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大禍(二)
最近世道不太平,估計得怪天呈異象,連著下了兩天的暴雨,整座城市像一條河上的船。整個週末,許蘇都被傅雲憲綁在床上折騰,一直沒找到理由出門去赴白婧的,好容易等來了刑鳴的電話,讓他去上節目。
《東方視界》一直都有駐場律師,眼下傅玉致深陷情傷難以自拔,也懶得再去電視臺抛頭露面,君漢所與明珠台合作密切,龐景秋便給節目組推薦了自己的親侄兒,龐聖楠。龐聖楠大有要走傅雲憲老路的意思,瞿淩案他一戰成名後,就專注于替腐敗官員打官司。前陣子一件某市委領導的受賄案,14年一審時判了13年,17年重審變成3年不到,也就是司法界常說的“實報實銷”,龐聖楠立馬洋洋得意,在節目中大吹特吹自己的辯護多麼成功。
早在刑修九出臺之前,就曾有不少律師請教傅雲憲怎麼辦理職務侵佔與受賄的案子,傅雲憲當時叼著煙,就給了對方一個字,拖。許蘇對傅雲憲的意思心領神會,代為補充道,刑九一定會調整受賄罪入刑的金額,大夥兒各找理由拖延上訴,只要適用刑九判決,原判刑期將大幅減少。
沒一個人像龐聖楠這般,借著機會就要標榜自己,外行人不知個中門道,還當是他牛逼,問他辦案心得。傅雲憲壓根沒收他為徒,龐聖楠卻狐假虎威,聲稱自己是傅雲憲的徒弟,受國內刑辯第一人的言傳身教,這才能把這案子給辦漂亮了。
龐勝楠也很會包裝自己,每回出鏡必精心拾掇自己,保證衣冠楚楚,儀錶堂堂,就連原本不甚英俊的臉,竟也在化妝師的巧手下變得倜儻起來,居然還吸引了一票女粉絲,紛紛說他像年輕版的傅雲憲。
許蘇一個字也聽不下去,待到現場交流環節,直接奪身邊人的話筒發言:“可能有不少觀眾認識我,我是《緣來是你》的二號男嘉賓,同時我也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據我所知,刑法第九修正案包括新的司法解釋,對這類犯罪中的受賄數額作出大幅度的修改,如果不是得益於法律標準抬高,重審改判是跟你又有多大關係?”
龐聖楠很尷尬,還強裝鎮定,繼續糊弄觀眾道:“這個案子我跟檢察院周旋了一年多,堅持不跟司法機關計較審限,當事人不知情,來律所劈頭蓋臉就罵……”
“拖案子誰不會?”得益於在《緣來是你》站了那麼幾場,許蘇對著鏡頭微微一笑,絲毫不怵,“那不妨說說你這案子裡,最終判決認定的受賄金額與指控金額相比,減少了多少?”
節目是直播,許蘇的質疑很快引起場內外一些法律工作者的共識,對龐聖楠的討伐聲開始在互聯網上冒了出來。
龐聖楠越發尷尬,訕笑著,顧左右而言他:“我跟這位場下觀眾有點……舊怨。”
“不談舊怨,談法律。”許蘇說,“同樣的案子,法院若以超期審理為由強行在‘刑九’出臺前結案,結果將大為不同。槍口抬高一釐米,法律賦予法官自由裁量的權力,對於這類案子的最終改判,我想我們應該感謝的是人民法官的善意,是國家法律的公正,而不是某一位律師的誇誇其談。”
話很漂亮,形象也佳,許蘇的表現引來一片掌聲。他此刻表演欲膨脹,適時停頓,看了一眼場上如坐針氈的龐聖楠,特別嬌俏地說了一句:“傅雲憲沒你這樣的徒弟。”
主持人刑鳴適時控場,把話題又引回了節目專題本身。見節目差不多也快錄完了,許蘇懶得再留在演播廳裡聽龐聖楠扯淡,悄悄溜了出去。但他沒走,繞到了後臺,想等錄製結束跟刑鳴當面道個歉。他覺得自己大約是給對方添亂子了。
見刑鳴出現,許蘇一下就怵了,沒了方才侃侃而談時的嬌俏伶俐,囁嚅著說:“刑主播,不好意思,我是跟那人有點舊怨,方才一下沒控制住,給你惹事兒了吧……”
“沒事。我是媒體人,媒體人都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今晚的即時收視率,”刑鳴拿起手機刷了下“野榜”,微微一動嘴角,“不錯。”
