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修寧有個手術，所以是則平先回到家，他們事先就已經定好，誰先到家誰做飯，個人回家之前會跟另一個人聯繫，順便可以問問對方想吃什麼。

　　修寧跟則平兩個人手藝都不錯，兩人也都知道對方喜歡吃什麼，所以就算修寧什麼也不說，則平也會買修寧喜歡的菜做給他吃，今天他在超市買了魚，因為修寧愛吃魚。

　　他六點半到了家，花了四十分鐘左右做好了飯，除了糖醋魚之外還有幾個素菜，擺好碗筷他打電話給修寧，可卻是關機的。

　　他知道修寧只要是在手術的話手機通常都是關機狀態。

　　則平無奈，只好先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開始整理出庭數據，他的工作有一部分能帶回家，修寧是醫生，不能像他一樣。

　　等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則平才終於聽見開門的聲音。

　　他合上筆記本，從沙發上站起來。

　　進門的是修寧。

　　「我臨時有一個手術，你打過電話給我吧？」修寧看見則平便道，然後脫掉了外套。

　　「菜有些涼了，我再去熱一下。」則平笑笑說。

　　「不用麻煩了，飯應該還有點熱。」修寧道。

　　「不行，不熱一下吃了對胃不好。」則平否決，他知道修寧是怕他麻煩。

　　修寧沒說話，跟著則平去了客廳，在他端起菜之前拉住他抬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然後微微皺眉，「你熱度還沒退。」

　　則平笑，「還好，頭已經不疼了。」

　　「一會兒別忘了吃藥。」

　　「好。」

　　兩人一直是同居的狀態，修寧身體好了一些之後便又回到醫院上班，雖然過了三年之久，不過修寧的情況特殊，再加上他醫術好，院長也捨不得這樣一個人才落到了別家醫院，所以還是希望修寧回來上班。

　　兩人的同居生活不能算是太親密，可是很和諧，也很平靜，幾乎沒有什麼爭吵，兩人也會接吻，也會做愛，修寧也偶爾會主動，這點讓則平很欣慰，至少修寧不會刻意避免那些親暱的舉動。

　　吃完飯是修寧洗的碗，洗好之後順便把藥拿了出來給則平。

　　「你可以算是我的私人醫生了。」則平笑著接過水杯跟藥丸。

　　「不好嗎？」修寧也笑了。

　　「當然好。」則平和水吞下了藥丸，把杯子擺在一邊，拉修寧坐下了。

　　看著則平似是想到了什麼之後流露的一種認真的神情，修寧便出聲低問，「你有事要跟我說？」他很瞭解則平，則平有事絕不會瞞他。

　　則平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手指在他掌間摩挲，然後才開口，「我父母……要見你。」

　　修寧怔了怔，看著則平沒有說話。

　　則平苦笑，然後也沒再說什麼，而是直接吻上了修寧的嘴唇。

　　修寧感受則平的吻，也感覺到了他的心亂。

　　則平之前已經告訴了他父母這件事，可想而知曾父曾母大發雷霆，最冷靜的人也許只有則平自己。

　　「你如果不願去，可以不去，我不希望他們讓你……難堪。」一吻過後則平靜靜地道。他不想傷他父母的心，卻也不願傷了修寧的心。

　　修寧無奈，其實他無論怎麼主動，只有在這件事上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欠了則平的。

　　「好，我去，什麼時候？」修寧只是淡淡道。他並不想逃避，只怕給則平帶來傷害。

　　他並不是沒有見過則平的父母，只這次和之前幾次都不同，這次，他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則平神情複雜地看著修寧，這個人愛了他那麼久，他又怎麼捨得再傷他？但是這件事，他跟修寧都清楚，是永遠也不能逃避的。

　　他們可以不跟外人說，可對於父母，總是瞞不過去的。

　　「曾律師。」

　　第二天，則平因為官司打贏了團隊的人準備去慶功，則平知道推不掉，只好跟修寧打了電話，說不回家吃飯，修寧擔心他的身體，叫他能少喝酒就盡量少喝，則平說知道了，順便讓修寧來接他，反正他喝了酒之後也不能開車，修寧答應了。

　　剛掛電話，就有一個人在他身後叫他的名字。

　　曾則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團隊裡唯一的女性可莉，而且對他很有好感，曾經揚言要追求他，卻被他宛言拒絕過的女人，是個很大膽開放的人。

