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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夫》第24章
第一章

  風從窗子裏吹進來,牆上一副閑筆寄情字畫在風中來回蕩漾著,定睛看時,那字畫已煙黃了紙面,時光竟袅袅地在上面走過了八年。

  八年來,軒轅皇朝仍牢牢地控住天下,但京城中也發生了不少改變。

  但無論怎麽改怎麽變,小老百姓的日子也還是得這麽過下去的。

  既然正經兒的大事輪不到他們做主,那麽在一天辛勞之後,關心關心朝廷最新動向,熱心于皇室八卦之類的,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們的距離拉近,在茶前飯後閑嗑牙以做聊資,這日子自然也就算是有滋有味了。

  其中,這些有關皇室的小道消息裏,最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三個月前太後敬香禮佛,把大家好奇了許久卻從來不在衆人面前露面的五皇妃給帶出來了。

  據說她自八年前與五皇子衝喜成親以來,一直都鮮少在民衆面前露面,衆人揣測之余,自然也關注頗多。

  會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妃如此關注,當然其來有自。

  那是因爲她、居然、是那個冠蓋滿京華的五皇子的妻子,而且姻緣早定!

  啥?你不知道五皇子是什麽人啊!?

  那可是傳說中含著金匙出生的富貴祥瑞兒!自打八年前被從北嶽行宮接回來後,不久就嶄露頭角的五皇子可謂少年得志,又是太後最寵愛的兒子,現在更是手掌兵權,屢建奇功。且他人又生得極好,白馬輕裘,有他出現的地方總有一堆被迷得失了魂的大姑娘小夥子。昔年擲果潘郎,載花宋玉,也只不過如此。

  所以「五皇妃」這個名份,若不是一早姻緣天定,觊觎的美人兒可眞不少,就算是已經知道這位上坐了人,但若他所攜手的伴侶若不是能叫京城的姑娘們所甘心臣服的絕世美人兒,那可有得瞧喽!

  禮佛當天,相國寺外的廟會花如海,人如潮,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到廟會看花去的,還是爲了看人來的。

  結果,那天特特去廟會見到了五皇子夫婦的人回來都說,當天的太後若比做南海觀世音菩薩,那五皇子夫婦就是觀音座前那一對金童玉女。

  五皇子的風貌就不必累述了,從京城的秀女才子們手中不難看到偷藏的畫像。難得的是今年才年方一十六歲,聽說是還願後就要跟五皇子圓房的五皇子妃,竟然也是個難描難畫的美人兒,那天一身素白衣裳跟在太後身邊,低眉垂目,誠心向佛,袅袅青煙自她身邊彌合,那整身的氣質,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女下凡塵!而且聽說,那美人兒是太後一手調教出來的,在敬佛的太後的熏陶下,不但溫柔體貼,性柔如水,更是有著一副慈善心腸,知書答禮!

  唉,這五皇子的運氣可眞叫全天下的男人妒忌。

  托胎生得好生在皇家也就罷了,偏他還聰明,生得聰明也就罷了,他還有權勢--雖然聽說著無一不好的五皇子小時候是個混世魔王,慵懶的主兒,但長大後也就懂事了,竟是詩詞歌賦朗朗上口,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文韬武略,一表人才。現在,又娶到這樣一個美如畫,柔如水的女子爲妻,他的運氣簡直好到天怒民怨啊!

  永定王爺府。

  這日,新修葺的殿堂張燈結彩,各式珍玩流水般地從宮中捧出來,太後親自打點著,爲自己心愛的小兒子布置正式搬出宮來的第一個家。

  今天可就是小皇子圓房正式成人的日子。當初他十六歲時迎娶八歲的新娘,又在病中,又只爲了納福衝喜,行事甚是草草,可是現在八年過去了,當年那個才八歲一團孩氣的小新娘也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兒了,太後自覺當初太過匆忙草率的婚禮過意不去,所以特地把今天的圓房禮給辦得熱熱鬧鬧的,宮中凡有個名頭的大臣都請到了,還在專門爲五皇子夫婦修葺的永定王府裏設下宴席,請了京中最著名的雜耍技團獻藝,還特別把當初牽定他們這段姻緣的牛天師從北嶽紫雲觀請來,一是爲新人祈福;二是觀禮。

