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書房裡,兩兄弟正在低聲爭論著。
「你怎麼能撿他回家!撿什麼東西不好,偏撿這只壞狐狸!送走!快送走!叫他走!」沈楚天一迭聲地說道,激動地揮舞雙手。
「楚天,冷靜點。」擋住弟弟的動作,沈楚瀚拉他坐下來,又從壺裡倒出一杯水遞給他。
沈楚天咕嚕嚕地一口氣喝乾杯中的水,喘息了幾聲,再一次重複道:「叫他走!」
「走去哪裡?」沈楚瀚平靜地反問。
「這我管不著,哼,就憑他還會沒地方去嗎?願意收留他的人多著呢,哥,你不要管這個閒事,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誰!」
「是,我知道,我還知道他是小莫的堂哥。莫家的人知道他還沒有死,他若出去了,以現在這樣的情況,誰敢收留他?」沈楚瀚好脾氣地向弟弟解釋,他希望弟弟明白,就算不願意承認,莫語非和莫語倫仍然有著血緣上的關係,於情他們也該收容那隻落魄的狐狸。
「什麼堂哥不堂哥,小莫沒有那種親戚!你不要因為有血緣關係就同情他!哦,沒有人敢收留他,你就敢!哥,你就是同情心氾濫了也不該用到他身上。那隻狐狸長得又不錯,還怕沒有有勢力的男人女人肯收留他嗎?」
「他現在受了傷。」
「又不妨礙上床。」沈楚天脫口而出。
沈楚瀚面色一沉,「楚天。」
自知失言,沈楚天低頭認錯,嘴裡嘀咕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乾哪一行的。」然後沈楚天又抬起頭來大聲道:「莫語非很狡猾,他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幫助他。等你被他利用盡了他就會走的。」
「走……那不正是你希望的嗎?」沈楚瀚抬起眼簾直視著弟弟,一直保持沉靜的面容流露出一絲憂鬱。
咦,是啊,這麼一說好像是。 沈楚天想了想,又道:「莫語非已被宣布死訊,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就是被逐出了莫氏。如果他不對那些害他的老狐狸們提出告訴,我們妖獸刑警也不便插手黑道內部的秩序。可是,哥,他一定會想辦法東山再起。」
沈楚瀚自然也想得到這些,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為什麼啊!我就不明白!」仍然很不甘心的沈楚天再度勸道:「哥,你幹麼收留他住在你家,你不怕被他在家裡鬧翻天嗎?真有心可憐他,隨便送到哪裡也好啊。」
「因為……因為我……」沈楚瀚別過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沈楚天心急。
「你該不會是喜歡他吧,怎麼可能!不可能!」沈楚天失口叫道。 他只是這麼一說,然而沈楚瀚接下來的沉默,似乎承認了沈楚天的猜想。
「哥……」知道那不是一隻安份守已的狐狸,沈楚天對哥哥的選擇既無奈又不願接受。 可是他很了解沈楚瀚,大哥是個將一切心事都密密地收在心底的男人,他一旦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想了想,沈楚天正色道,「哥,你可以收留他,可是這件事情我必須告訴爸。」知道勸服不了哥哥,這件事說來可大可小,既然沈楚天已經知道了,便不敢向父親隱瞞。
沈楚瀚點頭,「你說吧,我自己會和爸解釋。」
沈楚瀚平和的態度讓沈楚天心裡不是滋味,他並不是有心要向父親告密,他只是希望哥哥不受傷害。 看,那隻狐狸果然不是什麼好貨色,一出現就挑撥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沈楚天悻悻地跟在沈楚瀚身後走出書房。
走出書房的沈楚天一抬眼就看到大剌剌攤坐在沙發上的莫語非,一陣不舒服的感覺頓時湧上他心頭,有心帶著小莫走,又覺得這麼做豈不是在向狐狸示弱,這裡是他哥的家,可不是狐狸的家!
