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訂婚宴終是結束了，卓修寧確實感到很疲憊，不僅是身體，心裡的那種疲勞無法用語言形容，他也從不去想，因為對於他來說，想了也是無用的。

　　可就在他回到公寓之際，卻接到了則平打來的電話。

　　「修寧？你在嗎？」

　　「怎麼了？」則平低沉的聲音裡有著難得的緊張，卓修寧一聽就能聽出來。

　　「敏敏……敏敏她暈倒了。」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可以想見此時則平說話深蹙起的眉。

　　卓修寧停在原地半晌，終於反應了過來，「我現在就過來，你在哪裡？」

　　「我們在去醫院的路上。」曾則平道。

　　切斷了電話，卓修寧重又坐電梯下了樓，往停車場走去。

　　卓修寧從病房裡面走出來的時候只覺得一陣無力，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則平樺敏的情況。

　　「修寧。」

　　看著則平那樣擔憂關心的眼神，卓修寧不由閉了閉眼。

　　卓父卓母自然也在一旁，這時都看著卓修寧一人。

　　「修寧，小敏的情況怎麼樣？」卓母急切地問道。

　　卓修寧垂眼，取下了口罩說道，「小敏已經醒了，你們可以先進去看看她，詳細的情況等所有的檢查報告出來再說。」

　　卓父卓母聽他這麼說便迫不及待走進了病房，曾則平卻是不動，他只是看著卓修寧低聲問道，「修寧，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結果，是嗎？」

　　卓修寧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果不嚴重的話你為什麼不說？」曾則平又問，盯著卓修寧不放。

　　卓修寧當然知道這一切始終都瞞不過去，於是便緩緩開口說道，「小敏的腎臟負擔太重，現在確診為腎衰竭。」他說的時候一直沒有去看曾則平的臉。

　　「怎麼會這樣？」曾則平顯然是吃了一驚，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了起來。

　　卓修寧抬眼看他，不由皺了皺眉，然後別過眼淡淡說道，「你自己去問小敏吧……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他無法面對這樣的則平，他不希望小敏有事，也不想則平傷心，可是——

　　曾則平望著修寧，他差點忘了他也是卓樺敏的親人，並不僅僅是一個醫生而已。

　　「抱歉。」曾則平對卓修寧低語。

　　卓修寧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對著曾則平說道，「你先去看她吧。」

　　「嗯。」曾則平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轉身走入病房。

　　卓修寧在病房外站了一會兒，透過病房門看見樺敏的手被曾則平緊緊握在手裡，感覺是那樣的契合，彷彿要一輩子握下去，永遠不分開一樣。

　　他轉過臉，轉身離開了病房。

　　來到走廊的拐角處，卓修寧拿出了煙。

　　窗外依舊是一片黑暗，此時的夜景看上去跟剛才在宴席上的差不多，只是還不到幾個小時，現在人卻在醫院。

　　這樣黑暗的天空，能讓他平靜。

　　忽然口袋裡鈴聲響起，卓修寧接了起來。

　　「修寧？」是岑芸的聲音，「我剛聽裴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岑芸在電話裡問著。

　　「……」

　　「修寧，你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

　　「小敏她……是什麼病？」

　　卓修寧停了一會兒，才輕輕說道，「她……可能要換腎。」

　　電話那頭許久都沒有了聲音，卓修寧也不響，只是疲倦地靠在牆上，閉上了眼。

　　「修寧……」

　　「什麼？」

　　「……你……會怎麼做？」岑芸低聲問道。

　　卓修寧知道岑芸問的是什麼，他輕輕笑了一下，說道，「做我該做的。」

　　岑芸不知道該說什麼，卻聽卓修寧又道，「岑姐，你不用太擔心，小敏應該會好起來的。」

　　「那你怎麼辦？」岑芸忍不住問著。

　　卓修寧靜了片刻，才出聲說道，「等她好了，我也許會離開一陣……」

　　「你要離開？」岑芸的聲音有些吃驚。

　　「我早該離開了……也許見不到他反而好……」卓修寧的語氣再隨便不過，可岑芸聽來卻並不覺得輕鬆。

　　「修寧……」

　　「岑姐，我有事要掛了，如果什麼時候有空就來看看小敏吧。」卓修寧笑了笑說道。

　　「可是修寧……」

　　卓修寧不再說話。

　　岑芸知道自己其實也無能為力，只好在電話裡面說道，「我明天會來看她的。」

　　「嗯。」卓修寧應著，掛了電話。

　　「哥，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下午的病房異常寧靜，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將卓樺敏整個人籠罩了起來，可在這片陽光之下的卓樺敏卻顯得尤其蒼白，病懨懨的臉上充滿了一種厭世的神情。

