處，搖著大蒲扇目不轉睛盯著他。

　　莫文心腸軟，打著算盤都有些分神，陽光沿著敞開的門板照進來，頓時像架了口油鍋，烘得人渾身大汗。

　　莫文開始時不時會出來看看他，帶點水同他說說話，當然，十句裡邊有八句是勸他的，恁大的太陽，就是自個兒曬一會都得暈，心裡是想這娃到底吃了什麽東西這麽死心塌地想入寨，因為不管莫文說些什麽，少年就是不為所動。

　　莫文就不明白了，瘦成一把骨頭了就算入寨他想幹啥？他能幹啥？挑桶水都得擔心散了架吧？不是人人都能成阿包啊這娃娃怎麽就不明白呢？

　　你就這麽跑這來了，不怕你姐找不著人，擔心你？

　　少年咕嚕咚將莫文給的水喝完了，拿手背擦了擦嘴，似乎對這話頭有所抵觸，一點沒了剛在洪章面前的那副模樣，你幹啥老提我姐？

　　嘿不你自己說的麽你就一個姐姐，我倒也想提你爹娘啊。

　　少年抬頭看了眼莫文，眼神裡有莫文無法看透的情緒，嘴皮子動了動，吐了實話，她其實根本不管我。

　　莫文有些出乎意料，他原打算用諸如親情之類的玩意將少年勸走的。

　　少年接著往下說，就跟自言自語，莫文看著他發白的嘴唇似乎一動就會裂開。

　　沒嫁人前就不管我了，嫁人之後簡直將我當不認識的人，我從小就被欺負，到了現在都一樣，我覺得無所依靠，沒人能對我好。

　　莫文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本性所致，他願意相信這個少年，他想起懷木說少年整整跟了一天，洪章說那條小道多麽難以經過。

　　沒點天大的事情，誰樂意放著好日子不過跑這瞎折騰？

　　那你剛怎麽不說呢？

　　少年嘀咕道，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姐姐，沒到萬不得已，誰喜歡說自己親人的不是。

　　莫文怔了怔，隨即有些樂了，萬不得已？這都能是萬不得已啦？

　　少年極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問道，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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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十五六的年紀。

　　莫文還想說些什麽的心頓時就淡了，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給你拿點東西，你吃完了就回家去吧，我可是跟你說真格的，你就算跪死在這了也沒人理你的。

　　少年的眼神一黯，小聲問，我能問為什麽嗎？

　　莫文蹲得腿麻，索性坐在了臺階上，你說你不想再受欺負，所以想入寨，你就不怕入了寨讓寨裡的人欺負啊？沒准欺負得比外邊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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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是一語中的，少年沈默了半天也沒能回答，莫文心想原來自個兒的嘴皮子也有這種本事了。

　　眼見少年仍然憋不出一句，莫文輕聲笑道，所以還是算了吧啊，你年紀說大也不是很大，但也絕對不小，又好手好腳的，回去好好找份差事做，學點過活的本事還是可以的，真沒必要一時衝動。

　　雖然你給我水喝，我很感激，但是，少年撇了撇嘴，道，你也別說得好像你真明白多少一樣。

　　哈，莫文笑了，我也是好意勸你，至於聽不聽得進，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說完起身要走，少年忙不迭又喊住他，誒你去哪兒？

　　我不說了麽去給你拿點東西吃。

　　我不會回去的。

　　那跟我有什麽干係？

　　誒？

　　阿包煮了綠豆湯，正熄著灶坑裡的火。

　　那小子還在？

　　在呢，挺硬氣。

　　你跟他說啥了？

　　啥也沒說，勸他趕緊回家而已，但是他說什麽也不肯。

　　那你現在在幹啥？

　　找點東西給他吃。

　　阿包對此一點都不意外，你還真是心軟，要我我懶得搭理他。

　　莫文找了塊烙餅和幾肉包，又拿碗盛了綠豆湯，放託盤裡邊，怎麽說也是一個小孩子，都瘦成那樣了。

　　鬼知道他是不是裝的。

　　裝的就裝的吧，反正也就給吃的，又沒咋地，不虧。

　　那倒也是，啊對了，你順帶給德叔捎一碗吧，他也在院裡呢。

　　德叔要莫文將東西給完之後陪自個兒坐坐，莫文拉了塊矮凳，坐德叔腳旁，意外發現這角度整好能將門口的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德叔，您該不會從今中午就在盯他吧？