從二人走出書房的姿態來看,他們已經達成了共識,見沈楚天沒有再趕莫語非,一旁的莫語倫暗暗鬆了一口氣。 就算再沒有感情,莫語非畢竟是莫語倫的堂兄,縱然被趕出家族的事情讓莫語倫的心靈很受傷害,可是那件事並不是族長下的令,而且現在的莫語非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莫語倫不想看到他再吃苦頭。
走過去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沈楚天瞪著莫語非。 莫語非毫不客氣地回瞪他,兩個人互飆了一會具有殺傷力的眼神,然後沈楚天喝道:「小莫,過來!不要坐那張沙發!」
莫語倫乖乖地站起來,偷眼看了看莫語非,然後走過去站在沈楚天旁邊。 沈楚天手一抄,摟著莫語倫的腰讓他側坐在腿上,莫語倫又驚又羞,不由得低呼,「呀!楚天……」
沈楚天姿態大方地抱著莫語倫,不望挑眉看了莫語非一眼。 哼,他和小莫已經註冊過,正式且合法,要怎麼恩愛就怎麼恩愛。
莫語非把沈楚天示威似的舉動看在眼裡,勾起嘴角一笑。 如果沈楚天要有這麼幼稚的行為,他可沒打算勸阻。 端著點心和新換的茶走過來的沈楚瀚看到弟弟的樣子,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以前都沒發現楚天這麼火爆並且稚氣,今天可算是看到他的另一面了。
「楚天,喝杯茶。小莫,過來坐。」將茶杯放在弟弟面前,沈楚瀚招呼莫語倫到另一張大沙發上和他一起坐。
「不去!」沈楚天摟緊了莫語倫的腰不讓他動。 莫語倫紅著臉,垂著頭,一聲不吭。
沈楚瀚無奈地搖搖頭。
莫語非在一旁看了一會,他心裡不是不羨慕,特別是莫語倫側坐在沈楚天腿上的樣子。 目光轉向沈楚瀚,莫語非暗想——不知道這個男人甚麼時候才會這樣抱著他。
心底打翻醋罈子的莫語非站了起來,「我要睡覺了,你們慢慢聊吧。」說完就化成雪白的大狐狸,一甩尾巴跳下沙發,邁著小碎步跑上樓去。
見那狐狸儼然一副主人般的樣子,沈楚天怒視著他的身影。 莫語非走了,莫語倫從沈楚天的懷裡掙脫出來,這一次沈楚天沒有攔他。
「小莫,來。」沈楚瀚招呼莫語倫坐到他的身邊,一邊讓莫語倫吃蛋糕,一面關愛地問他最近在做什麼,功課怎麼樣,兩個人聊起家常來。
沈楚天仍在生悶氣,抓過一塊蛋糕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第二天,沈楚天思索了很久,還是把莫語非仍然活著,而且還是被沈楚瀚收留的事情告訴了父親,也就是香島市警察總署的最高長官——總警司。 不出所料,總警司相當震怒,一通電話召回了在警校上課中的兒子。
沈楚天用擔憂又滿懷歉意的眼神看著哥哥,而沈楚瀚在進總警司的辦公室之前不忘安慰地拍拍弟弟的肩,向沈楚天示意他完全理解他的舉動。 這個動作讓沈楚天心裡更加難受。
沈楚天一直在辦公室的門外偷聽,隔著厚厚的門板,他沒有聽清楚什麼。 只有一句,大概因為吼聲太大而被他聽到了,那句話是——沈楚瀚,你太讓我失望了! 沈楚天覺得父親說的話有點重,雖然依舊很不願意那隻大狐狸留在哥哥家裡,可是他心裡的天秤不由向哥哥這邊偏了偏。
從辦公室出來,沈楚瀚臉色平靜,沈楚天望向門內辦公桌後面的父親,見父親面沉似水。 從氣場來看,父親似乎讓步了,沈楚天在輕籲一口氣之後又覺得不甘。 果然,父親和他一樣,都被大哥的堅持給說服了。
送走沈楚瀚,沈楚天來找父親,密是他告的,但是他真的並不是存心找碴,他是心疼哥哥才這麼做的,聽到父親說了重話,沈楚天想勸勸父親。
「爸……」
「坐。」總警司有氣無力地向對面的椅子揮了揮手。
「爸,不要那麼說哥哥,其實哥他也許只是同情那隻狐狸。」沈楚天急忙說道。
「我當然希望是這樣,可是楚天,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吧,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沈父沉聲道。