　　「聽說你今天沒有開車過來，我可以載你？」因為他們之間早已說清，所以此時面對他這個可莉倒是一臉同事的態度。

　　曾則平也覺得沒有拒絕的必要，於是就答應了。

　　一路上都在聊一些案子上的問題，可莉也曾有意無意想問一些私人上的事，不過都被曾則平一語帶過，可莉雖然失望，卻也不好表現在臉上。

　　到了聚會的餐廳，其餘一些早到的人看見曾則平跟可莉一起進來便開起兩個人的玩笑來，曾則平卻淡淡一笑說道，「這樣的事不能亂說，我已經跟人同居了。」

　　可莉吃了一驚，因為曾則平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他有女朋友的事，況且就她對曾則平的觀察瞭解，也沒有發現一點點他有女朋友的痕跡。

　　「看不出來，你保密功夫做得那麼好。」可莉笑笑掩飾自己心裡的吃驚。

　　曾則平只是微笑，沒有再說下去。

　　這晚曾則平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灌了很多酒，幾杯之後頭就開始有點疼。

　　「曾律師？你的臉色不好，要不要緊？」可莉一直最注意曾則平，看著他明顯比剛才蒼白的臉色不由低聲問道。

　　曾則平還來不及回答，又有一個人走過來向他敬酒。

　　「則平，早知道你的酒量，今晚我倒要看看是誰先醉倒。」

　　曾則平只是微笑，對著那人說道，「我的酒量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好。」

　　可莉這時站了起來擋在曾則平跟前，「他剛剛已經喝了很多了。」說完也不管敬酒的那個人，回頭問曾則平道，「你好像不是恨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可莉，你不要在這裡煞風景了，是不是在找跟則平單獨相處的機會啊？」

　　「是又怎麼樣？」可莉挑釁道。

　　「那也要喝了這一杯再走，則平，你不會不給我面子吧？」那人偏偏糾纏不休。

　　「我沒什麼，一會兒就有人會來接我了，再喝幾杯應該沒事。」曾則平這時開口說。

　　本人都這麼說了可莉當然沒有辦法，只好眼睜睜看著曾則平又一杯喝了下去。

　　「你說有人會來接你，是跟你同居的那個人嗎？」可莉不好意思直接問是不是女朋友，所以才故意這麼問。

　　曾則平看著可莉，然後點頭。

　　於是當修寧出現的時候，可莉便吃了一驚。

　　這時大家的酒都喝得有些多了，一群人在鬧也不太會注意到卓修寧，卓修寧一眼就看見了則平，則平像是能感應到一般轉過頭來，看見修寧之後便笑了，「你來了。」

　　修寧點頭，看了看他的臉色然後皺眉，「喝酒了？」他低聲問。

　　「這種場合也沒辦法。」則平笑著說。

　　卓修寧很自然地抬手去碰曾則平的額，明顯比昨天要燙。

　　「跟他們說過了？」修寧握住則平的手拉起他。

　　「不用說了，我們走吧。」則平也沒有躲，彷彿這個動作再自然不過。

　　可莉卻在這時猛地問了出聲，「你是跟一個男人……同居？」她一直以為是曾則平的女朋友，從來也沒有想過出現的竟然會是一個男人。

　　卓修寧這才注意到則平身邊坐著的可莉，他不著痕跡鬆開了則平的手，彷彿剛才只是拉則平起來，他臉上帶著微笑說道，「我只是他的一個朋友。」

　　可莉懷疑地皺眉，可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確實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只覺得他的表情跟話語都是那麼天衣無縫，臉上的微笑泰然自若，讓人一看只覺得他是一個極為出色又有魅力的男人，要不是曾則平早先的一番話，她根本不會多想。

　　可她卻不知道，卓修寧喜歡曾則平這件事是早已被他掩飾了十幾年的，對於修寧來說要他在人前承認跟則平只是好朋友的關係再容易不過，他們本就是十幾年下來的好朋友，他這麼說任誰也不會懷疑，更何況他從沒有想過要把他跟則平的關係公開。

　　則平這時卻因為他的話跟他的放手心裡猛地一痛，他怎麼會不知道修寧的心思，修寧可以把一切都隱藏得那麼好只為了不讓他為難，為什麼修寧依舊不會想到他自己，在修寧心裡擺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他。

