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淡淡的靜心檀香溢滿水晶簾低挂的小小佛堂。
全身素裳坐在蒲團上的女子閉目合什,白玉般的手上一串紫水晶佛珠偶爾在佛前燭光映照下,散發出幽幽紫芒。
仔細看她的臉,年歲已經不輕,眼角、嘴角都有了細細的皺紋,只是保養得相當好,膚色仍顯白皙細膩,跟時下流行的大眼、小鼻、櫻唇的纖弱美人不同,她的長相有點太過嚴厲了,方正的下巴,相對比較闊大也不想學別人美人妝而去刻意畫小的嘴,挺直的鼻子,眼睛閉合著,神態莊嚴,有如佛龛上的觀音。
這剛健婀娜的女子便是現而今的太後,軒轅皇朝的聖母皇太後戚芩芳。
此刻她臉上全無妝點,披散下的發如水一般垂落身後,緞子似的青絲中已滲雜了微微白影。長達數年的皇叔之亂的確也讓她吃了些苦頭,從那場戰亂中走來,一向剛強的太後突然信起了命,舍身出家帶發修行,說是要給血族相殘的兒子們祈福。
"鳳翔,辰兒的病還是沒有起色麽?"
此刻,聽到水晶簾上的珠竄發出輕脆的碰擊聲,眼也沒擡的太後緩緩向來人處詢問道。
對于小兒子的"病"她也是急在心頭。可是已經請國師開天眼查看過了,他說找不到鬼物,那就是的確沒有。她也就只能再靜心向老天祈福,入佛堂齋戒十日,念經詠法爲愛子求菩薩保護。
"是,兒臣已經在想辦法了,請母後不必太過挂心。"
太後並不是他的生母,不過軒轅鳳翔也並不在意這個事實。
由于小鳳辰的關系,這個太後對自己已經算是很好,幾乎視同己出,讓他自己都忘了生母是一早被父皇遺忘在冷宮的宮人的事實。
而且很奇妙的,他在長相上竟然也與鳳辰諸多相似,一見而明的兄弟血緣關系,不知道太後是否因此而更疼愛他,總之血肉嫡親的大皇子坐上皇位後,今上與太後都將二皇子視做心腹大將是鐵打的事實。
"我怎麽聽說鳳辰是被那個教書先生的鬼給纏住了?那先生還是哀家細挑出來派過去伺候鳳辰的,怎敢如此大膽,擾我皇族安甯!?"
太後足不出戶,可不代表她就如表象所見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蒲團上的太後眼睛一睜開,瞬間掠過的淩厲光芒竟叫人心頭一寒,不敢小觑這個現在只知道吃素念佛的老太太。
"這......"
軒轅鳳翔心念電轉,一時間不能明白太後到底知道了多少,但那個禁忌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諒那些宮人也沒個膽,敢在太後面前嚼她最心愛的幼子的舌根--怕不直接叫太後讓人拖出去亂棒打死。
"也沒什麽。五弟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驕縱了些。先生又不知天高地厚以爲能和尋常子弟一樣管教,有一次五弟惱了,也是頑皮,把他從船上推了下去,誰知道那先生一介書生身子骨弱,好好兒的就凍死了。五弟反而受了驚嚇,這才惹出禍事來。"
推到那先生的管教方式出問題就好,反正打小他們皇家的子弟驕縱也是有名的,因下人冒犯或是伺候不周而死幾條人命沒啥稀奇。
"哦。"
這樣一說,果然太後緊蹙的眉就舒展了幾分,搖了搖頭歎氣道:"哀家還以爲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辰兒也是,殺生雖然是妄行,也不至于被嚇成這樣。這樣吧,你找些道人,去給那枉死的先生做幾場水陸道場,化了他去,結點善緣,也就是了。"
太後自覺此舉已經夠盡仁盡義。
天下掌權者的權,哪一步不是靠流血爭鬥得來的?頂多不過是在得掌天下權後,盡自己受命于天的職責,努力不再讓天下蒼生生靈塗地便可彌消之前所造的殺孽。
皇叔之亂後,她聽從國師勸導堂堂太後舍身出家,化去那一場血腥厄運,不也把那些冤魂野鬼鎮住,穩保了兒子的江山麽?