是啊,以前何曾有人住過大哥的家,現在那隻狐狸卻大搖大擺地天天住在那裡。
「莫語非是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做為黑道梟雄,他是個很有手腕的男人。莫氏以前的夜店和夜總會,檔次並沒有那麼高,在色情業那一行里,莫家以前只能算是一線中的三流,自從莫語非當上族長之後,整個莫氏都提高了一個級別。過去莫氏只在九龍塘混日子,現在勢力已經滲透到了港島和新界。原本莫氏名下只有色情夜總會,在莫語非的主持下,莫氏開始拓展經營模式,投資許多酒店和不動產,他甚至還想在博奕業裡也插進一腳,分一杯羹,莫氏現在能賺錢的項目比以前多很多。」
沈父嘆了一口氣,又說道:「莫語非這個男人有本事、有手腕、有野心,又夠狠,還很能忍。狐狸啊,多疑又狡猾,這些特質都決定了他能在黑道上走得更遠。唉,只能說莫家那幾隻老狐狸太傻。其實他們完全可以利用莫語非賺更多的錢,佔更多的地盤,把莫氏集團搞得更大。你看看他們現在,莫語非被逐出並沒有多長時間,莫氏生意明顯不如以前。他們爭權,對我們警方有利。楚天,你要多注意莫氏的動態,該行動時就要行動。」
聽著父親的話,沈楚天連連點頭。
「還有,這麼多年來警方一直沒有抓住莫語非什麼把柄,當然,他做事有原則有底線這一點也幫了他,這也正是他聰明的地方。他沒有直接殺過人,可是他那雙手也不會乾淨。這樣的一個男人,你哥……」說到這裡,沈父緊緊皺眉,說不下去了。
「爸,這件事,要不……就由著哥哥吧。我想那隻狐狸遲早會離開哥的,到時候就沒事了。」沈楚天勸道,他深知沈楚瀚的執著之處,既然沈楚瀚肯收留莫語非,便輕易不會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前結束,而沈楚天想要趕走那隻狐狸的理由根本不足以說服沈楚瀚。
彷彿已預見到將來,沈父露出傷感的表情,「我是心疼你哥啊……那是只狐狸,狐狸哪裡有感情,他的生命裡只有利益二字,能利用的無不利用殆盡,狐族里個個如此。你哥如果……你哥心思那麼單純,那麼老實,又是個把什麼心事都收在心底的人,一旦付出是收不回來的。你哥根本就不該認識那種男人!」
「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沈楚天低頭道。
「什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沈父十分詫異。
「有一次我約談莫語非,送他走的時候剛好哥來找我,他們兩個人在警局的走廊裡打過一個照面。之後莫語非好幾次在遇到我的時候,向我打聽哥的事情,我那時沒想別的,以為是那隻狐狸在耍著我玩,不予理會,沒想到……」
「這不奇怪,你哥這樣的男人是狐狸夢寐以求想要得到的類型。帥氣、穩重,又溫柔,還很老實。咳,你們兩兄弟啊,都是這樣的帥哥,絕對是狐狸們幻想的對象。」
沈楚天被說得有點臉紅。
「爸爸要告訴你,爸爸不是對狐狸有偏見。爸爸很喜歡小莫。」沈父擔心他剛才一直在說狐狸的不是之處,小兒子會誤會,他解釋道,「莫語非和小莫完全不一樣。」
「他只會利用哥。」沈楚天恨恨道。
「等你哥所有能利用的價值都被用盡,或者,等那隻狐狸找到了更好的利用對象,他會走的。他走我當然開心,可是你哥他……」沈父無限憂慮地說道,表情沉重。
「我再去勸勸哥。」
「去吧。」明知道不會有效果,沈父還是點了點頭,對一向讓他引以為傲的長子說了重話,沈父心裡也很不安,他囑咐沈楚天道:「去告訴你哥,爸爸對他嚴格,有時候是過分的嚴格,不是爸爸不疼他,那是因為我希望他能上進,能做到最好。爸心裡疼你哥,只是說不出口……」
見到下班回家的沈楚瀚面容有些凝重,莫語非心生疑惑。 這個男人雖然平常都沒什麼表情,不過他總是散發出一種溫和的氣場,今天比較奇怪。
