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蔣文旭番外
從杭州回來那幾天蔣文旭自己在家差點沒折騰死自己,也是宋助理打不通他電話不放心,直接讓張
景文去公司拿了備用鑰匙來找人。
蔣文旭醒來的時候腦子還不清明,熱烈的陽光晃的他眼花,但他還是努力睜開了眼,聲音虛弱的微
不可聞:“是知書回來了嗎?”他記得自己失去意識那一刻仿佛是看到賀知書了。
張景文從病房配套的洗手間洗完手出來的時候聽到這句話,他輕輕坐在蔣文旭旁邊,語氣平
緩:“蔣文旭,你清醒一些,賀知書不在了。”
蔣文旭出奇的沒有激動,他只是疲倦的把頭側過去大半張臉都埋進枕巾,聲音悶的發沉:“你要是
和他們一夥的來騙我,就走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蔣文旭苦笑著補道:“放心吧,我不會在折騰
自己了,我還要等他回來呢。”
蔣文旭說的不是玩笑話,他真的開始耐著性子等,出院之後回了公司,按時吃藥,待員工脾氣都好
了很多。他只是沉默了,很少在笑,目光落在遠處的時候深沉的不見底,裡面永遠都是寂寞。
他的鮮明的生命和愛情,似乎隨著那場大雪被一起埋葬了。
熬過這場冬的時候蔣文旭瘦了很多,他是真的看著老了,那種老不是褒義的形容一個事業有成男人
的成熟穩重,而是…他永遠的沉寂和身上籠罩著的陰沉的死氣。
蔣文旭身邊再也沒出現過任何一個男人女人,連禮節上的逢場作戲都沒有,他每天都很準時的帶著
那只秋田回家。那秋田白天是公司裡所有母性大發的姑娘和宋助理帶,晚上是蔣文旭帶。
蔣文旭變了很多,其中一條就是不再討厭帶皮毛的活物。他有時候甚至會抱著毛絨絨的幼犬睡一
夜,漫長的夜晚裡有活物陪在身邊,或多或少都能減少幾分寂寞。
他就這麼行屍走日一樣過了半年,人活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比死好多少了。
夏天的時候蔣文旭和個攀關係的熟人談生意,訂的懷石料理,談到最後請客的禿頭男人和蔣文旭說
還有人來。蔣文旭並不在意這些,垂眸看了看表,現在晚上八點,他只是還要早些回家。
推拉門被侍者拉開,進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沒說話,被引著坐在了蔣文旭旁邊。
蔣文旭不太喜歡有人離自己太近,這才終於正眼打量了一下那個青年。腦子突然嗡的一聲,他看到
了一張,太眼熟太思念的臉。
大眼睛小鼻子菱角嘴,皮膚很白,頭髮又黑又軟,活脫脫就是二十出頭的賀知書!
蔣文旭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他的眼睛泛起紅,手指都在顫抖。蔣文旭在想,他今天似乎做
了一個太真實的美夢。
那個禿頭男人看著似乎有門,諂媚的沖蔣文旭笑起來:“蔣總,等會讓小遠陪你出去玩吧,我這種
老年人體力實在跟不上了。”
那個叫小遠的青年很溫順恭敬的喚了聲:“蔣總。”
蔣文旭的美夢嘩啦就碎了,碎片劃的他整個人都鮮血淋漓。那天蔣文旭發了很大的火,連一點徵兆
都沒有就爆發了出來,他一腳踹翻了那個原木的矮桌,清酒和大福撒了一地,蔣文旭生生打斷了那個禿
頭男人的兩顆牙。他只覺得被羞辱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狠狠糟踐了賀知書,蔣文旭打人的時候意識
其實是恍惚的,他想,這賀知書還沒死呢你們就給我送替身了?這是羞辱我還是咒賀知書?
蔣文旭出那間包間的時候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那個青年,那張臉真的讓蔣文旭膽戰心驚,他還是放緩
了語氣:“你別怕,我不會對你動手。”蔣文旭折回來,俯下身拿手背輕輕摩挲著青年的臉頰和頭髮,
聲音和目光一瞬間溫柔下來:“你告訴我好不好?這張臉是你自己的,還是有人動過了?”
