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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告白》第5章
第5章(1)

更新時間:2018-01-22 17:00:03 字數:5429

 警方聯繫沈觀,查出在她對門裝設針孔攝影的嫌疑犯。過濾房東帶過去看房的資料,再比對大樓電梯裡錄到的影像,是名剛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子。

 顏雋送她至警局瞭解情況。嫌疑犯供稱受一名自稱「寶哥」的男子指使,酬勞五萬,他貪圖五萬,答應假冒租房,讓房東帶他去看房,再趁機在門板掛牌裝上針孔攝影機。他不知「寶哥」真實身分,警方還需調査。

 像有進展,實則什麼也沒掌握。沈觀考慮後將自己在廟裡被蛇咬,事後調不到影像一事告知警方,請他們進一步調查——

 返家時已過晚飯時間,折騰了一天,什麼也沒做,卻累得不想動。

 顏雋將大門掩上,轉身就見她拖著腳步行至沙發前,往後一坐雙腿一收,抱著抱枕縮在沙發上。他進了她的房,再進他的房與衛浴間,逐一檢視過,確定安全後,他走出來。他低眸看她,問:「沈小姐餓了吧?」

 返回途中,她在副駕座睡著,他沒擾醒她。

 她抬眼。「是餓了,但不是很想吃東西。」

 「熱湯好不好?」

 她考慮兩秒。「也行。」

 「我出去一會,儘快趕回,你一人在家不要開窗不要去陽臺。」

 她沒應聲,只點頭。

 顏雋開車在街上繞了圈,在街邊小吃攤買了兩碗餛飩湯,一碗炸醬麵,一碗幹米苔目。回到她住處,人眼是她躺臥在沙發上睡著的身影。他把晚餐擱吧台桌面,步至她身前時,原欲喚醒她,見她睡得沉,最終沒開口。

 她身上套著針織衣,出門時帶了一件西服式的短版外套,那外套現被她隨意擱在椅背上,他取來她的外套,身一彎,為她覆上,但衣擺短,僅堪堪覆住她肩下與肚腹上方。他拿開她外套,把自己的薄夾克披蓋她身上。

 他轉身去拿碗盤,將面盛進淺盤,再將湯倒人大湯碗,取了餐具。

 一切妥當後,他回她身前。他矮下身子,張唇欲喊醒她,看她眉目沉靜,想她今日白天所受驚嚇,頓時又開不了口,可不喚她,晚餐冷了也不好吃。他少有如此矛盾難做決定時……

 沈觀是被食物香氣給喚醒的,睜眼時意識還有些混沌,看見他低斂的目光才完全轉醒。

 「顏先生,你回來啦?」她坐起身,薄夾克滑落,她認出是他的,捏著夾克一角,慢了幾秒才拎起來遞給他。

 「謝謝。」

 「看你睡得熟。」他起身,接過夾克擱一旁,垂眸看她,道:「給你帶了餛飩湯,還熱著。」

 同居了一段時間,他多少摸出她喜好。

 她套上拖鞋站起身,兩腿莫名無力身子往下墜,他眼明手快攬住她的腰,攙起她。「身體不舒服?」

 她雙腳撐起自己,低頭看著兩腳,動了動,確定無事才抬臉;他勾在她腰上的手還未松,同樣低頭看她腳,她未意識到兩人姿態親密,臉才抬起,鼻尖擦過他臉頰時,兩人均是一怔。短暫交會的目光裡有絲絲情緒,明顯卻要壓抑,他在這時鬆開她腰上的手。