　　德叔灌了兩口綠豆湯，扯了扯衣襟，手裡的蒲扇扇個不停，你眼神倒是變尖了點。

　　看出什麽了嗎？

　　你怎麽不喝？

　　莫文奇怪德叔為何突然岔開話題，問起綠豆湯了，遂道他在夥房裡就喝了個夠，肚子還脹著。

　　德叔沒回答剛莫文提出來的疑問，倒是同他閒話家常了起來，幾次莫文想問又都給堵回了肚子裡。

　　直到那碗綠豆湯見了底，德叔才緩緩將話頭扭了回來。

　　你剛和他說的，我都聽見了。

　　莫文恩了一聲，問，您覺得怎麽？

　　不怪當家的不肯收他，這麽副調調，能成什麽氣候。

　　咦？莫文有些不懂，德叔的話裡似乎還有別的意思。

　　其實懷木當初也是這麽來投靠寨裡的，不過他好點，一不跪二不求，直接了當說他要入寨，當家的問他有什麽本事，他說別的沒有，就一身祖傳的功夫。

　　莫文聽得一愣一愣的，德叔坐直了，又說，他當時也就十七。

　　莫文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

　　少年堅持到了太陽西下，對著院裡擺了一桌桌的飯菜咽口水。

　　洪章這當口同下山的懷木一塊回來了，進院門前瞥了眼門口，什麽話沒說，直入高堂。

　　當家的回來了。

　　剛上桌的弟兄聞聲立馬又都站起來了，莫文還擺著碗筷，德叔正將煙杆收起來。

　　洪章揮手示意大家夥都坐，不差這一聲招呼。

　　喲，今晚上阿包這麽開心？洪章沖著桌面上花樣百出的菜色一樂。

　　莫文替他盛著飯，不明白他什麽意思，阿包怎麽了？

　　德叔給遞了塊濕帕子，洪章擦著手說，整得跟大宴似的，你們誰把他哄這麽盡興？

　　沒人哄他，他就故意的。

　　莫文把飯碗往洪章面前一挪，取新碗盛給德叔。

　　洪章一想起門口那個存在就了然了，他還真閑，就那小子的德行，粗茶淡飯照樣流口水，也不看看都餓成什麽樣了。

　　我看當家的你還是把他攆走吧。

　　洪章剛拿起的筷子放了放，笑道，咋，你心疼？

　　莫文夾了口菜，作若無其事狀，沒，看著鬧心而已。

　　得，誰說鬧心我都信，你這麽一說我才鬧心。

　　莫文瞥一眼他，道，你跟一小孩子計較個什麽勁？

　　我是不打算跟他計較，是他非逼著我計較。

　　…真打算讓他跪死在這？

　　洪章嚼著飯菜，滿不在乎，那也是他自找的，我給過他回家的機會，他自個兒不肯我有什麽辦法。

　　莫文沒再吭氣，洪章的確沒說錯，他給過機會，還不止一次。

　　自個兒的心軟當真是格格不入。

　　洪章突然將腦袋湊了過來，驚了莫文一跳，做什麽？

　　你生氣了？

　　沒有，在想事情。

　　嘿，我倒還真想看看你生氣啥樣，你剛那眼神可逗人了，就跟跪那的人是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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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章把盤子裡僅剩的那條魚夾給德叔，小聲問，你想留他麽？

　　莫文咳嗽兩聲，拍著胸口順氣，我在吃飯，別老說些出人意料的話。

　　洪章嘿嘿一笑，你就回答我唄。

　　留他做啥？

　　恩，能做的可多了，倒洗腳水，洗澡搓背，端茶送水，床上的時候替你擦汗，這樣夠不夠？

　　莫文真忍不住想白他，有意思麽你？

　　洪章意味不明笑了笑。

　　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