  八年前宮中所發生的慘事,就如記載在史官畫冊裏那輕描淡寫的一筆:「國師聚衆*造反,召出妖邪爲禍宮廷,誅之!玉宇清平。」-樣,輕輕的就揭過去了。

  孰是孰非有什麽重要?成王敗寇,重要的是民心安定,萬種歸心。

  當然,在這八年裏,當年的小小女童也能長成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了,當年意氣少年自然也洗去了幼時的稚氣,成爲了一個氣度沈穩,氣宇軒昂的大好青年。

  會有如此轉變,道其中的功勞或許得首推一反常態的二皇子。自五皇子病好後,狠下心來的二皇子不再如幼時般對他寵愛無度、而是說服了太後,將之帶到軍營中,讓他從最基礎的營級小兵開始操練起。

  八年過去了,戰火鍛煉了他的意志,強健了他的體魄,也增長了他的見識。

  小時候人人頭痛的小皇子,現在變成了一個進退有度,大方得體的有爲青年--只是還不夠八面玲珑,他到底或多或少的保持了少年的任性,但已經知道從世俗常理的角度去考慮一個合理的答案,而不是「我要的非得給」的態度了。

  戰旗獵獵的軍營,從來都是磨練人意志,鍛煉男兒铮铮鐵骨的好地方。

  這天當然也不例外。

  場上操練的兵士們汗流浃背,呼喝震天,又是另一種熱鬧。

  這當中,一匹棗紅色的骊駒緩緩前行,馬上人按下馬頭,翻身下馬,朝人群中喝道:「五弟,你怎麽還在這兒啊?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要操練也別在這兒耗了力,晚上回家和你家娘子再上陣操練去!」

  帶了點微葷的玩笑讓兵士們「哄」地笑開了,人群紛紛讓開一條路來,現出中間被圍簇著的一個年輕將領。

  他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赧了臉皮,取過一旁親兵遞上的汗巾抹了抹汗,順手再把那汗巾子丟回去,迎向前來軍營找自己的那人。

  他秀麗的五官與來人頗有幾分相似,只是更俊秀明朗些,所以比起外表太過于陰柔的二皇子、虎騎營將領軒轅鳳翔更顯英氣,俊朗的外表也頗得軍士們偏心喜愛。

  這便是八年來從營級小兵當上了龍騎將軍的年輕將領軒轅鳳辰,軒轅皇朝的第五皇子。

  「二哥!」

  「母後已經催得急了,你怎麽還在這兒。再不回去,我怕是不止母後,你的娘子也要埋怨我這做哥哥的不近人情了。」

  軒轅鳳翔打著馬鞭輕笑,眼角卻有點在意地看向軒轅鳳辰身邊的親信小兵,那清清秀秀的少年像個文士各于士兵,接過了五皇子甩回他懷裏的汗巾,居然不爭氣的臉紅了,大眼睛忽閃著,滿是愛慕與......崇拜?jiajia

  五弟少年時的那些事他這做哥哥的可一直有根刺在心裏,雖然現在看來他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青年男子,可是多少還是有些部分的偏頗讓他放心不下。

  比如說,這五弟一直不太接近女色--年輕人血氣方剛,作爲他的哥哥,軒轅鳳翔不止一次地帶他出入煙花之地,可是他卻都不爲所動,推說那些庸脂俗粉,觀之叫人生厭,況且他是有老婆的人了,做些這種事並不太好。到後來拉他十回也不去一、兩回,簡直比和尚還清心寡欲。

  幸好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麽特別異樣的地方,因爲軒轅鳳翔也知道兵營裏太多年輕男人,又更多是沒錢的窮苦人家出身,也有拿軍饷去嫖妓也嫖不到的,營中自然末免有些斷袖龍陽之事。他把這五弟看得好好的,這麽長一段時間以來,倒沒出過什麽事,只是這樣一來,倒又有另一樣值得擔心的事了。

  如果說,現在無論男女都沒啥值得讓他動心的話,是不是......五弟還念著八年前那人?