吃飯的時候,沈楚瀚默默地咀嚼著,莫語非一邊撥弄著碗裡的米粒一面偷看他。 看著看著,莫語非的心底里感受到一股傷感的情緒,這是……這是沈楚瀚的情緒! 突然發現他和沈楚瀚似乎有心靈相通的跡象,莫語非在高興之餘又不免替沈楚瀚擔心。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這個心胸有如雪域大地一樣的男人如此失落和感傷。
晚飯後莫語非說今天不想去散步了,若是以往,沈楚瀚肯定會勸慰,告訴他復健一定要天天做,可是今天他只是停了停,然後點頭道:「也好。」接著就進了書房關上門。
莫語非心裡益發不安,在書房門外等了一會,料想沈楚瀚已經整理過他的心情了,莫語非推開了房門。 在桌邊靜靜想著心事的沈楚瀚見狐形的莫語非靠在門邊,他招呼道:「不要站著,過來坐。」
狐狸跑進來輕快地跳上沙發,現在他的後腿已經好多了,這種小幅的跳躍動作做起來已經完全沒有痛感。
「你在忙嗎?」莫語非故意問道。
「沒有,你有什麼事嗎?」
「你好像不太開心。」
沈楚瀚愣了一下,微笑道:「沒有。」
「你有,我能感覺得出來,不要騙我。沈警官,我記得你說過你從來不騙人的。」椅子上蹲坐著的白色狐狸眨了眨那雙碧綠色的眼眸,彎彎的眼睛表示他正在笑。
沈楚瀚掩飾地笑了笑,淡然道:「沒有什麼。」
「是不是沈楚天那小子又說了什麼?昨天沒能趕我走,一定是你說服了他,不過那小子很恨我,一定會想辦法對付我的。」莫語非料想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故意編個理由想要套出實情。
「不,你誤會楚天了,他不恨你,他也同意你繼續留在我這裡。」感覺莫語非和沈楚天不對盤,沈楚瀚忙說道,他不希望莫語非再度誤解弟弟。
「真的嗎?哼哼,反正事情跟他有關。」狐狸涼涼地說道。
沈楚瀚微笑道:「你和楚天之間一定有點誤會。」
「誰要誤會他。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他是妖獸刑警,找我們麻煩的就是他。」莫語非叫道。
「楚天是秉公執法,不是你說的那樣。」
哼,這男人果然就是會替他弟弟說話。 狐狸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然後又問道:「到底是什麼?」
沈楚瀚垂下眼簾,笑了笑,笑得有些心痛,看著他這樣笑,莫語非的心被牽動了,也是一痛。 狐狸跳下了沙發,蹲坐在沈楚瀚的腳邊,昂起頭看著沈楚瀚,「是什麼?」
「我爸他……知道你在我家裡……」伸手摸了摸狐狸的頭頂,沈楚瀚淡淡地說道。
這肯定是沈楚天那小子告的密! 莫語非頓時火冒三丈,「沈楚天那……」原本想說混蛋,覺得這麼說沈楚瀚的弟弟有些不妥,於是莫語非改了口,「……那小子,他真的說了?」
「嗯。」
「被你爸訓斥了?」
「嗯。」
怪不得。 莫語非在沈楚瀚身邊待了這些日子,他知道沈楚瀚這個人做事情非常求好、上進,希望得到父親的鼓勵與認可。 現在因為他而讓沈楚瀚被父親責備,莫語非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口,狐狸把頭擱在沈楚瀚的膝蓋上,想要以此來傳遞一點他內心的歉意。
「這和你沒有關係。」沈楚瀚撫摸著狐狸的頭頂。
「怎麼沒關係!你的家人不就是不願意你收留我這只混黑道、名聲不好的壞狐狸嗎。」莫語非直言道。
「不,不是這樣。」
「那是怎麼樣?」
「你在我這裡養傷是正當、正常的事情,他們只是太敏感了。至於我被父親責備,那隻是因為他對我期望很高。」
狐狸聽到這個理由,內心不能認同。 他覺得這是沈楚瀚不希望他心裡難受的說詞。 因為沈楚瀚清楚,如果這裡再不能收容莫語非,莫語非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 對於肯替他撐起一片天,並且守住當初的承諾堅持下去的男人,莫語非對他早已不是用感激就能形容。 既然這個男人是在替他留台階,莫語非沒有理由把什麼都說破,讓大家都難堪,他接受了沈楚瀚說的話。
「你爸對你真嚴格。」莫語非轉而說道。
「其實也還好。他對我嚴格,我就會努力做得更好。這是為我好。」