 沈觀在他別開目光時,道:「只是一時腳軟。」

 他輕頷首。「沒事就好。」他朝吧台走。「先用餐。」

 她坐了下來,握起調羹抿湯,眼一抬,他正在拌麵條,黑乎乎的醬料看著不怎樣,味道卻出奇誘人。

 顏雋看見她的眼神,把盤子一推。「炸醬麵。」

 她看著被推至面前的麵條,問:「那你呢?」

 「還有米苔目。」他拌了拌盤裡的米苔目,低頭吃起來。

 她不再說話,握筷吃起麵條。一個好好的假日受夠了驚嚇,她食欲並不好,吃了三、四口便放筷;她抿了幾口湯,咽下六顆白胖餛飩,調羹撈了撈,還餘下四顆。

 她放下調羹,看著他吃。他低眉斂眼,速度不慢地進食,但吃相並不難看,他唇抿著,臉頰微微鼓起,咀嚼時帶動頰邊肌肉,一抽一抽的。她想,是他多年的軍旅與保鑣生活,讓他習慣這樣的速度吃飯……

 「吃慢點,太快對胃腸不好,我不會催你。」忍不住提醒。

 他手頓一下,咀嚼動作停止,心跳卻慢慢加快。他沒看她,緩下心頭那躁動的情緒,才開口:「我慢慢改。」

 她看他吞下最後一顆餛飩,沾了湯水的唇瓣有些濕潤。他放下餐具見另一個盤裡的麵條還餘下甚多,眼皮一掀,撞進她的目光,遂問:「沈小姐就吃這樣?」

 「吃不下。」

 他看了看她吃剩的食物,考慮兩秒就把炸醬麵端來,低臉吃起來。中午與鄭宜平用餐時,他與她都點了一客燉飯,量不多,她想那樣的飯量應該沒能填飽一個大男人的胃袋,所以此刻他能吃下第二碗面她並不意外。

 「湯喝得下嗎?」她推了推她那碗還有四顆餛飩的湯碗。

 顏雋搖首。

 「那先放涼,晚點我冰起來,明天再吃。」

 他嘴裡還有食物,只輕輕應了聲。

 沈觀離開,回房拿了乾淨衣物進衛浴間沐浴,再出來時客廳廚房燈已熄,僅有通道留了盞燈。她擦著發,步至廚房,桌面收拾乾淨,用過的碗盤餐具已洗淨放在瀝水籃上;她彎身開冰箱,那碗餛飩被保鮮膜覆上,好好地待在角落。

 直起身時覷見被她擱在冰箱門邊架上、放在夾煉袋裡的紅棗,她取了出來。

 她沒開燈,洗過紅棗擱在小盤上,盛了水慢慢喝光,才一手擦發一手端著小盤子回房。經過他房門時,底下門縫透著光,她腳步略遲疑,最後還是越過,轉進房裡。

 吹幹發時並無睡意,她開了電腦,收信流覽,門外在這時響起動靜。她聽見衛浴門關上的聲音,接著是水聲,然後有沐浴乳淡淡的香氣,與她用的香氛舒活配方是截然不同的氣味……

 沈觀看著搜尋欄好一會,鬼使神差地在空白欄位上鍵入「黑衣部隊」四字,Enter鍵一觸,畫面上洋洋灑灑的相關連結。

 她動了動滑鼠。

 是海軍陸戰隊特勤隊,成立於1980年,負責南部地區反劫持、反破壤任務,也支持警方處理重大緊急事故,駐紮高雄左營與壽山。兵員多數是海軍陸戰隊志願役軍士官,成為正式隊員得家世三代清白,無不良嗜好與前科,身高、視力、體重、智力均需符合標準,並需有武術底子。

 訓練其間每日早中晚照三餐跑一萬公尺,有時加宵夜場亦是一萬公尺沒多沒少;開鎖、奪槍奪刀術,柔道跆拳不過是基本功,槍炮彈藥操作、潛水、反劫機劫船、空降與飛行皆是訓練內容……需要怎樣的體能與意志力,才能完成這些並達到標準?