  只是他死都死了,魂也散了,五弟挂念又管什麽用?他不會是因爲當初的打擊過大,病得連那地方的功能都受損了吧?

  搖了搖頭把這念頭甩下,軒轅鳳翔安慰自己只是五弟眼光比較高又有潔癖。現在這各方面都等于是專門爲五弟而調養出來的五皇妃橫空出世,又是素雅至極的美人兒,他覺得就算是五弟,也應該無可挑剔了。

  「這......」

  有點猶豫地看看還在場中的軍士,軒轅鳳辰顯是還意猶未盡,並不太想回去。

  「快走快走,你這龍門哥哥替你擺完,別遲了!」

  索性奪過他的兵令把他轟出陣去,親上前擂鼓,在軒轅鳳翔的指揮下,龍騎的新陣勢重新開始演練。

  軒轅鳳辰看了一會兒,覺得無甚不妥,也只得出營騎馬,疾馳而走了。

  在他身後,緊跟著出來的親信小兵捧著還沾了五皇子汗味兒的汗巾,有些癡癡地站在營前目送他離去,手上的汗巾子本應該拿去清洗的,他卻緊攥在手中,半晌,知那人不會回頭,怏怏地去了,回到營地的小樹林處,林子裏卻伸出一雙手來,一把緊抱著他的腰,將他拉進了樹林陰影處,嚇了他一跳,定睛看時,卻是營裏與他同鄉,叫李遠的。

  那雙年輕也熾熱的眼睛盯著他,吻住了他的唇卻氣咻咻來奪他手上的汗巾。

  「遠哥,別......別這樣!」

  被他身上的汗味燙得身子都軟了,可是卻還想搶回那人拿走的東西。

  「就跟你說五皇子不是這樣的人,你跟了我有什麽不好,我哪樣不是依著你的,就連當兵,我都陪著你來了。」

  那條用過的汗巾子最後卻束住了那親信小兵張钰贲發的欲望,一雙人影交疊,影子合成了一個,在地上蠢蠢而動。

  樹林中篩下的光斑似一雙雙眼睛,暗中有魍魉窺視了這男性之間純肉體的交歡,快活的飨宴。

  心中湧然而動的,是誰與誰的欲望?無關傳承,無關愛情,只是叫人沈迷的肉欲洪流。

  叫人欲說還休!

  軒轅鳳辰出得營來,卻不急著先回自己的永定王府,而是躊躇了一下,策馬直奔皇宮。

  打從八年前一戰之後,軒轅鳳辰和那個以前並不親近的大哥的感情漸漸好了起來,總覺得有些東西,這個大哥會比一心只爲自己好的二哥,更懂自己。

  進得宮去,因爲太後帶走了大批人手,宮中倒意外顯得有些清閑。

  經人通報進得皇帝所在的無波園,卻見宮人們忙亂成一團。

  「月曉,你下來!別胡鬧!」

  九五至尊一臉著急地站在樹下跺腳,上面一個月白衫子的青年笑嘻嘻就是爬在那裏不下來,顫危危的樹枝快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彎得接近了水面。

  上一次被大皇兄下令處以絞刑的藏鬼之人,閉過氣去卻沒死,只是六魄少了三魂,醒來後時而癡症,時而瘋顛,記憶停留在七、八歲的時候,頑皮得很。

  太後自然是看不慣這說喜歡皇帝的男人留在宮中的,但是,卻又被皇帝用「不可再趕盡殺絕」做借口堵回去了,想想上次群鬼鬧宮廷的劫難,倒也眞不敢動他,只能讓皇帝做主,在湖心另建了個定波宮,把他放在裏面養著,還不能太虧待了,免得又惹怒哪方怨靈,激起軒轅家封神之期素有宿怨的神鬼來報。

  皇帝倒是有心上樹去把那貪玩的家夥給拎下來,但又怕那樹已經承受不住了,再多個人上去反而會害他摔下來,太監宮女們搬梯子的搬梯子,拿護墊的拿護墊,亂成一團。

  「五弟,你不回府,現在還進宮做什麽?母後一早就過去了,朕忙完這裏的事,也就出宮了。」

  一眼看見他,皇帝只來得及交待了這一句,那樹上的柔枝終究還是承受不住,「咔嚓」一聲斷裂開來,還跟五皇子說著話的皇帝已經一驚而起,搶在他一頭撞到地上前把人給抱住了--想是就算在和另外的人說話,他的眼角也仍一直關注著那邊,沒有須臾離開過。

