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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榮》第64章
第64章

  晏海跟在雲寂身後剛從水曲巷裏走出來,卻有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停到了他們跟前。

  車簾撩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殷玉堂的臉。

  “二位可是往刑獄司去?”殷玉堂面色凝重:“路程有些遠,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就與我一同前往吧!”

  上京刑獄司遠在城北,靠步行得要大半個時辰,二人便依言上了馬車。

  “王爺怎的要去刑獄司?”晏海不解地問他。

  “二位也知道了,白府昨晚又出了凶案。”殷玉堂按了按額頭:“九哥一早就召我進宮,讓我不論怎樣要督促天河郡王儘快妥善處理此事。”

  “以慕容極的本領,查清兇手只是遲早的事情,皇帝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也知道,白家二房連著死了兩個,白貴妃今晨聽聞噩耗就暈過去了,九哥更是大發雷霆。”殷玉堂歎了口氣:“上京城裏人心惶惶,長此以往,只怕會生出民怨來,叫人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自從上得車來,雲寂又變回了沉默寡言的模樣,抱著劍坐在一旁作假寐狀。

  “還有一事,九哥讓問一下翠微君你的意思。”殷玉堂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和晏海說道:“你也知道我府上接著要辦白事,只怕到時候要衝撞了貴客,九哥的意思是,不知翠微君是否願意搬去宮中暫住?”

  “宮裏?”晏海眯起眼睛:“白鹿臺上那個地方?”

  “翠微居也是為翠微君特意修建,若是你願意去住,我九哥定然是很開心的。”

  “你們兄弟倒挺有意思。”晏海笑了一笑:“你們兩個當初在島上也沒少吃苦頭,怎麼現今一副如此歡天喜地的樣子,還特意造什麼翠微居來給我住,難道不會覺得不自在嗎?”

  “這不是為了讓翠微君你感受到我九哥的心意嗎?”殷玉堂笑得有點苦:“何況都過了這麼多年了……”

  “那倒也是。”晏海點了點頭:“少年時苦不過是勞身勞力,只要不怕豁出命去,再大的風浪也就捱過來了,哪里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苦楚呢?”

  殷玉堂一愣,踟躕了半晌,才說了一個“對”字。

  接下去許久,大家都沒有再說話。

  車輪粼粼,車外傳來了市井喧嘩,風物繁茂之聲。

  “我九哥可能並不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但是他真的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皇帝。”殷玉堂看著不斷翕合的車簾,輕聲地說:“若不是他當年入主無極殿,上京斷不會有今日這般繁華風貌。”

  “人立身之本,當先自正其身,方可立於天地,帝王也不外如是。”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且將眼前繁華視作四海升平,豈不是一葉障目,可笑之極?”

  殷玉堂轉過頭看著這個突然出聲的人,這是他自回京途中見到此人之後,第一次聽他說話。

  還是這麼難聽的話。

  換了平日裏,聽到這種詆毀之言,殷玉堂定是要憤怒駁斥,但是一想起今日清晨在宮中種種,他不知怎的底氣不足,便轉過頭假裝沒有聽見。

  馬車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

  “你替我謝謝皇帝的好意。”晏海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內迴響著:“你告訴他,我這一生住過最糟糕的地方,就是那間屋子,如今就不回去重溫舊夢了。”

  穿著紫色官服的慕容極一腳跨出門外,面色不是很好。

  原本前陣子的懸案剛有頭緒,結果昨晚上又來了這麼一出,將他之前查出的一些事情全盤否定了。

  況且這回死的還是白貴妃的親妹妹,他剛剛交換了庚帖的未婚妻子。

  雖然並無感情可言,但心裏總覺得不大舒服,何況白家老二白麟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口口聲聲喊他“賢婿”,簡直令他不耐煩到了極點。

  所以方才前門來報,說有承王府印信的人到了,他才藉故迎接跑了出來。

  從刑獄司大門到處理日常事務的正廳其實並不算遠,但是步行也要走上一炷香的時間,只因從前門進入只得一條窄道,兩面皆是三四丈高的黑色磚牆,這條道路盤桓曲折恍若迷陣,乃是為了防止重犯逃脫及震懾之用。

  慕容極看著那輛剛好能通過窄道的馬車,想著殷玉堂摻和進這件事情的緣由何在,想來想去就覺得必定是宮裏那位的意思。

  當看到從車裏出來的是殷玉堂本人,他還是有些吃驚的。

  殷玉堂穿了一件便服,似乎不太想惹人注目。

  後頭跟著下車的那個,不就是自家蠢妹妹一直掛在嘴邊的晏海嗎?

  想到自己家那個跟條泥鰍一樣,完全不知道跑去哪里撒歡的妹妹,慕容極面色徹底陰沉下來。

  你看看別人家的閨秀,哪一個不是乖巧溫柔,怎麼偏偏輪到自己這裏……

  殷玉堂一看他臉色,頓時覺得他死了未婚妻心情特別差,神情愈發沉痛起來。

  “郡王。”

  “王爺。”慕容極朝他拱了拱手:“怎麼勞煩王爺親自前來,難道是聖上有什麼要緊的口諭?”