雖然幼子的行爲是不對,可是被嚇了這麽些天,吃了這麽多苦頭也很夠了。
--身爲上位者的慈悲,雖然沒有視等閑人的性命如摁死一只小小螞蟻,也只不過讓她想到這樣而已。
"兒臣覺得這樣太過輕饒了他。不如找高人收了他更好。"
什麽?這樣的結局居然是讓那男人還得了偏宜,軒轅鳳翔可咽不下這口氣。
照他說,把那男人打到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方解他心頭之恨,現在居然要做法事超度他?想也別想!
"算了,怨怨相報何時了?辰兒雖然頑皮,可從小就很心慈手軟的,爲娘的也不想給他再造殺孽了,這個先生,化了他去就罷!"
雖然對一卑賤小民的鬼魂敢纏上皇族也有點不悅,但想到鳳辰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並且從小就和先皇帶到沙場征戰的兩個哥哥不同,是特別嬌慣了些的,吹著拍著一點都怕他屈著了,多給他積些福報罷。
提起自己的小兒子,太後的眉眼裏都孕著柔情。
這孩子是在她生了大皇子,四公主後老來又得的一子,生他時環境和當年還在得戰車上撫育嗷嗷待哺的幼兒的情形已大是不同,加上皇女在皇叔之亂前就已經嫁了,就這小兒子嬌憨可愛地承歡膝下,未免多寵愛了些。加上這孩子也甚是乖巧討喜,雖然仗著大家寵愛是胡鬧了點,但講道理總還是聽的,所以她放這幼子去北疆偏安一偶的時候,還記得給他挑了個先生過去伺候著。
"母後有所不知,那書生實在刁頑,其實兒臣已經命人厚葬他了,卻還兀自糾纏不休,我們卻一再忍讓任其爲所欲爲的話,這實在有失皇家體統......"
軒轅鳳翔眼也不眨,完美的謊言立刻就來,這邊還一語未了,那邊就聽得宮人們一陣忙亂。
"怎麽回事?"
居然敢鬧到太後的靜心佛堂來了,事態想必嚴重。
"小皇子......小皇子鬧著要投水。"
而且還差點給他成功了!明明上一刻人還奄奄將息地躺在床上,可是也不知道突然下定了決心後從哪來的力氣,幾個宮人都按他不住,又怕傷到太後的心頭寶。
臉色煞白的宮女全身顫抖地跪趴在地上回太後的話,昨天夜裏同濟的慘事已經聽說了,目前沾上五皇子的只怕都難有個好下場。
而且,她們也只是普通宮娥,也怕鬼啊!
"大膽!這鬼書生也太妄爲了,難不成還想拉辰兒去做替身不成!?"
聽到自己最心愛的幼子竟然有性命危機,太後大怒,手中一串紫水晶念珠不知挂哪了,叮叮咚咚地跳著,扯斷滾了一地。
"母後,還是下诏找高人捉鬼吧!"
軒轅鳳翔不失機地進言,他正好把這權攬過來,做完之前他太匆忙而沒做完的事。
如果要到了太後首肯,那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把北疆那片的荒山野墳都挖開來,掘地三尺也要把做鬼的左靜言找出來!親眼看著他灰飛煙滅。
"也罷,國師對付不了這惡鬼,許是機緣未到。那咱們就找遍全國去把那個有機緣的找出來,我就不信鎮不住他!"
多少也信了鬼神說,太後現在已經完全同意站在剿滅的立場了。
軒轅鳳翔陪著太後的鸾駕匆匆走在趕往五皇子所居之處,心裏轉念要怎麽把這事布置下去,既做得完美,又不會引人注目再惹流言。
"辰兒!"
一進殿,看到自己被人用最柔軟的絲綢捆在床上,身上還濕漉漉的小兒子,太後的心都疼了。
原本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全削了下去,大眼睛只是無神地向不知名的空寂處張望著,偶爾閃過的光芒卻全是驚恐的。
見有人靠近,若不是他還被綁著,早伸出手死死地拽著身邊的救命稻草了。
"你們是怎麽弄的!?還不快把小皇子解開!"