  「給太子哥哥的葉笛!」

  那笑嘻嘻的白衣青年這樣說著,掌心中是一枚碧綠的老葉,等皇帝接下,他專注地看著皇帝的眼睛這才看見有外人進宮了,有點怯怯地往皇帝懷裏躲了躲,卻又探出半邊眸子來好奇地觀望。

  「下次別亂爬樹!」

  知道他的記憶已經完全混淆,現在的自己早是皇帝而非太子,當時哄了這人好一陣子才讓他相信面前的男人就是當年的「太子哥哥」,還被說「月曉的太子哥哥才沒這麽老」的皇帝臉黑了許久。不過後來相處得久了,他終是相信了這個穿了龍袍,不怒自威的男人就是當年他所伴讀的太子,這才放下心來,對皇帝的話言聽計從。

  眞難得,大皇兄在這裏就從來沒能維持住他一直像面具似的挂在臉上的微笑,表情也生動多了,軒轅鳳辰看著安靜了一小會兒又嚷嚷著要去釣魚,又給弄得皇帝手忙腳亂的青年,有點小心地伸出手去,想掂開他發上的枯葉--卻被他毫不客氣地打掉,以一種毛都要豎起來的防備警惕地睜大眼看著,像被皇帝抱在懷裏不讓人親近的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咳......那個,現在就把他當個孩子吧。被我寵壞了,有點任性。」

  有點尴尬地看著五弟手上被拍紅的一片,居然還有被指甲刮傷的絲絲抓痕,好像不處罰這不人又有點說不過去,但罰他也實在......

  「沒事。」

  皇帝都親口爲他求情了,自己還能怎麽樣?

  笑著收回手,輕吮了一下上面的血絲,軒轅鳳辰腦海裏卻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我喜歡你,所以也包括喜歡你的任性,包括把你寵得更任性。」

  原來,這就是被寵愛的滋味,以爲自己己經忘了,可是不經意間回想起,再看到眼前這個明顯是被寵愛的幸福青年,卻有那麽一種......心酸的妒忌。

  「呃,你先回府吧。」

  留他在這裏,恐怕自己更不自在了。

  現在的軒轅月曉是一個直率的孩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親密的動作也不會忌諱的就在衆人面前表現--太監宮女什麽的倒也沒啥,反正這定波宮已經是圈死在這湖心島,這裏的宮人終生不得離島,這邊的秘辛也不會有人知道。

  皇帝手忙腳亂地想把今天突然造訪的五皇子先弄走再說。

  「皇兄......我,不想成親。」

  看著皇帝哄著那青年,一力把他拖回宮的背影,軒轅鳳辰站直了身,鼓足勇氣向自己的皇兄這樣說道。

  整個背影僵在台階上,軒轅鳳夼沈默了一會兒,回頭,這次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寵溺情人沒啥尊嚴的表情了。

  招牌式的微笑挂在臉上,爲人君者淡淡地道:「只有這個絕對不可以。」

  「可是......」

  「軒轅血族的傳承,不能因爲你的偏離而亂了套。我不像你二哥這麽愛你,要你出息,盼你上進,但是,只有這一條,我不能容你出錯。」

  「可是你明明也......」

  應該知道愛一個人的感受不是嗎?即便那人是男子。

  他說的喜歡你聽進去了,他死時你的心在流淚,所以莊他活過來後,無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白癡也好,幼稚兒也好,你包容了他,保護了他,甚至運用了你天子的能力。

  「爲什麽?」

  他不信,他不信大哥不懂他。

  明明軒轅月曉離開又回來後,他珍惜了,他補償了。就算現在的軒轅月曉是一個完全不可能理解感情爲何物的廢人,他也仍視若拱珍,甚至不顧母後反對,將之收納宮中,不叫他再受半點委屈。

  「作爲你大哥,我明白你的處境。但作爲軒轅一族的族長,我不能容許,除非你放棄這裏的一切,不再做我軒轅家族的人。」

  軒轅鳳夼唇角彎起,笑容冷淡。

  放棄?放棄這天潢貴胄的身分,放棄這如日中天的名譽,放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放棄自己的親人、族人,只爲了一個甚至已經不存在的人,值得嗎?