敢情冰王子都是裝給外人看的,這人骨子裡就一唯恐天下不亂的壞胚子,旁邊一個電視臺的工作人員見許蘇發愣,立馬樂呵呵地插嘴:“你這點事兒算什麼?誰有我們刑主播會惹事兒啊,我們前一任台長都被他搞下臺了。”
“嫌工作不多是不是?”刑鳴臉一沉,抖了抖領導的威風,那工作人員吐了吐舌頭,溜了。
刑鳴手頭除了《東方視界》,還在策劃一檔全新的法治節目,有些想法與觀點,打算跟許蘇聊聊。
兩人頭挨得近,一起在筆記本前看方案,刑主播身上有股特別的古龍水氣味,成熟辛辣,奢華優雅,撩得人心癢。但不太像他這個年紀會中意的味道。
許蘇略有些心不在焉,不自覺地抬手揉鼻子,刑鳴及時察覺,回頭笑笑:“早上噴錯了香水。”
許蘇沒料到刑鳴會突然回頭,兩人間的距離被一下拉近,鼻子險些撞在一起。
老實說,許蘇以“直男”自居二十餘年,以前真沒這個自覺,直到昨天被傅雲憲結結實實管教一頓之後,才算對“男男授受不親”這個觀點開了竅。刑鳴是清俊那一掛的長相,皮膚冷白如玉,眼神犀利有神,睫毛還長。許蘇瞪著眼睛微微發怔,臀眼忽然火辣辣地一疼,才暗呼一聲“美人誤我”,趕緊往後縮了縮脖子,試圖避開與刑鳴過分親密的接觸。
近來節目收視口碑都不錯,刑鳴心情輕鬆,愈發覺得眼前這緊張局促的男孩有意思,倒忘了對方其實與自己同齡。他倏忽玩性大起,故意扶住許蘇的後頸,將他往自己眼前帶,作出要接吻的樣子。
“欸……我……”
虧得刑主播的電話及時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好事”。
刑鳴接起電話,一下把許蘇忘了乾淨,人往外走,他一改那清冷嚴肅的播音腔,竟以撒嬌的口吻說著:“晚上二人世界,你做飯……”
匆匆離開廣播大廈,許蘇沒開車,查了查路線,決定搭地鐵去白家吃飯。
“許蘇,你站住!”
人還未踏出明珠園,龐聖楠便從身後追了上來。
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律師多多少少都愛吹牛逼,自抬身價所需,但同行之間不會這麼拆臺,龐聖楠近來相當風光,沒想到在電視直播時大折面子,所以怒氣衝衝地要向許蘇討個說法。
“我他媽把你當兄弟,你這一出是鬧的哪樣?!”
“你把我當兄弟?”許蘇冷笑,“想睡我女人是把我當兄弟?栽贓我吸毒是把我當兄弟?”
“嘿,我當為了什麼事兒,原來你都知道了!”君漢所裡他是一副面孔,熱忱和藹,只因顧忌傅雲憲的面子。此刻龐聖楠原形畢露,又兼方才在臺上,話怎麼難聽怎麼說,“我就見不得你那運氣,憑什麼傅雲憲這麼牛逼的律師偏就罩著你,讀法律的哪個不是懸頭苦學,憑什麼就你還沒畢業呢,起點就比所有人都高了,這公平麼?一包粉,一包粉你就徹底廢了……”
許蘇一把揪起了龐聖楠的領子,眼裡噴出怒火。
“今天這點教訓是輕的,滾回去當你的馬屁律師去!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他媽再來惹我,我就弄死你!”
罵完他就松了手。許蘇當然已經厭恨此人入骨,但他今生歸屬已定,跟白家人註定有緣無分,不想再牽扯進這樣的破事裡去。
許蘇欲走,龐聖楠想追,兩人手上有了些動作,推推搡搡了幾下子,也不知是不是腳底打滑,龐聖楠一頭就紮進豎起尖柵欄的花壇裡去了。許蘇還趕著去吃飯,見花壇裡的龐聖楠哼哼唧唧的也無大恙,撇撇嘴,罵了聲“呸”,轉身就走了。
天上黑雲麇集,道邊的樹木迎風亂舞,颯颯有聲,顯是一場暴雨來臨的徵兆。
他走進明珠園附近的地鐵站,兩手插兜,等下一班地鐵。地鐵裡的電視正在播新聞,一則新聞是政法委的姜書記正準備深入地方視察當地司法系統的工作,首站就是H市。
另一則,警方在河中撈出一具女屍,初步確認正是失蹤女星黃舒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