太後這一氣非同小可,這些宮人越來越沒規矩了,連皇子都敢綁?
很好,等一下這全宮裏的太監宮女屁股都想必會很懷念還能安然坐在椅子上的感覺!
"可是太後......"
戰戰兢兢大起膽子回太後話的宮人一語未了,被二皇子解開束縛的鳳辰恢複自由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突然發力,也不管自己蓬頭垢面,赤著腳就往外面跑。
"快拉住他!"
眼見得他一出門看到廊下花略的水池又想縱身下跳,太後也急得變了臉,直追在後面跑,堂堂一國之後的威儀盡失。
好容易又把他摁住,還要小心不傷著他也不讓他傷人--宮娥太監什麽的當然只能自認倒黴,可是萬一那小貓爪子傷到了太後,那他們有幾個腦袋夠掉的?
"辰兒,是娘,是娘啊。你睜開眼睛來看看,別嚇著娘啊!"
被摟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柔軟供自己安憩的所在有著熟悉的安全感,軒轅鳳辰濕漉漉的小腦袋動了一動,似乎有點從自己惡夢連連的驚嚇中清醒過來了一點,不再掙紮,大睜著的眼睛裏,也終于有了聚焦。
"娘,是我害了左靜言,是我害死了他。嗚......我沒想過這樣的。"
太後對這兒子的嬌寵到可任由他直稱自己做"娘",而不如尋常皇子一樣要敬稱"母後"。
娘,對于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最溫柔、最具保護力的存在。
小鳳辰總算在這又得變得陌生的宮殿中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可以盡情一吐心中憋屈的對象,那種諾大的宮殿又只有自己一人的害怕與孤獨總算消除了一點,抱著母親的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沒想過,眞的從來都沒想過會這樣。
一閉上眼,就看到全身濕淋淋的左靜言向他走來,當他以爲左靜言還沒有死,欣喜地迎上去時,那人卻在自己面前砰然倒下,只余一雙曾經溫柔現在卻已全無人類感情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死、不、瞑、目。
往昔自己全心依賴的對象卻成了讓人畏懼的存在時,他到底是該走過去,還是要拼命地躲開?
他想不通。
而在這樣的糾結中,那個夢越來越升級了。
每每當他看到左靜言重新出現在眼前,溫柔的笑、清亮的眼,一如往昔。他毫不猶豫想跑過去縱身入懷時,突然那個人就變成了一具猙獰可怕的屍體。死狀從最初的水淋淋,變成了從眼中、鼻中、口中流出血來;或者是突然離奇地在倒下時被肢解成肢離破碎的屍塊;攔腰斬成兩段連腸子都拖得長長的模糊肉塊;半腐爛可見骨的肉體......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直到斷氣也沒閉上。
他以爲按二哥說的,不要去理他就可以漸漸忘掉,可是過去一年的朝夕相處,又豈是他說忘就能忘的?
那個人在過去的歲月裏,就象呼吸空氣一樣必不可少,驟然失去他的痛,在那一天後漸漸顯現了它的威力。
在那個人已經逝去兩個多月的日子裏。
六十多個日夜,七百多個時辰,卻仍夜夜出現在自己夢中。並沒有象二哥所說的,時間過得越久就越能淡忘,他反而是一天比一天更想念他。在回宮後,因爲八年的闊別讓自己對這華麗的宮廷複又陌生起來,在陌生的地方,對他的思念倍加增強,也倍加折磨,終于引發了心魔。
或者......也許是時間過得還不夠久。
那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沒有他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二哥、宮人、太醫,每個人都圍在自己身邊來來去去,但卻沒有一個人能走進自己心裏,沒有人願意象溫柔又有耐心的左靜言一樣認眞仔細地聽他說話,不笑話他任何孩子氣或是霸道的行爲,春風化雨一樣,在悄然無聲間潤澤了他的心懷。
有他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可以說是自己和周圍的人,甚至可以說是自己和這個世界處得最安樂的日子。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與他分離,可這結局就來得這麽猝不及防。
二哥帶來的相關"正常"的威壓把他徹底打懵了,皇族的尊嚴與驕傲讓他不屑解釋也無從選擇,結果,根本就還在忡症間,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過後才逃避,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又有什麽用?那個人已經不在,而且,居然還是自己親自下的手。
他是因爲自己害死他的怨,來找他了嗎?