  這世上任何物品都有其價值,只看你取舍。

  值得嗎?

  「......」

  軒轅鳳辰咬著唇,握緊拳頭,不說話。

  軒轅鳳夼卻怕他眞的犯了少年時的倔勁兒,忙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其實也不用想得太複雜,不過是成個親,在衆人面前有個交待而已。如果你能完成了大統傳承,三年抱兩子,給我軒轅血族增添新的成員,母後那邊交待得過去,到時候你想怎麽樣還不是由得你去。娈童姣兒,你若眞的......咳,喜歡,大哥到時候幫你說話!」

  很輕松的交換條件而已,是個男人都做得到。

  不過貢獻他身上本屬軒轅一族的精脈罷了,應付過這幾年,到時候他想要誰就誰吧,有些事實在也勉強不來。不過也不必這麽認眞吧?

  「嗚......嗚嗚嗚。」

  突起的大哭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沈默。卻是因爲軒轅鳳夼抱得緊了,月曉掙他不開,努力了幾下之後,像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在皇帝的龍爪上又抓又咬,掙得臉都紅了。

  「乖,乖。我沒有要凶你的意思,月曉?呃......」qiqi

  被一口咬住指骨的皇帝臉色發白,卻忍了又忍,沒用力強行掙開懷裏人的牙齒。

  倒是咬人的那個還要惡人告狀:「嗚,好硬,太子哥哥最壞了!」

  「......那以後就別咬我了!回頭我給你吃餅好不好?」

  拿開始發脾氣的人沒辦法,皇帝老兒只怕哄目己的親生兒子都沒這麽下過力。

  這軒轅月曉是他少年時,父皇與皇叔的感情還很好的時候,父皇有一天半開玩笑把弟弟的兒子當侍讀郎帶入宮,叫軒轅鳳夼一眼看上了,硬是把人留下來陪他念了一年書,借名就是越曉。後來皇叔要立世子,把他接回去了,倒也沒怎麽聲張,這才在皇叔兵敗後,有了個絕妙的假身分把他留在宮中,衆人還只道眞是那叫越曉的伴讀,在戰後又以外找回來的。

  在他這一去一留之間發生了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軒轅鳳夼與軒轅鳳翔之爭,太子對那個異母弟弟從恨到生憐繼而生愛,卻是一直求之不得,被這魔給魇住了。重見軒轅月曉,驚于他與鳳翔的相似,卻也起了別樣念頭,是故強行將之留下。他知道月曉只能恨他,因爲他已經是他的殺父仇人,可是卻從來沒想過,就算是殺父、移情,仍在恨著他的月曉卻也愛他。所以才會冒險與戰敗後找上他的鬼王蚩尤換魂,實指望如果自己對他有情,或是念著軒轅炎玄一脈不將之趕盡殺絕,蚩尤就不可能完全恢複,也就不會發生無可挽回的慘禍。

  他的情當時的皇帝不懂,仍只是一心癡迷于自己想要卻得不到的。直到他死,把那份從來不說出口的深情以這樣的方式表明,這才幡然醒悟。

  厥過去的軒轅月曉失了借自蚩尤的三魂,失去了一切記憶,只還勉強記得他七歲那年初進宮葉,見到過的人或事。

  人已經是個廢人,但,人還在,還能讓他補救以前所失去的,就已經別無所求。

  軒轅鳳辰靜靜地看著,見他把軒轅月曉哭出來的眼淚鼻涕都拭去了,歎一口氣,叫宮人取小食過來給這外表二十七、八,內裏卻七、八歲的人親自哺餵,很是認命。

  「我明白了。大皇兄,晚上我在府中恭候您的聖駕。」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再望了一眼吃東西連嘴角都會流下涎液,還得皇帝用龍袍親自去擦的那人,軒轅鳳辰躬身退出了定波宮,向自己新建的府邸馳去。