 她曾經問過他關於特勤隊相關問題,那時只是出於好奇,現在卻是想瞭解、想知道這個人的過去曾經經歷過什麼。

 「沈小姐。」門上兩聲剝啄,謹慎有禮。

 沈觀回神,起身開門。「怎麼了?」

 他黑髮濕著,一雙深眸在這刻特別濕潤,身上還有潮濕的熱氣。

 「例行工作。」

 她讓開,讓他進房,自己就靠在門邊看他。他換了件純白色合身內衣,搭了件休閒短褲。他掀開窗紗與推了窗,看了看外頭後將窗拉回落鎖,他掏出偵測器巡了各角落,確定無安全上的疑慮才轉過身。

 一回身他微微一愣,在看見她螢幕上頭的熟悉圖案時。那是黑底紅邊,一把利劍與閃電的圖案—他曾經的隊徽,就繡在他隊服臂上。

 他目光轉動,落在她面上,道:「沈小姐,那碗餛飩湯我放冰箱了。」

 「我知道。」

 「今天累了一天,需早點休息。」

 「你也是。」沈觀淡淡應了聲,目光多了分柔軟。

 他微頷首,經過她身側時忽停步。

 她抬眼看他,他低下視線,目光有短暫的交織。

 「下個週末我不在。」突然的訊息讓她著實愣了好幾秒。「你……」

 「我弟媳的母親要開刀,她是單親家庭,得去醫院照顧她母親。我弟前陣子摔斷腿,打石膏行動不是很方便,兩個孩子尚年幼,需要照顧。」

 沈觀眉微挑。「你要去幫他帶小孩?」話落又道:「當奶爸?」

 他看見她眼底爍動趣味,抿直唇瓣,道:「……算是幫忙。」

 「去幫幾天?」

 「兩天。」

 「週六周日?」

 「是。」

 「住兩夜就能出院?」她想對方應是週五入院,週六進手術房。

 「預定週一早上就能出院。」稍頓,他說:「公司會調派人員來接我的工作,我最遲週一早上便能回來。」

 她微蹙眉。「不用這麼麻煩。」

 他輕輕「嗯」了聲。

 「兩天而已,又是假日,我不出門就是,不必再找人過來。」

 「不可以。」他竟有些嚴厲,彷佛在訓斥一個違反規定的孩子。待察覺自己的語氣,他柔軟了音色:「沈小姐,我是離開兩天,不是兩小時。現在的你必須被保護,一個人待在家當然會比外頭安全,但我怕對方趁黑夜時有所動作,你一個人,怎麼辦?」

 你一個人,怎麼辦?半晌,她冷靜地開口:「我跟你過去。」

 顏雋錯愕數秒,一時間答不出話。

 「不方便?」

 她問得一本正經,不是玩笑,他也懇切回應:「不是。是公司會派人過來。」

 「現在這樣很好,我不想再重新適應與習慣另一個人住進來的生活。要就讓我獨自待在家,要不就讓我跟,或者週五你送我回我媽媽那裡。」她語聲柔軟卻有力,不容質疑。「沒有第四種選擇。」