那他把這條命賠上又如何!?
怔怔地看著室外好象在召喚自己的清澈湖水,眼中又幻出了左靜言在其中那水色的臉、水色的眸,他還是那樣溫柔地笑著,張開雙臂,等著迎接自己的到來。
"辰兒,你別嚇娘啊!別有什麽糊塗念頭。娘的心肝寶貝!"
太後緊緊地摟著自己的小兒子,生怕懷中一空,他就不在了。
誰見過堂堂一國之母給鬧得這麽氣極敗壞的?唉,皆因懷中稚兒,是父母的心頭肉啊!
"這是怎麽一回事?"
在宮人們圍著垂淚的太後亂成一團之際,另一道青年男子的聲音加入這混亂的場景,似乎覺得在宮中出現這樣亂糟糟的情形很難得一見,他在開口的時候還輕咳了聲,象是在忍笑,不過聲音倒不失威嚴。
"參見皇上!"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見到那人明黃色的服飾在燈下閃著微光,所有人--除太後和被她摟著還在癡癡迷迷的五皇子外,都跪倒了一片,就連一向高傲的二皇子也跪下了:"臣弟見過皇兄。"
"兒臣見過母後!呃,這是怎麽回事?這麽晚了大家都不睡,在這裏做什麽?"
他做皇帝的命苦,披閱奏章到這種時候,這一堆人好象在這裏開燈會似的,鬧成一團,反正他又睡不著,就順道過來看看,很難得見這麽多人陪他一起熬夜啊!
順手解下披在外面的大氅,交到跟在自己身後,一個容貌秀美的青年手上,揮手讓所有人起來後,躬身跟自己的母親見禮,然後在宮人們急急忙忙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了。
軒轅皇朝現任的天子,君臨天下的偉大存在,軒轅鳳夼微微彎起了嘴角,這陣子雖然他國事繁忙,但自家五皇弟回宮後就一直撞鬼的事還是有聽說到。
說起來這大皇子長得和自家兩個弟弟並不太象,甚至連和他是血緣至親的五弟,都跟同父異母的二皇子鳳翔比較象。
和二皇子美麗但眼神一掃就叫人心驚膽戰的陰柔外表相比,這位軒轅天子相當陽剛,國字臉、劍峰眉,經過受陽光和戰火洗禮的皮膚不如兩位皇弟的白淨,整個兒看起來就是一副有爲好青年的皮相。總是在微微上彎的嘴角似乎說明了他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可是領教過什麽叫"天子之怒"的人絕不再敢輕易去冒犯天顔。
更何況他能當上一朝天子,除了投胎投得好,作爲皇後肚子裏的第一胎兒子出世外,其他的能力也自不可小觑。
有點在意地掃了一眼一直默不做聲立于皇上身後的青年,二皇子軒轅風翔越過衆人上前答話:"啓禀皇兄,因五弟受驚撞邪,讓母後憂心不已,目前我們正想在全國貼出招賢榜,一解國後的煩憂。"
"沒有請國師過來看過嗎?"
又是鬧鬼,上次麗妃和皇叔的鬼影就已經弄得宮中上下不安了,這回好了,還帶個外鬼回來......等等,這五弟到底是在宮裏撞邪,還是在外面撞邪啊?
本來不信怪力亂神說的皇帝在經曆過上次後,多少對這種非自然力存在一點敬畏態度。
"啓禀陛下,"被他點到名的國師趕忙出列,微一躬身答禮,"老衲已經開天眼看過,五皇子身邊並無邪鬼等物,聖水遍灑,宮中瑞獸也無異動,實在是......"眼光掃過那邊整個人快縮成一團縮進母親懷裏的少年,和老母雞護雛一樣的太後,不過可能是因爲有母親用肢體上親昵無比的語言進行接觸的緣故,五皇子看起來比之前正常多了,在這宮裏混得多少有點精通溜須拍馬之術的國師再一稽首,轉口道:"也許是小僧道行甚微,依小僧看,聖母皇太後舍身出家,靜修一月,才出關就將纏擾小皇子的邪物鎮壓,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是這樣嗎?