  回到府中,已華燈初上。

  十裏宮燈帏照得這華麗的宮殿明如白畫,美得不似人間所有。

  「哎呀,我不是叫了你二皇兄早早催你回來了麽?你這孩子也眞是的!」

  太後親自在大廳前翹首以待,看到這心肝寶貝的兒子總算是沒誤了吉時,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不多時,軍中的二皇子軒轅鳳翔和宮中的皇帝也趕來了,在喜慶的戲耍鑼鼓開場聲中,這一場夜宴開席,風光無限。

  見到了久別的牛青雲,和他兩個已經也長大的徒弟,軒轅鳳辰倒也高興,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可是礙于席上人多口雜,只能低聲吩咐他多留幾日。

  卻沒想這牛鼻子老道居然托辭有事,說是明日一早就要走。

  衆人的喜慶之中,這牛鼻子掃興得很。又像是做了虧心事。吱吱唔唔的。

  軒轅鳳辰起了疑心,但今天又是他的大日子,軍中的將領們也請到了,一窩蜂地圍上來勸酒,他心下不高興,倒也喝了個酩酊。

  「你們別鬧了!快把新郎官給送入洞房吧!」

  眼見他可就要不成事兒,軒轅鳳翔也怕他初次上陣就後力不繼,趕緊勸止了。

  他淡淡的一聲令下,勸酒的無論是軍士還是大臣都趕緊換下一個目標--這又不是平常人家,可以讓他們隨意胡鬧。

  被扶回新危的軒轅鳳辰和衣倒在床鋪上,酒意上湧,只覺眼倦舌怠,幸好沒有惡心欲吐,只是開不得眼睛,一睜開就天旋地轉似的。

  半昏半醒之間,感覺到寂靜無聲的洞房內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有人靠近,脫了他的鞋襪讓他睡得舒適,又洗了一方涼浸浸的帕子冰在他的頭上,並溫柔地爲他拭去爆出的汗珠,下意識地抓著那只微涼的手,冷冷的,不似人類所擁有的溫度。

  「左靜言?」

  他一下子著急起來,卻只是睜不開眼。

  那人聽得他一聲喚,卻是就想抽手而走,軒轅鳳辰急了,一個使勁,直拉得那人倒了下來,壓在自己身上。

  「不要離開我。」

  緊緊地抱住身上那人,許久後,他終于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自己因爲抱得過緊而繃硬的肌肉,溫柔一如從前。

  軒轅鳳辰翻身把人壓倒,只怕他離開,恨不得把人揉到自己的骨頭裏去似的緊摟著。情催意動,強制性的壓下了他的小小反抗,直到自己眞的把身體埋到一片溫熱緊窘的地方才清醒過來,勉力睜開眼睛,卻見到一張眼角含淚的芙蓉面,這一驚非同小可,本欲胡天胡地的那裏立刻就泄了,翻身而下,冷汗涔涔而出,酒也醒了。

  「夫君......」

  成爲他新婦的女子初經人道,因他的粗魯而受傷,在枕上半擡起身子,一向顯得恬靜淡然的面容帶上了些許紅暈,端麗不可方物。

  「我......」

  後退兩步,一眼看到桌上擺著新婚洞房用的合卺酒杯。

  「合得鴛鴦卺,共匏同尊卑。」

  蓦地,這句話在腦中跳現,八年前那個夜晚,他對一個男人許下自己的誓言。

  合卺酒他已經喝過,與他共飲那人到底在何方?

  「對不起!」

  不,不能再留在這裏了,這八年來,因爲單方面的想他而不能見他,思念實在大苦太痛,已經刻意地把他遺忘太久太久。

  如果過上新的生活,又娶了新婦,直至把他不再提起,只顧自己過得幸福美滿,這樣那個說爲自己含一口孟婆湯,在奈何橋上等自己百年不悔的人,要等到幾時?

  他會不會等到倦了,厭了,或者在他那個世界能看到陽世間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終長歎息一聲,背身而去?

  他已經負過一次心,斷不能再負了那份情!

  心下有了決斷,軒轅鳳辰轉身出門,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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