 他看著她,她沒避開目光,堅定的模樣倒是令他先垂了眼眸。

 稍長的靜默,他道:「請讓我跟公司報備。」

 在他欲退出她房間時,她忽又出聲:「顏先生,吃棗嗎?」

 他疑惑,回過身,只見她纖白的掌心上躺著兩顆皺巴巴的紅棗。

 他不講話,表情還是帶著疑惑,她笑了起來,沉靜的面容在這刻顯得眉眼生動。

 「我媽媽給我的,說要和人分食、結緣,才能找到貴人。我剛剛洗過了,乾淨的。」說完取了一顆塞嘴裡,右頰隨即鼓成圓,模樣有點可愛。

 顏雋看了她一會,伸指捏走那一顆紅棗,放進嘴裡。「謝謝。」

 原來他老家在新竹。

 一早兩人各拎了簡便行李北上,顏雋考慮上回被跟蹤一事再次發生,那之後便不再讓他的雇主開車,改由他坐駕駐座。

 車子滑下交流道時還不到八點,前頭恰遇紅燈,他側過臉龐看她。

 「沈小姐應該餓了?」六點出發北上,那時詢問過,她說不餓。「餓了。」她視線從窗外街景調回。

 「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她想了想,答:「沒有。你方便就好。」

 他打方向燈,開進市區,最後繞進學府路,尋了停車位後,聽她問:「是那家嗎?」外頭排了近十個人。

 他解開安全帶,開口解釋:「內用比較快,幾乎不必等。」

 她不質疑了,畢竟是他的地盤。

 下車前他打了通電話,問對方吃過早餐沒,並回應要帶幾個饅頭肉排蛋和餡餅過去。

 說是他帶她吃早餐,他仍不忘走在她身後,留意她的安全。

 店面不大,僅有三張桌子,有客人坐了其中一桌,他挑了最近店門口的那張雙人座椅。外帶人多,顯得有些吵雜,他彎身在她耳邊耐心告知店家招牌是饅頭肉排蛋,她沒吃過這種組合,點了一份;他再詢問她黑胡椒放多放少,要白饅頭還是紫饅頭。她說:「你怎麼吃我就怎麼吃。」

 入境隨俗,跟在地人吃不會錯。

 顏雋劃好菜單遞給店家。他讓她背朝外坐,自己坐她對面,這位置能將外頭景象與進出店門的人給納入眼裡。

 她知他擔心再有狀況,安撫似的口吻:「都跑到新竹來了,應該沒問題。」

 「任何時候都不可大意。」

 沈觀今日是抱著觀光心態,並不想再在這時還談論這話題,遂轉移:「你弟知道你帶個人過來嗎?」

 果然內用較不需等待,工作人員在這時送來兩份白饅頭肉排蛋,皆用塑膠袋包起,方便食用。「知道。有跟他說了。」

 「他什麼反應?」她咬了一口,吃到蔥香,低眼一看才發現夾層的蛋是蔥花蛋,肉排上頭灑了不少黑胡椒,非常香。

 「知道我在工作中,不介意。」

 工作人員又送來兩杯豆漿及一份蔥油餅加蛋。他把餐點移至她面前,道:「蔥油餅很好吃,你試試。先吃原味,再加點辣椒醬油試試另一種味道。」她對蔥油餅不抱期待,畢竟隨處可見,但試了一口,倒是意外地喜歡。

 「還合胃口吧?」他看她一口口吃著,應該是喜歡的。

 「嗯。」她臉頰鼓成圓,咽下食物才問:「這是新竹有名的早餐店?」

 「有不有名見仁見智,生意很好倒是確實。」

 「為什麼店名是『無名』?」店名「無名」,看排隊人潮倒像「知名」。

 他頓了半秒,答:「我不是很清楚。」

 「你常來吃?」

 「有回來就會過來。」

 「放假就回來?」

 他淡淡搖首。「不一定。我弟有自己的家庭,不好常叨擾。」

 也是。人生就是這樣,哪怕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在成家後,時間與心力皆轉放自己的家庭,與幼時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漸漸疏離。她記得祖母說過,人各自有了家庭後,能一家人聚在一塊的機會只剩至親離開時,僅有那時,才能見闔家聚首團圓。

第5章(2)

更新時間:2018-01-22 17:00:03 字數:6042

 用過早餐,顏雋回到老家時恰過八點半,他摁了門鈴,退回雇主身後。沈觀看著他的手指從電鈴上移開時,心裡浮升難言情緒——這不是他家嗎?怎麼回家還得摁門鈴?