　　卓修寧看著她毫無生氣的臉龐，低低說道，「你不能這麼早就放棄，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卓樺敏卻嘲諷地笑了，她一味看著窗外藍天輕輕說道，「你不用安慰我，去年我被診斷為慢性腎病的時候就已經問過很多醫生了，可我再注意還是不行，病變的腎臟始終都會壞死下去，可我卻毫無辦法……」

　　「所以你一直都不告訴我？」卓修寧皺起眉，即便他們的感情並不如一般的兄妹，可是始終都是一家人，無論她怎麼看他，他一樣會關心她。

　　卓樺敏這時轉過臉看他，「媽媽說你會捐腎給我？」

　　卓修寧看著她，點頭。

　　「為什麼？」卓樺敏問道，「就因為我是你妹妹？」

　　「有血緣關係引起排斥的幾率比較小。」卓修寧看著她回答，隨後又道，「所以你應該會好起來的。」

　　卓樺敏良久垂眸不語，忽地說道，「我死了，對你不是有好處？」

　　她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很輕，因為此時的病房中並不僅僅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卓修寧只怔了怔，隨即說道，「你不會死的。」

　　「我若死了，你會不會告訴則平？」卓樺敏繼續問著，她似乎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卓修寧。

　　「小敏。」卓修寧卻看著她平靜地問著，「你想說什麼？」

　　「你難道不恨我搶走了則平？」卓樺敏注視卓修寧，似是硬要在他臉上看出來一些痕跡一樣。

　　「你這樣並不是搶，則平跟我也不一樣，況且他愛的一直就是你。」卓修寧依舊平淡地說。

　　「你說謊。」卓樺敏的聲音明顯大了一些。

　　卓修寧看著她不由覺得有些無奈了，「我沒有必要說謊，你為什麼總要那麼逼我？」

　　卓樺敏別過眼不看他，只是說道，「我本來已經不想了，可是現在又不一樣了……」

　　卓修寧皺眉，他隱約感覺到了卓樺敏所說的「不一樣」是指什麼，卻沒有說話。

　　「你把腎捐給了我，則平一定會感激你，對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們本來就是很好的朋友，無論我是不是能夠好起來，你始終都會插在我跟則平之間。」卓樺敏管自己說著。

　　卓修寧愕然，他忽然知道了樺敏總是那麼針對他的原因全是出自心裡的不安，因為他的存在所以她始終都缺乏安全感，就連這種不可能的事也會擔心，他不由苦笑了，淡淡說道，「你放心，等你好了我不會再出現在你跟則平的面前，這樣可以不用擔心了麼？」

　　「真的？」卓樺敏問他，眼裡流露出來的是不相信，可是它存在的意義卻是期盼的。

　　「真的。」卓修寧點頭。

　　卓樺敏卻依然不確定問道，「難道哥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告訴則平？」

　　卓修寧不想回答，只是搖頭。

　　他不想，也不能。

　　卓樺敏這時看著他，忽然放低了聲音說道，「哥，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傷你，只是……有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則平這麼好的男人我抓不住……」

　　「我知道，你只要好好養病，快點好起來就可以了，知道了嗎？」卓修寧對她說道。

　　「嗯。」卓樺敏點頭。

　　換腎的事因為關係到卓修寧，所以他暫時停下了工作，跟卓樺敏一同接受檢查。

　　「你放心，明天的手術一定沒問題。」卓樺敏的主治醫生已經換成了林嘉成，他正在給卓樺敏做每天的例行檢查。

　　「拜託醫生了。」卓母在一旁說道。

　　「換腎的手術現在並不是很複雜，只要術後不引起排斥反應病人的身體情況就會好轉起來，不過風險還是有的，這點我想先跟你們說清楚，畢竟捐腎跟換腎的都是你們的子女。」林嘉成仔細地說著。

　　「這個我們已經聽修寧說了，修寧說他是一定沒問題的，但是小敏還是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只是林醫生，就算是有風險也不會很嚴重吧？」卓母又問，她自然是想求個心安。

　　「應該不大，他們的血型和其它檢測都很匹配，手術中也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可以放寬心。」林嘉成微笑著說道。

　　「那就好。」卓母一顆心像是放了下來，鬆了口氣說道。

　　林嘉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說道，「那先這樣了，手術排在明天下午四點，希望你們做好準備。」

　　「好。」

　　林嘉成說著又看向卓樺敏說道，「放鬆一點就好，知道嗎？」

　　卓樺敏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就好，那我先過去了。」林嘉成說著微微一點頭轉身離開了病房。