有國師都看不到的邪物,被太後鎮壓住了?
可是看看小皇子的臉色,似乎眞的比之前好多了。不再是臉青唇白,神色也安定多了。
經由上次一場鬼禍,對國師已經深信不疑的宮人們再次拜服,連帶對本來就高高在上的皇太後也更加敬重,在蒙上了一層神的光芒之後,更加神聖起來。
"......"
在場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對望了一眼,再看看聞言更是把小弟寶貝也似的摟得緊緊的自家母後,無奈地苦笑。
是得想個辦法解決了,五弟都已經十六歲了,還讓他象個吃奶的娃兒一樣,被母親緊緊保護在懷裏,這成什麽話!?
"收拾五皇子的東西,今晚就讓他隨我睡到靜心閣去!"
這壁廂,太後早一疊聲兒吩咐宮人們把小兒子的隨身物品打理收拾好,既然國師都說目前自己還能鎮得住愛子身邊的邪物,那在還沒請到有緣人解除此禍之前,還是親自守著比較放心。
"老二,隨我出來一下。"
揉著額角不去管屋裏那堆忙亂成一團的女人,軒轅鳳夼朝自己的二弟使了個眼色,隨伺身側的那個青年也沈默地抱著他的大氅一同出來,見外面風大了,忙細心地把衣服給至尊天子穿上。
"不是你親自去接的五弟嗎?怎麽還會鬧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連三個問句,說明這好奇天子其實已經私底下關注之件事蠻久了,只是礙于面子,一直沒有過問。
子不語怪力亂神說啊!太後已經被拖下水了,天子要是也整天神神鬼鬼的,他們的政事也別議了,直接扶乩問神吧!
"禀皇兄,臣弟此次出行幸不辱命......"
軒轅鳳翔相當守禮給身爲皇帝的兄長見了個禮,然後再籌措用語回答他適才的問題,皇帝被他這正兒八經的表情打敗,趕緊擺著手道:"罷罷罷,不要給我回一通有的沒的,直接說重點!"
這皇弟也眞奇怪,從小他就喜歡他美麗的外表,可他從不與他親近,總是刻意地保持著距離似的。要說他因爲母妃的關系仇視皇後及皇後嫡出的幾個孩子嘛,卻又不見得。至少他對五弟的關愛可是有目共睹的,比他這親哥哥要強多了。
因爲他從小就被立爲太子,而早早進行相關的教育,母愛在這些教育裏算是會軟化男兒氣概的一種,所以,說不上是刻意疏遠還是被祖訓所約束,母親經常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被衆多太博、太師群星拱月環伺的大兒子,從不親近。而後,母親的柔情全給了另一個晚年得來的兒子,所以他對五弟一直很是妒忌,也對自己的親弟弟不是特別親切。結果這二弟就完全代勞了,對一直愛撒嬌的老五比親哥哥還親。五弟發生什麽事,問他一定最清楚。
睿智的聖明天子可不是蓋的,懶得去那一堆女人之間找原因,直接切入重點是最節省時間的。
"這......因爲在北行宮失手殺了一人,五弟驚嚇過度,才導致心智失常。"
仔細想了一下,軒轅鳳翔除了隱瞞下五皇子與那教書先生的私情外,把一切事實告之,他對自己這一直帶笑的大皇兄其實很是殚忌,那樣一張燦爛的笑臉下,眼睛卻從來沒有在笑的樣子,冷冷地注視著這世間的一切,似乎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哦。既是心病,那應付一下母後,全國張榜找人也行,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去。"反正他不待見那個國師已經很久了,如果這次全國找所謂的法術高人能把他扳倒也不錯。雖然說結果是又出另一個神神鬼鬼、蠱惑人心的東西,但新人羽翼未豐,不會象現在這個國師這般已成氣候,難以控制。"至于五弟嘛,一時受驚而已,等日子久了,便會淡忘,現下又有母後照顧,不必擔心。"
皇帝對此持與二皇子相同的態度,時間是最好的療傷之藥,任何事情,無論當初如何震驚、難過、受傷,日子久了,自然不藥而愈。
他比較在意的是設法鏟除自皇叔之亂後,趁勢而起在宮中做大的神權勢力。
他是天子,還只是天之子。神,高高淩駕于天之上,這些愚婦愚夫們對神谕聽從得比聽天子令還快、還心甘情願得多,若這"神"是神來之筆相助自己的便罷,若不是,那麽,這人間只能是天子管轄的國度,無論是鬼神,還是天,都滾回他們自己的國度去!
