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六十六章

　　德叔坐院裡搖椅上昏昏欲睡，一根煙杆掛在手腕上搖搖晃晃。

　　倪青從屋裡出來就見這麽副光景，湊上前去瞅了眼，看德叔閉著眼睛也不知睡沒睡著，先將他的煙杆取了下來，擱他懷裡。

　　德叔冷不丁就醒了，一睜眼看見了倪青。

　　剛還繃著的警惕頓時緩緩鬆了下來。

　　真好，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兒子。

　　倪青給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在他旁上找了塊地方坐下來，你看什麽呢？

　　我都幾年沒看見你了，多看幾眼唄。

　　有什麽好看的，不還是一個鼻子倆眼睛麽。

　　嘿，德叔笑了聲，坐起來，開始掏煙草，這可不一樣，以後你的娃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倪青沒說話，卻是一伸手將他的煙杆奪了過來，別抽了，這玩意抽多了沒甚好處。

　　德叔起先一愣，隨即笑道，臭小子也有關心我的時候，那行，給我拿拿肩吧。

　　倪青把煙杆放下，起身站他身旁，動手替他捏起了肩，陽光撲下來，拖出了一大片影子罩在德叔身上，德叔看了眼兒子壯碩的身板，搖了搖頭，說道，年輕的時候我也這麽壯來著，可惜人一老就萎了，現在一把老骨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歸西。

　　別瞎說。

　　我可不是瞎說，這人啊，無非就是生老病死，早晚的事情罷了，你心裡可得有點準備，萬一明兒我就咽氣了呢？

　　不會的，倪青的手勁不知不覺就加重了，你要活到曾孫出來的。

　　曾孫出來有啥用啊，我又看不到，說到這又覺著自個兒失言，忙不迭補兩句，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倪青不以為意道，曾孫出來的時候，我也老了，當不了將軍了，告老還鄉吧到時候。

　　德叔抬頭瞥他，帶你媳婦一起嗎？

　　恩，如果她願意的話。倪青劈里啪啦捶起了德叔的背，又說，過兩年小子們長大一點了，我會領他們來看你的。

　　德叔點點頭，沒反對，不會讓你為難就行，對了，你媳婦對你好麽？

　　倪青想了想說，挺好，就是嬌貴慣了，有些任性，不過道理還是懂的，人也體貼。

　　那你為什麽還納妾？

　　倪青聽德叔這話隱隱有些責備，知道他是以為自個兒拈花惹草三心二意，趕緊解釋，因為成婚一年多都沒能生個孩子，她又很信那些神佛鬼怪之事，就去求了一卦，回來就要我納妾，還一定得納三個，八字都得按照她說的挑，結果納了之後真就生了一個，她也懷上了，我也覺得挺神乎的。

　　真的？沒騙我？

　　真的真的，不敢騙你。

　　這還差不多，德叔哼了一聲，說，要讓我知道你小子虧待人好好一閨女，我可饒不了你。

　　聞言倪青這才鬆了口氣，那爹你這幾年怎麽樣？

　　德叔要他坐回去，別捶了，還能怎麽樣，吃喝拉撒過日子唄。

　　身體上還好麽？

　　好的很，我還能跟人打架呢，你信不？

　　信，但是能不打就不打了，寨裡不有洪…倪青突然一梗，小會才接著說，寨裡不是有當家的麽。

　　德叔給他這聲當家的吸引了視線，一雙眼睛就跟能在他臉上燒出個洞，我說，我是真好奇那小子都跟你說了些什麽，能讓你這麽轉性，你不打算跟我說說嗎？

　　呃…倪青頭一回支支吾吾了起來，也沒什麽，就是勸了我一些話，要我有那時間花這些心思，還不如好好過日子，橫豎也不虧。

　　嘖嘖嘖，德叔摸著煙草直搖頭，這些話我也勸過你，怎麽沒見你聽？看來有句話還真沒說錯，心病還得心藥治，就是不知道你這回治根了沒有。

　　你以後對我好點這根就治了。

　　嘿你這混小子你爹我以前對你不好嗎？！

　　那是以前，以後得對我更好。

　　德叔揚起煙杆就想敲他，到最後仍是沒捨得動，也沒忍住，笑得比頂頭太陽還燦爛。

　　洪章塞給莫文一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說，拿去。

　　莫文接過手，來回翻了翻，愣是沒看出這是什麽玩意，這是什麽？

　　甭問，這是要你交給他的。

　　莫文低頭就要拆，洪章一把揪著他胳膊，我讓你拆了？

　　你又不讓我問，我自己看看不就得了。

　　不准看，想看就讓他拆。

　　莫文就奇了怪了，我說你這是神秘個什麽勁兒呢？信你也寫不出來，你能送什麽好東西給人啊？說到這莫文腦筋一轉，追問道，你該不會是送些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洪章不耐地往莫文屁股上一拍，要你交你就交，哪兒恁多廢話，誒還有，誰告訴你我寫不來信？