 開門的男子在見到她時微微一愣,目光越過她望向她身後,才咧嘴笑。

 「哥。」

 顏雋應了聲,道:「這位元是我電話中提過的沈小姐。沈小姐,這是我弟,單名傑。」

 「你好,這兩天必須打擾了。」沈觀先開口。

 「沒這樣的事,是我比較不好意思,我哥任務中,我還把他找回來幫忙。」顏傑拄著拐杖往後退兩步。「顧著說話,先請進。」

 兩人脫鞋進屋,客廳地上爬著一個吃奶嘴的小娃,另一個從帳篷式的球屋裡探出頭來,一手一個球,眨著水汪汪大眼瞧他們。

 「阿花,叫人啊。」顏傑對球屋裡的小女生說。

 顏雋難得笑得溫柔,道:「阿花,不認識我了?我是阿背。」

 「阿背啊,上次帶你去吃霜淇淋,還買吉胖喵手錶給你,你忘啦?」顏傑慢慢移動至球屋,鼓勵還躲在裡頭打量的女兒。

 顏雋放下行李袋與早餐,正欲往球屋走,底下褲管一緊。他低眸看,一枚柔軟的小娃就扯著他褲管,借力站起來,那圓圚大眼和肉肉兩頰實在可愛,他彎身一撈,把小胖娃抱起來,笑意讓他眼尾堆出淺紋。

 「阿草又長大了。」言罷還晃了晃手臂。

 小胖娃咯咯笑,吐出奶嘴,「啪」一聲,一掌拍上顏雋的臉。沒被制止,乾脆兩手又往他面上招呼,啪啪作響。

 「阿草,你哪來的膽,那是阿背,怎麼能打!」顏傑斥喝著。

 「不要緊,她能有什麼力。」他親了口小胖娃的肉臉,轉眼覷見他的雇主杵著不動,目光柔和地注視他們,他說:「沈小姐,你隨便坐,請不要拘束。」

 「對呀,沈小姐你坐,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泡個茶給你。」顏傑拄著拐杖就要走。

 「請不要麻煩,我剛剛才喝完一杯豆漿。」

 這話提醒了顏雋,他道:「早餐幫你們買了,先吃吧,冷了不好吃。」顏傑把孩子喊去洗手,摶著袋子要往餐桌走,沈觀見他行動不便,小胖娃又纏著顏雋,她上前道:「我來吧。」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顏傑把早餐袋遞給她。

 她接過,放上餐桌,自袋裡取出餐點和飲品。見小女生洗完手,雙手在空中甩著水,她見一旁有紙巾,抽了張幫她拭幹,再抱她上桌。

 她看著小女生,問:「你想吃什麼?」

 小女生瞅著她不講話,那謹慎的模樣倒看得出有那麼點她大伯的味道,她忍不住又問:「饅頭夾肉排蛋好不好?還是要餡餅?」

 小女生不開口就是不開口,依然用嚴謹的表情看她。她幾乎不曾與這年紀的孩童相處過,竟有些詞窮。

 「第一次見面她都這樣,我來處理就好。」顏傑把拐杖往旁一擱,坐在女兒身邊。

 沈觀不打擾他們,退至客廳,見顏雋坐在沙發上逗著小胖娃,她走過去坐他身旁。「多大了?」

 顏雋把小胖娃舉高,逗得她咯咯笑。「阿姨在問你幾歲,你會不會回答?」

 放下孩子看沈觀,眉目間隱隱漾著溫柔。「其實我不是很清楚。」抬頭往餐桌方向,問:「阿傑,阿草多大了?」

 「一歲四個月。」顏傑還嚼著食物,放大回應的聲音顯得模糊。「好快。記得剛出生而已,都一歲四個月了。」顏雋說話時,面著他坐他腿上的胖娃覷見沈觀背心上裝飾用的圓扣,手一伸身子一扭就要攀到人家身上。

 顏雋緊抱胖娃,胖娃身子側著,死活都要摸到那木質圓扣,他出聲制止:「不可以。」

 「沒關係。」沈觀不介意那白胖小手直接摸了過來,她看著那試圖扯下她扣子的小胖妞,問:「她叫阿草?」應是小名,總不可能叫「顏草」。

 「叫顏菱,菱形的菱。她媽叫她菱菱,她爸說菱菱不好記又不好發音,叫阿草比較有親和力。」想她不知前因後果,再補充:「她姊姊叫顏華,華麗的華。她爸說小華一天到晚兼職學校考題或作文主角,沒創意,所以拿了諧音來用就叫她阿花。有阿花就要有阿草,妹妹就成了阿草。」

