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四十二章
誰?
麻花依舊吠個不停,莫文剛出口的句子給淹沒在了裡頭。
外頭始終沒有什麽大動靜。
莫文一整顆心都懸了起來,蘇北輕輕拍了拍他僵硬的背,小聲說別怕,可能是街坊鄰居有什麽活想找他幹。
麻花,莫文喚了聲,還叫個不停的大狗頓時靜了,莫文踏出屋門,小心翼翼往麻花吼的方向靠近。
院口小門旁一六歲小兒,臉色發白,倆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坐在地上直勾勾盯著麻花看,顯然是給這麽一身形龐大的狗兇惡的模樣嚇著了,軟了腳。
虛驚一場。
莫文忙不迭把麻花喊走,上前將那小兒扶起來,還沒來得及問有沒有哪兒磕著碰著,屁孩子抓著莫文的袖子哇一聲就哭了。
莫文沒哄過孩子,一時間怔在那不知該怎麽辦。
蘇北聞聲趕了出來,一眼認出這是巷頭劉姓人家的小孩,這就手腳麻利地把莫文拉開,三言兩語就把孩子哄得破涕為笑,事兒還沒完。
孩子他娘估計是前頭聽見哭聲,追過來了,看見自家孩子一屁股塵土一臉眼淚鼻涕,倆眼眶發紅的,張嘴就罵。
莫文沒想這婦人個兒小小氣焰卻不小,連讓人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直把蘇北一家裡裡外外都罵了個遍,完了撂句一看見你就沒好事兒,拽著孩子氣呼呼走了。
莫文回頭看了眼蘇北,見他臉上沒甚表情,以為他是心裡難受又礙著自個兒在場不好顯出來。
呃…你別往心裡去,當娘的可能都這樣,見不到孩子在外頭受欺負,她可能是誤會我們把他孩子怎麽著了。
蘇北嘁了聲,不以為意,沒啥,習慣了。
哈?莫文一開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轉念一想就想起之前蘇北同他說的街坊鄰里不樂意跟他有什麽接觸的茬,現下親眼目睹那婦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將蘇北一家子數落了個遍,顯然是不喜歡他反應才如此激烈。
蘇北那句習慣了多少讓莫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這得聽過多少才能這麽面不改色呢。
可飯還得吃,不吃怎麽去找洪章?
蘇北將院門關好,兩人默不作聲回屋吃飯,筷子剛拿起來,外頭就又有人喊,有人在家嗎?
汪汪汪,汪。
……
男的,還挺年輕,但是不熟。
蘇北說這一帶的人他基本都能聽出是誰,這人的聲音他壓根沒聽過。
那又會是誰?
再這麽折騰下去,估計這飯也是吃不成了。
你在這待著,我去看看,如果是找你的,我再喊你出來。
蘇北一聽,嬉皮笑臉道,咋?怕我又莫名其妙給罵全家啊?才發現原來你比我想的還溫柔呢。
莫文無言,把筷子放下,起身出了門。
麻花見主人出來了,吠得更起勁,跟邀功似的。
這回莫文學乖了,一出屋就把麻花穩住,安靜點,別又嚇著人。
他可不想再給罵了。
揣著一腔狐疑上前將門打開,頓時整個人傻了似的站在那。
大、大人?
大夫將六爺的手擱回被窩裡,頸後跟著一涼。
站他身後的洪章將刀鋒往下壓了壓,怎麽樣?
命是保住了,不用太過擔心,傷口雖然深,但是靜養一段時間就能痊癒了,按時服藥,不會有太大問題。
黑衣人嘿嘿笑了一聲,你也算是蒼城裡的名醫,要是沒治好他,可得等著全家給他陪葬。
大夫挪著腳步坐桌前,提筆開始寫藥方,山大王放心,您老的刀還在老夫脖子上呢,不敢怠慢。
哼,那最好,彪子,跟著去抓藥,路上當點心,別太招搖,快去快回。
誒好。
大夫前腳剛走,床上六爺便悠悠轉醒,坐床前看著他的洪章一聽見動靜就湊了上去。
六爺的臉色依然灰白著,毫無生氣。
當……家的…
洪章低下頭,輕聲回答他,我在,你醒了?