狐狸在心裡哼笑了一聲,果然是個笨男人啊。
說開了話,沈楚瀚的心情慢慢好轉起來,他繼續說下去,「楚天從小就非常頑皮,根本不聽我爸的,我爸早就知道管教不了楚天,因此他把很多期盼都放在我的身上。其實我們兄弟都知道他疼愛我們。楚天選擇上警校的時候,我爸在我們面前裝著事不關已、不介意,其實他悄悄躲起來開心。」
哼,警察有什麼好! 莫語非在心里大叫。 薪水又少又危險,幹麼還這麼喜歡,還讓親生兒子乾這一行,真是。
「你爸爸呢?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對你很嚴格嗎?」沈楚瀚問道,他沒有打探的意思,他只是單純地想知道。
狐狸沉默了一會,挪開擱在沈楚瀚膝蓋上的頭,蜷縮起來,尾巴收在身體旁邊。
「一點也不能說嗎?」
「沒什麼好說的。」都是不堪的回憶,莫語非閉上了眼睛。
「這樣啊……」
「因為我是狐狸。」也許,說出來就可以擺脫掉心靈的夢魘,莫語非相信眼前的男人不會嘲笑他,更不會歧視他,既然對方很坦白,他也應該對等地響應他。
蜷縮成一團的狐狸緩緩地開口,「我出生在北方雪域。我不知道生我的狐狸是誰。從沒聽人提起過她。狐狸嘛,幼狐都是一夜情之下的產物,肯生下來就算是很不錯的母狐了。碧眼狐狸是最高貴的血統,將來可以繼承族長之位。我想啊,大概就是因為他搞過的也是一隻碧眼母狐,才會在一夜情之後仍然惦記著她,並且在知道她懷了我之後要求她生下我。如果當時他搞的是一隻火狐或是別的,哼,誰知道這世上還會不會有我。」
「因為血統純正的關係,我一出生就被他抱回去,小的時候倒真是養尊處優,過著王子一般的生活,金山銀山,應有盡有。」
沈楚瀚靜靜地聽著,他發現莫語非沒有叫「父親」這個詞,而是稱呼為「他」,莫語非說這個字的時候語氣充滿陌生感和冰冷感,這讓沈楚瀚心裡隱約覺得奇怪。
「小狐狸,還是有比較天真的時候。曾經我以為他是愛我的,因為他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一直以為我是他的唯一,是他能稍微信任一點的人。」狐狸說著說著,聲音裡滲進了痛楚。
沒有再講述童年生活,莫語非話鋒一轉,「他會觸碰我的身體,你明白嗎?就是……就是那種觸碰法。他會撫摸我的手臂、背部或是大腿,還會吻我。我小的時候以為這是他的疼愛,就好像別的小嬰孩被母親抱在懷裡撫摸頭髮、脖子以及親吻臉蛋是一樣的。真的,我一直以為是一樣的!直到某一天。他讓我出來見他的朋友,然後他藉故離開,那個人……就好像他觸碰我那樣的觸碰我的身體。我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靈感,也許是狐狸血液中的本能,我突然什麼都明白了。原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之後將我當成玩物送給那些他有所求的男人所做的準備。」
沈楚瀚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狐狸咬牙切齒地繼續說道:「我恨極了!原來我並不是可愛的兒子,而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想要更多的權力,更多的財富,因此利用我,利用我的身體和尊嚴去換取。我逃跑了。我知道族中還有很多小狐狸知道那男人位高權重而想要巴結。於是我讓人和我調換了。那一晚,陪在那個男人身邊的不是我。」
「從此之後我就變得不再信任任何人,也異常厭惡與任何人之間有身體上的接觸。但他一件事錯了,當初為了保護我不會隨便被什麼人碰,他讓蒼狼貼身守護我,結果,蒼狼趕走了其他想要我身體的人。呵呵。易乘風只聽我一個人的。他可真是百密一疏。」莫語非得意地笑了一聲。