那青年被蔣文旭給嚇壞了,煞白著一張臉斷斷續續的說:“…有人跟吳總說…說我和您逝去的愛人
身型很像…吳總就給我出了錢按照照片做了手術…”
蔣文旭的臉色突然很難看,表面的和煦都裝不出了:“我的愛人沒死,是出門了。懂嗎?”他得到
了回答,這一次毫無留戀的拂袖而去。
如果這張臉天生就像賀知書,再借蔣文旭一個鐵石心腸他都不捨得動,蔣文旭寧願每個月找人給他
點錢都不願意那人拿著這張臉出去和人公關交際。可恰恰是有人刻意為之,蔣文旭就不能忍了。真正愛
一個人怎麼可能容得下所謂替身的存在?那麼虛偽的情深是對愛情的褻瀆。
沒出一個禮拜,就有人被劃了臉。
這件事之後蔣文旭發現了對自己來說更可怕的一件事——他夢不見賀知書了。從前偶爾夢裡還是
可以見到賀知書的,儘管大多時候都是隱隱綽綽看不真切,可好歹能見一面。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
蔣文旭害怕賀知書是生氣有人往自己身邊湊,更是戒了一切跟情色沾邊的飯局交際。但他就是夢不
到賀知書了,半點法子都沒有。
蔣文旭開始酗酒,自己在家喝,往死裡喝,他以為酒醉就可以在眼前幻化出最想見到的東西。最後
還是沒有用處。
某一天蔣文旭醉了,在浴室裡拿刀片劃了一身的口子,意識昏沉間他似乎看到賀知書出現,看他的
眼神滿滿的心疼和溫柔。
蔣文旭開始自殘。
張景文再見到蔣文旭的時候被駭到了,初秋的天氣蔣文旭就穿上了嚴苛正式的西服套裝,臉色差的
像死人,周身環繞著冷寂頹敗的氣息。他確確實實還活著,可張景文心裡清楚,賀知書的走把蔣文旭的
靈魂都帶走了,如今留下來的只是一個軀殼。
蔣文旭不說,不承認,但他真的不心知肚明賀知書永遠都回不來了?張景文知道蔣文旭在贖罪,蔣
文旭容不得自己不痛苦,他甚至覺得只有永遠的痛苦的等待才最適合自己。
蔣文旭看著張景文:“再過兩個月我就走了,世界各地去轉轉,公司麻煩你幫忙看著點,你自己看
著給自己開工資吧。”
“你幸好沒一開口這公司都不要了。”張景文深深看他一眼,微弱的歎了口氣。
蔣文旭搖頭,遞過去一遝檔:“我捨不得…你也知道這公司其實都算是知書的。”
張景文突然眼神一凝,蔣文旭伸手出來的時候張景文瞥見了他深色襯衣袖口暈濕的一片痕跡,靠近
了恍惚可以嗅到血腥味。
張景文一把扯住蔣文旭的腕子,強行把他袖子擼上去,一時竟怔住了——蔣文旭手臂上全都是深
深淺淺的刀傷,有結痂的舊傷,也有還未止血的新傷,斑駁的交錯在手臂上,觸目驚心。
張景文猛的推開蔣文旭,咬牙罵道:“你傻逼吧?!多大人了還學中學生自殘自虐那一套?!你他
媽作死吧就!”景文狠狠把手裡的文件甩在地上:“你他媽現在知道當情聖了,人在跟前兒的時候你死
哪兒去了?!”
蔣文旭默默站在一邊,神情莫測。任由張景文把辦公桌上所有東西摔砸洩憤。
一包東西掉出來的時候張景文怔愣的住了手,他一個大男人竟然都被震懾住了。他慢慢撿起那一小
包裝著白色粉末的透明膠袋,看蔣文旭的目光陌生又悲哀。
景文連火都發不出來了,他久久注視著蔣文旭,輕聲問:“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蔣文旭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幾下,他緩緩把頭抬起來的時候張景文竟然看到了這個男人哭了,是那
種極悲傷的哭,甚至到了只有咬緊牙關才能不發出聲音的地步。蔣文旭壓抑著聲音,那種絕望的哭腔讓
人窒息:“景文…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賀知書不肯見我…夢裡都不讓我見一面…你知道嗎,
我只有醉酒後身心疼到極致才能恍恍惚惚見到他一眼。可我真的滿足不了…吸毒的人不是都說可以在那
個過程中見到最期望最好的幻境嗎?只要能讓我清清楚楚再見他一回…我死了又有什麼為難?”
張景文輕輕歎氣:“賀知書又怎麼肯願意見到你現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連這種東西都碰,賀知
書活著不願意見你,死了也嫌棄。”
這不輕不重的一句話竟對蔣文旭殺傷力比當頭一棒更大,他的牙齒都開始磕碰著打顫:“我還…還
沒有碰…你不要說了,知書聽見又該怪我了…”
張景文說不出別的什麼了,他不知道這樣的蔣文旭還能撐多久?他把那包東西放在自己兜裡,疲倦
的閉了閉眼:“以後再做傻事的時候…想想知書。”
蔣文旭在家休息了半個月,身上沒有新的傷了。他開始收拾屋子,做兩個人的飯,看賀知書看過的
書和電影,晚上擁著賀知書的衣服入眠。他把自己活在了這個世界之外。
身體稍微好些了之後他翻了很多旅行的攻略,把大事小事託付出去後他就訂了遠行的機票。
將近一年的時間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遇到過很多人,但無論眼前的美麗和熱鬧多繁
華,只要一轉身,蔣文旭還是得重新背負起所有的寂寞。
後來蔣文旭愛上給賀知書寫信,他喜歡在長途的綠皮火車上落筆,在淡季去冷門的地方,車廂空蕩
蕩的,蔣文旭提筆落筆,陽光斜斜灑在鋼筆尖在稿紙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那一刻蔣文旭的心口就像被充
上了氣,滿滿當當的膨脹起來,那是缺失了很久的幸福感。
那種感覺就像離賀知書很近很近,他們一起分享著隱秘的情感,信郵出去的時候甚至還帶著熱烈的
愛和思念的暖意。
蔣文旭寫給賀知書的信一封都沒有燒過,在他看來賀知書只是獨自遠行漂泊。他不填地址,漫無目
的的寄信,把希望和真心投進信箱。他希望有一天他愛的人可以看到信回到自己的身邊。
蔣文旭對賀知書的感情又與艾子瑜不同,蔣文旭的感情無疑要複雜深厚很多,因為他做過錯事,愧
疚和悔恨太重,足夠讓他此生不忘。
站在俄羅斯的貝加爾湖的時候蔣文旭看著蔚藍的湖面,他在賀知書走後第一次感覺到心間的顫動,
他的心似乎與什麼隱秘不為人知的世界聯通了。蔣文旭第一次問自己如果一直等不到賀知書該怎麼辦,
等一輩子嗎?
蔣文旭笑著掬了一捧水,他再等四年,體會一下賀知書曾苦等他回頭時那四年的思念和痛苦的煎
熬,贖下一些自己曾犯下的罪過。然後呢?然後我就去找你,上窮碧落,下到黃泉,我這輩子都不會放
手。
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