　　「我先帶他回去了，他的熱度還沒有退。」修寧還是微笑，他的微笑看起來一向都很有禮，可他的有禮卻又讓人感覺異常遙遠。

　　則平不喜歡這樣的他，每每一見到這樣的修寧他的心就會覺得痛，很痛，他不可否認在他心底修寧已經超過了所有人，包括曾經的樺敏。

　　「他不僅僅是朋友，還是我的情人。」曾則平忽然開口，他的聲音並不響，卻說得很清楚，可莉聽得也很清楚，可她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修寧怔住，轉眸盯著則平。

　　「我說得很清楚了。」則平微笑，然後看向修寧，「我們走吧。」

　　修寧苦笑，則平知道修寧其實並不在意這些，可他在意，他就算讓所有人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同性也沒有關係，只要這個人是修寧就好。

　　「則平……」修寧的聲音帶著歎息，他扶住了則平，也沒有再說什麼。

　　可莉看著兩個人的背影，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上了車，修寧把藥遞給則平，然後俯身替他繫好安全帶，抬起頭的時候用額頭碰了碰則平的，感覺比他自己要燙好多，開口對則平說，「你先睡一下，到了我叫你。」

　　則平抬手拉住修寧，他頭有點暈，卻總感覺被修寧的氣息包圍，視線這時在他嘴唇停留，則平笑了起來，「我想吻你了……」他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息跟呢喃，聽起來異常性感。

　　修寧注視則平，慢慢湊近他。

　　則平的嘴唇很燙，氣息很灼人，慢慢描繪著嘴唇的輪廓，修寧深深吻了上去。

　　心跳得很快，每一次吻則平修寧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愛著這個人，真的很久了。

　　開車回到公寓的時候則平已經睡著了，修寧只好半扶半摟著則平進了電梯，從電梯出來修寧拿出鑰匙，卻在看見門口站著的兩個人的時候怔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喚道，「伯父、伯母。」

　　「則平怎麼了？」曾母的聲音並不和藹，聽在修寧耳裡甚至有一些刺耳。

　　「他……有點熱度，剛吃了藥，睡著了。」修寧回答，然後問，「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則平今天有慶功宴，可能沒有聽到電話。」則平昨天才說他父母要見他，他根本沒有想到他們會直接來公寓找他。

　　「你一直跟則平住在一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曾母只是問。

　　「我……」修寧苦笑，沒有說出來，只是點頭，然後說，「我先開門，好讓則平睡覺。」

　　他說著開門走了進去，又說了一句「你們隨便坐」，就先把則平帶進房裡，脫了他的外套跟鞋子，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去廚房泡茶。

　　曾父只坐在沙發上，曾母逕自進了房間看則平，出來的時候臉色並不好，見修寧這時端茶出來就問，「則平平常上班忙，你們晚上誰做飯？」

　　修寧將茶水放在了茶几上，回答道，「一般則平比較多，我經常加班。」

　　「是嘛。」曾母的口氣並不怎麼好。

　　「則平已經告訴我你的事了。」曾父這時開口了，他說得很慢，卻是十足長輩的口吻。

　　他特意用「你」，卻不是「你們」，修寧一聽就知道他們對他其實是排斥的，而且從他們的臉色來看，甚至還有一種厭惡。

　　他沒有開口，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了。

　　「你怎麼打算的？」曾父又問。

　　修寧看了他片刻，平靜地回答道，「伯父伯母，如果今晚你們來的目的是想讓我離開則平，我只能說很抱歉，我跟他在一起，是我們兩個人的決定，或者，你們能改變則平的主意。」

　　「你這是在用則平威脅我們？」曾父變了臉色。

　　修寧苦笑，緩緩搖頭說道，「你們是則平的父母，是我的長輩，我不會讓則平傷心，只希望你們能接受。」

　　「接受什麼？接受則平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曾母冷冷地問。

　　她眼裡的敵意很明顯，修寧雖然瞭解，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改變。

　　「我希望你們能原諒我。」修寧只能這麼說。

　　他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感覺左腹部隱隱作痛，下意識瞥了房門一眼，因為他的藥都在房間的抽屜裡，他剛才看過則平的手機，一共有五個未接來電，最早的那個是兩個小時前，於是他這時又開口說道，「你們一路上應該很累了，先早點休息，則平我會照顧——」

　　「不必了，則平我來照顧，你今天就先離開吧。」曾母打斷他的話道。

　　修寧一怔，隨即點頭道，「則平的藥在床邊櫃子的第一個抽屜裡。」

　　曾母並沒有理他，曾父則閉上了眼睛，修寧又看了看則平睡的那個房間，隨後拿起桌上的車鑰匙離開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