 沈觀笑了一下。「你弟滿有趣。」話方說完,左側手臂被碰了下,她側首,阿花捧著饅頭,滿嘴油膩地看著她。

 「你看,我有吉胖喵。」阿花抬起她戴上手錶的左手。

 她不擅與這年紀的孩子交談,但儘量做到和善,遂問:「哇,好可愛,它是什麼貓?」

 「……不是貓,是吉胖喵。」

 「……」她盯著那有橘紅頭頂及白臉頰的貓頭。

 顏雋忍不住開口:「是『妖怪手錶』裡的一個重要角色。」

 她側首看他,訝問:「你也迷?」

 「不,只是小朋友很喜歡。」

 「你很喜歡小孩?」小胖娃爬到她身上,她手去攬,他手來護,這畫面在餐桌前用餐的顏傑看來倒有幾分一家和樂的氣氛。

 「童言童語還滿療愈。」他恒常冷峻的神色在踏進這屋裡後已褪去,只餘溫柔。

 沈觀盯著他變得柔軟的側容線條,唇尚未啟,左手臂再次被碰了下,她偏頭去看。

 「阿背買給我的。」阿花把饅頭扔沙發上,按了按吉胖喵的頭,底下滑出身體,上頭有時間顯示。

 這是在現她的寶貝。沈觀溫和地開口:「阿背買的手錶好酷。」

 見阿花表情得意,再問:「阿背是不是對你很好?」

 阿花點頭。「阿背上次帶我去吃霜淇淋。」

 「但是我剛剛都沒聽見你叫阿背呢。阿背對你那麼好,你看到他是不是要叫一下?」

 阿花瞄了瞄顏雋,終於開口喊人:「阿背。」

 顏雋眼睛微微眯起,笑了起來,掀唇要贊她乖,小胖娃忽然一口親住他的雇主,他一愣,他的雇主也一愣。

 被如此熱情示好的沈觀有點反應不過來,只覺頰面濕漉漉,她看著站她腿上的胖娃娃,唇角還淌著晶瑩。一大一小對視數秒,小的那只伸手去摸她髮絲,抓在手裡好奇研究,沈觀不以為忤,下一秒頭皮一緊,髮絲被緊緊揪住。

 誰都對這麼小的孩子沒有防備。顏雋被小侄女這動作嚇了一跳,立即扳開她的手,把她放上沙發。

 「阿草你怎麼可以拉阿姨頭髮?!」顏傑拄著拐杖過來,往沙發一坐,抱過孩子就開口卽話。

 顏雋回頭見雇主揉著頭頂,他問:「要緊嗎?」

 沈觀搖頭。「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別以為她小,她力氣大得很,因為她還不知道拿捏力道。她媽一天到晚被她拉得哇哇大叫,前幾天才去把頭髮剪了,但想不到更慘,剪短根本無法綁起來,頭髮被扯得更厲害。」顏傑說完又低頭跟小女兒溝通。

 顏雋聞言不放心,看著雇主道:「我看看。」

 她鬆手,他上前一步,小腿碰著她腿膝卻似無所覺,他撥開她方才按揉那處的髮絲,看見她頭皮微微泛紅。他手掌貼上,在那處慢慢揉著。

 他的氣息當頭罩下,她呼息略紊,目光往前看去是他的黑色西褲,再往上是腰間皮帶,皮帶之上是白襯衫……她有那麼一瞬,很想伸手去摟他的腰,很相心、很想……沒有緣由,難以道分明的一種情緒。