　　他轉到了另一個病房，那是特別給卓修寧準備的，因為怎麼說卓修寧也是醫院裡的醫生，所以跟其它人不一樣。

　　「修寧，為什麼你不讓他們來看你？」

　　林嘉成雖然奇怪剛才卓母根本沒有問起卓修寧的情況，卻他更奇怪卓修寧的態度。

　　他從住院接受檢查開始就讓林嘉成幫忙找借口推拒來看他的人，不是說他正在接受檢查就是注射了什麼藥物正在睡覺，總之他誰都不想見。

　　「我又沒有生病，有什麼好看的。」卓修寧淡淡說道。

　　林嘉成不由一怔，又道，「你跟你母親似乎……」

　　卓修寧這時抬眸看他，「你看過我跟樺敏的檢查報告，應該知道我們的血抗原有些不一樣，就應該可以想像得到理由吧？」

　　「我一開始也吃了一驚……」林嘉成注視著卓修寧，「你——」

　　「我父親是再婚。」卓修寧翻過一頁雜誌隨口說著。

　　林嘉成顯然愣了愣，卻見卓修寧一臉淡然的樣子卻也不能說什麼。

　　「小敏的PRA值應該不會超過百分之十五，我之前已經看過了。」卓修寧抬頭看著他說道。

　　「這點你就不用操心了，家屬之間移植很安全，這個你應該最清楚。」林嘉成笑道。

　　卓修寧點點頭便不再多言。

　　「剛才你妹妹的未婚夫來找過你，他似乎很關心你的樣子。」林嘉成忽然說道。

　　卓修寧簡單「嗯」了一聲沒說話。

　　「你……是不是在避他？」林嘉成注視他良久，終於問出聲道。

　　卓修寧只是笑了笑，說道，「我要避的人很多，最想避的人應該是你，林醫生。」

　　林嘉成看著卓修寧深邃的眼，心裡明知道他說的只不過是玩笑話，卻還是問道，「你……考慮好了嗎？」

　　卓修寧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訂婚宴上的那件事，這時只是靜靜注視林嘉成說道，「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不是嗎？」

　　林嘉成不由苦笑了一下說道，「你故意那麼說就是想告訴我這個吧。」

　　「抱歉。」卓修寧說道。

　　林嘉成搖了搖頭，淡淡笑著說道，「不要跟我說抱歉，這本來就是我一廂情願的事，現在我的目的就是做好手術，你能盡快好起來。」

　　卓修寧這時看著林嘉成溫和的笑臉，低低說了一句，「謝謝你，林醫生。」

　　第二天下午四點卓修寧先被推進手術室，一個小時之後卓樺敏也被推了進去。

　　卓父卓母和曾則平一直等在手術室門口，岑芸匆匆趕來的時候手術仍未結束。

　　「岑姐。」曾則平見到她站了起來，喚道。

　　「已經多久了？」岑芸急切地問道。

　　「修寧進去已經三個多小時了。」曾則平皺眉道。

　　岑芸咬著唇，視線轉向了手術室的門。

　　幾乎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修寧才被推了出來。

　　「他怎麼樣？」則平跟岑芸站在較近的地方，一見有動靜就趕緊衝上前去問道。

　　「腎臟摘除很成功，不過麻醉還沒有醒。」推他出來的一個護士答道。

　　「那就好。」則平的眉稍稍舒展了一些，卻還是很擔心地看了一眼手術室這時還沒合起來的門。

　　「大概多久會醒？」岑芸又問。

　　「大約四、五個小時以後。」護士回答。

　　護士把卓修寧推到病房之後又是一個小時，卓樺敏也出來了。

　　林嘉成走出手術室還沒來得及摘掉口罩，卓父卓母就趕緊上前，「醫生，小敏怎麼樣？」

　　「手術還算成功，只是修寧腎臟的位置比普通人要高，創口比較大，卓樺敏還要觀察四到五天，如果腎臟工作良好，不產生排斥反應的話她很快就可以復原了。」林嘉成回答。

　　「謝謝你，林醫生。」卓母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好久不見的笑容來，對林嘉成說道。

　　「我去看修寧。」岑芸這時說道。

　　「你先去，他醒了告訴我。」曾則平對岑芸說道。

　　岑芸應了一聲，離開之際又看了他一眼，只見曾則平的視線極其專注凝視著卓樺敏，她心裡一緊別過眼去不再看他這樣的表情。

　　轉到卓修寧的病房，她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修寧的臉色很蒼白，唇色也很淡，身上插的一些管子還沒有撤去，手背上掛著點滴，沉睡中的修寧看起來不像平時那樣淡漠，卻依然顯得很平靜。

　　「我曾聽見你跟伯母說捐腎不會有危險，那是騙人的吧……」岑芸輕握卓修寧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是天生握手術刀的手，可是現在卻躺在了病床上沉睡不醒。

　　「你真傻……」岑芸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