　　德叔啊，你不是沒念過書麽？會看不會寫，也就會寫自個兒名字，還寫得很難看。

　　你丫說實話，後邊那句也是德叔說的？

　　我猜的。

　　洪章大手一撈就將莫文按床上，這段時間我身上有傷，你小樣挺欠收拾啊。

　　莫文給他這架勢震得心跳都快了幾分，隱隱約約從他眼神裡看出了些什麽。

　　大夫說你傷沒好之前不能亂來啊，你可別不聽大夫的話。

　　洪章嘿嘿一笑，手掌開始不安分的上下亂摸，亂來的法子有很多種，你不知道嗎？

　　我、我要下山了，不然時間該晚了。

　　嘖，你當我沒聽見方無盡要蘇北給你帶的話麽？那孫子明天才回去呢，急什麽？

　　呃…可是我還有帳沒看呢，你先休息吧，我忙完再來。

　　洪章笑嘻嘻壓著他，道，那不行，你剛才那樣傷害我，沒點表示我可不放人。

　　莫文給他摸得渾身都有點兒發熱，實在沒轍，抱著洪章的腦袋就把嘴送了上去。

　　洪章纏著他折騰了老半天，這才心滿意足躺下睡了。

　　方無盡看到莫文的時候是非常高興的，還有特別強烈的不舍，兩人坐著閒話家常了許久，越話越淒涼，但是當他拆開莫文遞給他的東西時臉色刷的一變，將那東西狠狠往桌面一摔。

　　個小人得志耀武揚威的混帳！

　　莫文此刻才看清楚那是本紅色的喜帖，心裡有些不以為然，想著不就一喜帖麽洪章做什麽神神秘秘的誒等等。

　　喜帖？

　　莫文忙不迭抄起起來打開一看，立馬被上頭的字閃花了眼。

　　這這這這這……

　　莫文抬頭一看，方無盡果不然神色極臭，大、大人？您沒事吧？

　　小文！

　　在！

　　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看上那畜生什麽了？！

　　他不是畜生…

　　閉嘴！可恨！太可恨了！方無盡擼著胸口順氣，心裡直想咆哮，拐了莫文就算了，明知道他不服氣還特意要莫文送這種東西過來，這混球到底有什麽好了？！送就送吧怎麽還能讓新娘子來送？！哪兒來的粗野人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啊不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莫文見方無盡生了氣，一時不敢再說些什麽惹毛他，只得小聲勸道，大人您就別生氣了，當心氣壞了身子，耽誤回家的路程不是。

　　回去？方無盡冷聲一笑，誰說我要回去？

　　啊？

　　哼，方無盡原地踱起了步，片刻，我暫時不回去了。

　　莫文不明白他此舉何意，那您這是？

　　他都讓你把請帖送我手上來了，我還回去幹甚？自然是喝完你們的喜酒再走，他不就是這個意思麽？

　　莫文沒想到事情會這麽發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這個意思。

　　方無盡樂了，喲，你們不都要成親了麽？小夫妻倆不該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莫文給他這句小夫妻臊紅了臉，心裡直怪洪章老這麽不跟人商量就做決定，這下可好，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這、這個，我意思是說，我不知道當家的會送帖子給你，因為，因為他一直都不喜歡您不是。

　　方無盡聽了這話倒也不生氣，悠悠哉道，這我知道，但你得明白，就是討厭我所以才要我去喝你們喜酒，他這是想跟我耍威風呢。

　　莫文忙替洪章辯解，您可能誤會了，說不定他是念在您過去十幾年待我不薄的份上，請您賞這個臉，凡事別總往壞處想嘛。

　　你倒是沒過門就護起自個兒夫君來了啊，哎呀我真有種閨女出嫁的感受，潑出去的水啊。

　　莫文紅著張臉急了，結結巴巴開始解釋，什麽夫君不夫君的，還、還閨女出嫁，大人您就別笑話我了。

　　誒你怕人笑話就別成親唄，這樣誰還能笑你不是？

　　莫文一聽，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那不行。

　　哈哈，方無盡是真樂了，瞧瞧你這樣，我開玩笑呢，說到這又搖頭晃腦感慨道，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都想跟他成親了，男大也不中留啊。

　　莫文聽著前兩句原還有些觸動，後邊那句一蹦出來他就受不住了。

　　大人，我只是跟喜歡的人成親，您不要這樣。

　　方無盡笑了兩聲，說道，我要說我羡慕你你信麽？

　　誒？

　　沒什麽。

　　方無盡替自個兒倒了杯水，啜了幾口。

　　回去告訴你家那口子，這喜酒，我還真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