 大概是被爸爸念煩了,小胖娃忽然放聲大哭,哭聲扯回沈觀放肆的念頭,她抬眸看他,道:「好多了,謝謝。」

 他垂眼,看見她面上有抹不自在,自知逾矩,收手後輕輕說了句「抱歉」。

 她不解他為何道歉,為他小侄女的無心之過?還是為他有些親昵的觸碰?正不知該不該對他的道歉做出反應時,市話突兀地響起,她鬆口氣。

 顏傑接了電話,大概對方聽見這邊孩子哭聲,問起緣由,顏傑解釋一番後課聲說了句「跑到城隍廟去買太麻煩了」,接著頻頻說「好」、「知道」、「我知道」,隨即掛了電話。

 「君宜打來的。」顏傑說。

 「怎麼了,需要幫忙是不是?」顏雋見阿花沒認真吃早餐,抓了饅頭一小塊一小塊撕著餵食她。

 顏傑有點不好意思,搔搔頭,說:「說她媽媽等等要進手術室了,她想等她媽媽出來,但不確定要等多久,讓我幫她送午餐過去。」

 「你去吧,孩子我看著。」顏雋明白他的難以啟口。

 「大哥,本來是我自己的事,你還在工作中卻把你找來,我——」

 「人都有不方便時,沒什麼。」

 「你要怎麼去醫院?」沈觀在兩兄弟對話時不適宜地插了嘴。

 顏傑愣一下才答:「叫車。」

 「你太太午餐想吃什麼?」她聽見他說的那句「跑到城隍廟去買」。

 「潤餅。」

 「郭記的?」顏雋問。

 「嗯。」顏傑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今天假日,那裡人潮比較多,哪時不吃今天才想吃。」

 沈觀雖未去過新竹城隍廟,但知道那算是一個景點,在這假日時往景點跑是不智之舉。

 「你這樣不是很方便。」沈觀想了兩秒,道:「顏先生,你送你弟弟去醫院,孩子我來照顧。」

 顏雋有一秒的錯愕。「沈小姐,我必須待在你身邊。」

 「我知道。之前有幾次你不在,我不也好好的?更別說現在我人在新竹,他們上哪找我?」她今日其實可以待在家裡,讓他公司另派他人過去保護她,是她不願換人,堅持陪他走這趟,所以她該讓他以他的事為優先處理。

 他還在思考,她又道:「你弟腳這樣,讓他去人多的地方買午餐很不方便,萬一被碰到了再摔一次那不是更麻煩?既然你回來是來幫他的,就應該送他去醫院。」

 他斟酌後,對顏傑說:「這樣吧,我去買回來,你再帶過去。我不能把沈小姐和兩個小孩丟在家裡。」

 這是最恰當的方法。三個大人達成共識後,顏傑把小孩安頓好,欲帶他們上樓。體諒他腿不方便,顏雋拎著兩人行李,問他:「你不要上樓,告訴我你安排沈小姐睡哪個房間就好。」

 「客房。」顏傑站在樓梯下方看著要上樓的兩人。

 「客房?」顏雋腳下一頓,看著手足。

 顏傑表情變了變,可謂精采,最後才道:「就爸跟媽以前的房間。」

 顏雋只思考兩秒,便明白。他問:「你們把爸媽的房間弄成客房?」

 「嗯。」顏傑不自在地說:「我想空著也是空著,弄成客房的話,家裡有客人時會比較方便,比如君宜她媽媽偶爾過來就能留宿。」

 「怎麼不把我房間整理出來?」顏雋想,這幾年他甚少回來,即便是回來祭祖掃墓也是當天來回,他的房間空著確實浪費空間。

 顏傑面上一陣尷尬,數秒後才答:「有。但你房間現在……現在是兒童房。」說罷想解釋什麼,顏雋打了手勢制止他。

 「房間空著也是空著,整理給小朋友睡很好。」顏雋語氣和緩,不見情緒起伏,也未有「未被事先告知就沒了房間」的怒氣。

 「哥,這事是我不對,我——」

 「不要執著這個,沒有意義。」略頓,再問:「這兩個晚上我是不是跟你睡一間——」不對,他腳這樣該怎麼上樓?