  今日因著白貴妃忽然暈厥的緣故,皇帝未上早朝,慕容極故而有此一問。

  “聖上只是怕郡王查案之時遇到什麼難阻之處,囑咐我過來為郡王分憂解難。”

  “那這二位……”慕容極的目光在晏海和雲寂身上轉了一圈。

  “是我府上客卿,對於此等凶案頗有經驗,希望能夠幫得到郡王。”

  “那倒是不錯。”慕容極上下看了一眼晏海,說道:“朝暮閣果然臥虎藏龍,王爺居然能夠招攬到如此有本事的客卿,這一趟也算沒有白跑。”

  在場的人人都知道,這次殷玉堂去朝暮閣是帶著老婆棺材回來的。慕容極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這一句,讓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可是始作俑者似乎毫未察覺,隨便請了一下就先進去了。

  “翠微君從前可認得這位……”

  殷玉堂靠近晏海身邊,正待在他耳邊詢問一下,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到了一旁。

  殷玉堂抬頭看去,只見那個梟從二人中間走過,巧妙地將他們分開了。

  前頭的慕容極已經回過頭來,殷玉堂滿心莫名,也只能按下疑惑先跟進去。

  穿過天井就是大廳,也不知是天氣亦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偌大的刑獄司正廳裏顯得格外陰暗。

  廳裏坐了兩個人,站了一個。

  坐在最上首位置的人雖然蓄了須,但是圓眼圓臉的樣子和白一諾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瞧著和善又有涵養,顯然就是江東白家的主人白麟運。

  白一諾就站在他旁邊,這樣看去和他父親彷彿雙生,只是一個蓄須一個沒有,簡直相映成趣。

  不過他旁邊坐著的那個人,看著就不是很有趣了。

  這位當今貴妃的父親,和白麟運一母同胞的白麟魁,長得跟白麟運一點也不相似。

  他眉若柳葉臉似敷粉,長得極為陰柔,身量並不高大,也並未如兄長那樣蓄須,此刻眼睛哭得一片紅腫,半分也沒有白麟運的自持穩重。

  “賢婿。”他看到慕容極走進來,連忙又站起身,想要過來和他說話。

  “白二爺。”慕容極皺著眉頭後退了一步:“白二爺還請節哀,”

  “賢婿,我白家就指望你了,如今這接二連三的,我家自此也就絕了後,這事情……”

  “麟魁!”白麟運把茶杯放到案幾上,終於發話了:“你說的什麼話?什麼叫你家絕了後?”

  “不不!我是說我們二房……”白麟魁連忙解釋:“是我們二房絕了後啊!”

  “郡王自有主張,樂樂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定然會徹查兇手,你就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說得我都心煩。”

  “可是大哥,淳淳剛剛……現在連樂樂都沒了,我回去怎麼跟婉娘交代啊!”白麟魁說著說著,眼淚又從眼睛裏淌了出來。

  “什麼怎麼交代,誰樂得見這事了?”聽到弟弟提起那個蠻橫的弟媳,白麟運頓時怒從心起,站了起來:“都是你媳婦教的好兒女,若是安安分分在房裏待著,不要一個兩個的都在三更半夜四處亂跑,哪里會出這種事情!她若是跟你鬧,你就讓她到我這裏來鬧!”

  白麟運積威甚重,白麟魁被他這麼一瞪,加之心中發虛,頓時不敢再出聲了。

  白麟運轉過身來朝慕容極賠罪,只得了嗯啊兩聲。

  這時他才看到站在門邊未被介紹的殷玉堂,連忙面露訝異迎上前去。

  雙方見過禮後,殷玉堂被讓坐在最上首的位置,

  晏海朝正在看他的白一諾笑了一笑,坐在了靠近門邊的椅子上,雲寂看了白一諾一眼,挨著他坐了下去。

  “我方才聽到白老爺說。”殷玉堂停了一下,一副不想問但不得不問的樣子:“白家的樂小姐並非在家中遇害的?”

  “不是不是,王爺你誤會了。”白麟運咳了一聲:“樂樂是在家裏,只是在後花園……出的事。”

  “喔!”殷玉堂點了點頭,幫他圓了一下:“想必是出閣在即,姑娘家難免有些小心思,拜拜月神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圓得合情合理,白家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殷玉堂也這邊回過味來,想著怪不得慕容極這麼不開心,媳婦還沒過門呢就似乎被戴了綠帽,他能給白家人好臉色才奇怪了。

  殷玉堂正要再問問細節,門外走進一個精幹的中年人來。

  那人走到慕容極身邊,遞給了他一張紙。

  慕容極展開一看,臉色頓時變得一片鐵青。

  “諸位,我暫且失陪一下。”他連聲音都有些變了。

  不等大家回過神來,他大步走了出去。

  白麟魁認得那是慕容極的副手,負責盤問白府上下人等,如今過來必然是有了進展,便要跟著慕容極出去,卻被那人伸手攔在了門邊。

  “白二老爺。”那人笑了一笑,帶著一股陰森煞氣:“還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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