「可是我知道,只要他還在,遲早他會使出手段讓我乖乖地跟人上床。我可不能讓他得逞!而想要贏過他,我只能成長得比他更強大。於是,我變得對權力異常貪婪,費盡了心機,動足了腦筋想要往上爬。碧眼狐狸的純正血統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在莫氏裡慢慢有了地位,而他,也開始不再敢隨隨便便地命令我。」
「後來,我把他和死對頭爭鬥的關鍵消息透露出去。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吧。我沒有動手,但是他死了。有人替我除掉了他。在這之後為了保護自己不會被比我權力更大、地位更高的人玩弄,我只能做到比他們擁有更大的權力、更高的地位!於是,你看到了今天的我。」狐狸抬起頭,雙眼直視著沈楚瀚,毫不掩飾。
沈楚瀚心中深深地為身不由己的狐狸們感到悲傷,他彎下身,把蜷縮在地上的狐狸抱了起來,讓狐狸趴在他的腿上。 在這一刻,沈楚瀚能清晰地感覺到莫語非深埋在內心的苦楚,那種不被愛的、被拋棄的痛苦。
正因為沈楚瀚能感同身受地了解莫語非心裡苦楚的滋味,所以在面對莫語非的時候,他總是覺得自己能觸到莫語非內心的最深處,那裡有個很柔軟、很脆弱的地方。 沈楚瀚覺得有著這樣心事的莫語非,別人眼中的不一樣。 在沈楚瀚眼中,莫語非不是狠毒狡猾的狐狸,而是孤單寂寞,需要憐惜的狐狸。
「你是在同情我嗎?」莫語非問道。
一下一下輕輕撫著狐狸頭頂的絨毛,沈楚瀚沒有說話。
「當初收留我,也是因為同情吧,看著我那麼落魄。」
「不,不是這樣。」
「那是什麼?」
面對莫語非的問題,沈楚瀚沉默了。 一人一狐坐了許久。 兩個人都因為從昨天到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之間傾訴的話而心緒激盪。 這是莫語非第三次以狐狸的形態被沈楚瀚抱著,依偎在沈楚瀚的懷裡,莫語非覺得心很踏實,彼此貼得很近,彷彿可以聽得到對方的心跳聲。
原本以為沈楚瀚會說點什麼,結果莫語非聽到他說:「夜了,睡吧。」
不滿地看了看沈楚瀚,莫語非問道:「知道了我的故事,比對你自己,現在的心情好點了嗎?」
「我沒有想過要比對。」
「總有好點了吧,啊,不然我可白說了。」
沈楚瀚點點頭,情不自禁又道:「我一直希望他能稱讚我。」
「他一定有在心裡稱讚過你。」
沈楚瀚笑了。
莫語非又問道:「你啊,應該明知道收留我會被你家人反對吧,為什麼還要收留我?」
沈楚瀚想了想,「那不然我還能怎麼做?」
「真的嗎?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憐啊?」莫語非不滿又略帶調侃地反問。 心裡氣得牙癢癢,這可惡的男人,就是不肯說出真心話。
「因為你是小莫的堂哥啊。」
「什麼!」狐狸發出一聲輕斥,接著他湊近,臉和沈楚瀚的臉幾有幾公分的距離,近到彼此看得清楚睫毛,近到狐狸的鼻尖幾乎觸到沈楚瀚的鼻尖,然後狐狸開口問道:「怎麼,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沈楚瀚的神色倏地一變,眼神慌亂起來,看著他垂下眼簾掩飾,狐狸在心里大笑。
「很晚了,休息吧。」放下懷裡抱著的狐狸,沈楚瀚急急向外走。
「餵!」
突然停下腳步的沈楚瀚幾乎慌亂地撞到門框,他回過頭,「怎麼了?」
「你好像應該抱我回臥室吧,怎麼能把受傷的我丟在這裡。」知道已經贏了的狐狸十分得意。 這男人既然這麼害羞,還是不要逼得他太緊才好。
沈楚瀚走回來,抱起狐狸走出了書房。
晚上等沈楚瀚睡著之後,身邊蜷縮著的狐狸慢慢移動身體,最後成功地靠進沈楚瀚的臂彎裡,甚至還用他那毛蓬蓬的大尾巴卷在沈楚瀚的腰腹上,用這樣的姿態宣告他的佔有。 以往人和狐狸是各睡各的,未有過身體上的接觸,今夜,莫語非可不想自己孤枕難眠。
聽著身邊的均勻的呼吸聲,莫語非的心被溫柔地牽動了。 回憶不堪的過去讓他的心感到些許痛楚,可是說出來又讓他覺得輕鬆。 知道身邊的男人不會因為那些過去而討厭他,莫語非的心反而坦然了許多。
又是一夜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