 「我最近都睡樓下沙發,所以晚上要麻煩大哥陪她們。現在在訓練阿花夜裡起來尿尿,阿草半夜又要喝奶,我腳不方便,君宜擔心我沒辦法處理,才讓我請你過來幫忙。阿草還睡嬰兒床,阿花跟我們夫妻睡床,哥你不介意就睡我或君宜的位置。」

 「好。」顏雋應得乾脆。

 「哥,兒童房只是先整理,還沒開始使用,如果你希望房間保留的話,等我腳好了,可以把它恢復原來的樣子。」

 「不用,我不常回來。」

 「這樣……」顏傑抿抿嘴,說:「我們動了你的床,換成上下鋪,還加了一張書桌,其它的幾乎沒怎麼動。你的書桌衣櫃都還在,裡頭物品我也沒動……」他愈說聲音愈弱,對這兄長是真切感到抱歉,偏偏自己對老婆的態度又多半是退讓,她說什麼他便做什麼。

 「那好,趁這兩天我把東西整理一下,能留的就留,沒用的就扔了。」這幾年他不住家裡,房裡還留有什麼他並沒多深印象,重要的幾乎都已帶走,頂多一些求學時期留下的書或獎狀罷了。

 「哥,我不是這意思。」顏傑急著開口。

 「我知道,你不要多想。你現在有自己的家庭生活,未來我也可能有我的家庭生活,兄弟不可能一輩子住在一起,遲早都要分開,不必覺得抱歉。我先帶沈小姐上樓,晚點出去幫君宜買午餐。」他側首邀請雇主:「沈小姐,我們先上去。」

 沈觀看了眼底下的顏傑,轉身跟了上去。

 房間在一一樓,顏雋推開房門時有短瞬怔然。床鋪換了方向,衣櫃變大,電視也從舊電視機換成液晶電視。印象中雙親的房間不是這個樣子……想是他太久不曾進來,才有一種人事皆非的感慨。

 「沈小姐,請進。」他回神,讓開通道,她進房他跟在身後說:「這是我爸媽之前睡的房間,我弟整理過了,床單應該都是新的。」

 她放下行李袋,轉頭看他。「你很久沒進來了?」

 他愣了下,點頭。「是。」

 「為什麼?」這是他家啊。「前幾年跟著部隊,這幾年多數跟著雇主。」

 「你總會回家吧,難道也沒進來看一看?」她問話的口氣並不是太好。

 他看了她一會,心裡明白她語氣的變化。他斂眸道:「前幾年還有,我弟結婚後就不曾踏進這裡。」

 他這是基於一種尊重兄弟與弟媳的心態,她卻道:「總是你的家。」哪有弟弟娶了太太,哥哥就不能隨意在自己家中走動的道理。

 「我媽離開前有處理一些財產,是我不要這房子。」一棟屋子兩兄弟該乍心麼分?他不願見到為爭奪家產而反目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乾脆不要。

 沈觀睜大眼睛看他。他接著解釋:「我媽留了一筆現金給我,說是讓我買房時至少不用擔心頭期款。沈小姐不要擔心,我並不委屈。」

 沈觀沒有兄弟姊妹,聽多見多了手足鬩牆,不表示她能理解體會其中感情與糾葛,遂不再多言,只講一句:「基本尊重還是要有的。」

 他沒回應她的話,開口說:「早上起得早,如果累了先休息一下,晚一點我會去城隍廟買我弟媳要吃的潤餅,順便給你帶一份。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他想了想,詢問:「米粉?」

 「我都好,你方便就行。」

 他要退出房門前,她喊了他:「顏先生,你今晚睡哪裡?」

 「隔壁。」他回身。「你有事就喊我,如果無聊可以看電視,我樓上房間應該還有以前留下來的書,你想看時告訴我,我帶你上去拿。」

 她脫口一句:「你確定你的書還留著?」見他愣了瞬,她垂眼說:「我沒別的意思。」

 他笑意淡淡,眉目溫朗。「沒留著更好,我省得整理。」

 他帶上門離開時,她盯著門板想:他是豁達,還是習慣隱忍與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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