這是曆經過了奪權之亂後,人間天子對自己權力的唯一認知。
"臣弟遵旨。"
既然得到太後首肯,現在更得到皇上的同意,軒轅鳳翔也就不再多話。他雖然知道這個身爲皇帝的大哥想的遠比自己複雜,但依自己的個性來說,無論什麽手段,只要能達到目的,其余的東西不必過問。只問結果,不看過程,他不僅僅是這麽要求自己,也是這麽要求自己的部下,這也就是二皇子辦事效率最高、最有效的原因。
"鳳翔......"
見他一禮之後便要離去,皇帝突又想起什麽似的,喚住了他,微微一笑,停了一刻,還是揮揮手道:"你去吧。"
不再挽留。
"臣弟告退!"
"......"
望著軒轅鳳翔挺拔俊秀的身影離去,仍站在原地的皇上微歎了口氣,咧出個自嘲的微笑,拍了拍手,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影下的黑衣侍衛吩咐道:"去查明兩件事。一,那個教書先生左靜言到底是什麽人?二,北行宮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三天後我要有詳細的資料回禀。"
"是!"
簡單利索地回應了一聲,那個影子一樣的黑衣侍衛如來時一般,在花影動搖間消失無蹤。
一直跟在皇帝身後的青年這時候才擡起頭,殷紅的唇邊露出一絲諷笑,其人如月,其冷如霜,清雅到了極處便生豔,卻與外表雖陰柔美麗但舉止行動不失剛健的二皇子不同。
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皎若秋水,卻擺明了寫著不屑。意指他們兄弟二人雖然表面親切,私底下卻全無信任可言,至尊天子連自己弟弟報來的事都有所懷疑,還特特動用了手下一流的情報組織"暗影"去查明眞相。皇家情薄,情薄如厮,血脈親情都不可相信,身在高處只是孤寒。
"你在諷笑我連他也信不過的事實嗎?"
皇上回過頭看著他冷淡的臉,唇邊也漾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伸出手輕輕摩挲著他白皙得幾乎不帶血色的面龐,突然毫無預兆地手下一個加力,指力大到叫那個青年痛得把淡粉的唇咬白了,可是也不吭一聲。
"最好記住你的身份和你應該做的事。如果不是我,你們那一脈斷無可存之理!月、曉、堂、弟!"
用力抓到指節都反白的手指,在看到他痛楚卻又倔強的眼神後微頓了下,終于松開,暧昧在點在剛剛被他自己咬出一絲血痕的下唇,把那血絲輕輕揩去,一直保持著和熙微笑的皇帝淡淡道:"也眞不早了,今天你還是陪寢琉璃殿吧。"
言罷,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看那個人慘白的臉,又退了回來,把他之前替自己披上的大氅披到那瘦弱的身軀上,仍是微笑道:"夜露風寒,你也多小心保重才是。"
他這體貼的動作反而讓軒轅月曉整個人都縮了一下,然後才放松僵硬的四肢,一步一步地跟在他領先而去的背影身後。
步過只燃著微弱燭光的金巒大殿時,隱約聽得到在身後的暗影深處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又似冷冷的譏笑,陰森森的寒氣侵襲,讓他再用力裹緊身上的黃袍都遏制不住的那種寒氣從骨頭縫裏向外冒的恐懼感,只能再加緊幾步,趕上那男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