六爺的眼睛睜不大開,眯成了條縫,縫裡是洪章消瘦的臉,裹著汗水和泥土。
好疼…啊…
洪章輕聲笑了笑,摸著六爺的腦袋哄道,你躺了這麽多天,當然疼,可要快點好起來,秋天要到了,等著跟你一塊去打獵呢。
短短兩句話,活像抽乾了渾身的力氣,六爺什麽都說不出來了,繃著股勁兒微微點了點頭。
洪章有很多話想說,結果看著六爺反倒不知從何說起。
打心底裡覺著對不住他。
六爺是當家弟兄裡年紀最小的,可能連莫文都不知道。
六爺跟他是一個年紀。
洪章從沒想過有一天六爺會因為自個兒挨了刀,要換做讓官差砍了別說自責心疼,洪章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幹匪子的,哪個沒流過血。
可那道傷口不該在他身上。
要當時再晚到一點兒,傷口再深一點兒,六爺就沒命了。
他還年輕。
洪章突然特別想見莫文。
特別特別想。
洪章待到六爺又睡了,這才起身,想去看看莫文,一轉身發現德叔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
這回德叔沒再抽煙。
他捏著煙杆,一臉冷靜,我聽彪子說,你昨兒半夜抓了個大夫就摸黑跑回來了。
恩,我擔心老六。
怎麽不讓蠻子來就好。
不放心,想親眼看看。
德叔便沒再多問什麽,撚了撮煙絲點上,面朝院裡開始吐煙,我知道你想去看莫莫,他不在寨子裡。
洪章腦袋頓時轟一聲炸了。
不在寨裡?
他說要帶蘇北下山回家看看。
您准他去的?
德叔吧嗒吧嗒抽了幾口,點點頭。
洪章開口想說話,驀地又意識到這是六爺的房間,怕驚擾到他,二話不說就出屋,將門關上。
隔著一人遠德叔都能感覺到他的怒氣,就像渾身插滿了炮竹,一點就著。
為什麽沒人告訴我這事?
你火急火燎扛著個大夫就去了老六的房裡,誰能來得及告訴你?
我不是在信裡交代過不准任何人下山嗎?!
你放心,我派了懷木幾個跟著他,路上不會出什麽問題。
我想問的不是路上會不會出問題!
德叔狠狠吸了口煙。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我也知道你看出來了。
但是我不會改主意。
洪章覺著有點兒頭疼,伸手一揉,鑽心的疼。
德叔,我知道你是為弟兄們好,但是你就不能等我回來了再跟我商量嗎?
不能。
德叔的回答斬釘截鐵。
跟你商量的結果只會有一個,所以我才先斬後奏,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偷偷溜回來看老六,我以為你會等事情解決了再回來,到時候再告訴你。
洪章僵著臉半晌沒吭聲。
錯不在莫莫。
德叔往煙杆裡塞著煙草,最近煙癮莫名地大,抽得他的聲音都有些啞了,錯當然不在他。
錯在你。
如果不是你當初好玩,將他扣下來,也沒這麽多屁事,雖然一開始誰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但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就不能一錯再錯。
他必須走。
只要他在一天,那個什麽狗屁刺史就會想方設法將他弄回去,這麽明槍暗箭的,寨裡那麽多弟兄難道也要跟著遭罪麽?
洪章無言,沈默地盯著院裡。
他還覺得疼,而且呼吸有些困難,就跟隨時都能斷氣了。
這麽多年過去,他以為自個兒再不會有這麽難受的時候。
德叔的聲調一直不疾不徐,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句句敲在洪章心頭吃勁得緊。
他不是喜歡逃避問題的人。
洪章特焦躁地撓了撓頭發,攥起衣角抹了把臉,似乎人也跟著清醒了點。
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寨子裡發生了一些事,都讓弟兄們吃了不少苦頭,我也知道,老六今天會這麽躺在床上都是因為我,您說的對,一開始就是我的錯,要不是因為我好玩,莫莫也不會留在這,方無盡那孫子也不會為了莫莫三番兩次找人對付我們。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德叔斜眼看他,搖了搖頭,你居然問我那又怎麽樣,瘋了你快。
我很清醒,現在就算把莫莫放了也無濟於事,他已經找上門來了,他就不可能因為方無盡一句算了放過我,他們倆本來就是各有目的,一個為莫莫,一個為了什麽德叔我想你比我還清楚。
德叔盯著洪章,突然一聲冷笑,所以呢?你把事情解決了之後呢?你到底想沒想過方無盡一日不死心寨裡就一日不得安寧,一次兩次你能解決,但是你打算讓寨裡的弟兄跟著這麽永無寧日到什麽時候?
……
這次光是兔崽子就讓老六趴在床上幾個月都下不來床,怎麽?你是不是還打算把老二老三他們也拽過來,就為了莫莫一個人牽扯出來的事端?
德叔無聲歎了口氣,也不再想著抽煙,三兩下將剩下的煙絲敲在了臺階,伸腳碾熄了。
我還是那句話,媳婦怎麽都能找,至於莫莫,我放了他下山,就不會再讓他回來,當然了,倘若莫莫樂意跟著方無盡回去,那事情也算是個了結,倘若不樂意…
那就得看他有沒那個本事讓方無盡死了再來尋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