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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第58章
第58章

  萌萌正在擦茶几,見何田田突然哭個不停,它停下手裡的事情,調轉方向,走到她身邊。

  然後機械臂輕輕移動,像兩隻長長的手臂一樣,環抱住她。

  何田田抱住萌萌圓圓的身體,哭得更厲害了。

  叮鈴鈴——

  咚、咚、咚——

  手機和門幾乎同時響了。

  她擦了把眼淚,接起電話,一邊站起身去開門。

  「喂?」

  「田田,我方向北。我知道含光的下落了!」

  何田田已經拉開了門,聽到這話,顧不上去看來人是誰,連忙問道:「他在哪裡?!」

  「他——」

  她只聽到這一個字,接著手裡突然一空,手機被奪走了。

  她有一霎時的茫然,目光一轉,見門口站著謝竹心。他握著她的手機,掛斷電話。

  何田田急了,也來不及去思考為什麼謝竹心突然來找她。她怒氣衝衝地撲上去搶手機:「還給我!」

  謝竹心的手揚起,表情淡漠地看著她:「如果你還想見到含光,就跟我走。」

  ……

  謝竹心開著車,帶何田田去了城南的郊區。

  他們停在一棟十層的灰色小樓前,何田田看到大門外立著一個牌子:桔子機器人公司-櫻河實驗室。

  這樣堂而皇之地立招牌,說明這個實驗室通過了正規的審批手續,和方向北那種地下研究室不一樣。

  樓旁種著許多粉色的玉蘭花,開得絢爛無比。正是春光明媚的時節,何田田卻一陣陣發冷,心臟漸漸地沉了底。

  謝竹心刷開層層門禁,他們走進小樓裡,來到地下三層,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外。

  金屬門緩緩地打開時,何田田的心跳有些加速。

  一想到下一刻就要見到他,她無法不緊張。

  空曠的房間,冷白的燈光,單調的陳設。

  桌後坐著一個人,聽到他們的動靜,抬起頭看向門外。

  不是含光。

  何田田失望極了,看了一眼身旁的謝竹心。謝竹心卻並不打算接收她譴責的目光,他目不斜視地,拉著她走進室內。

  他讓她坐下來,坐在桌子的另一側,和方成肆面對面。

  哦,這人是方成肆,是她公司的大BOSS。這要是平時,她看到他,總是謙卑而順從的。可此時,縈繞她心頭的只有不安和憤怒。她的聲線緊繃繃的,有些冷,質問方成肆:「這是什麼意思?」

  「先別急,會讓你見到他的,」方成肆看起來有點春風得意,他說,「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類腦智能進化的密碼是什麼?」

  何田田心臟狂跳,她隱隱懂了方成肆他們抓含光的目的是什麼,但是她此刻還要裝出一頭霧水的樣子,問:「什麼意思?聽不懂。」

  「嗯,那我說簡單點,怎樣讓類腦智能進化成超腦智能?你該知道的,你一定知道。」

  她此刻緊張急了,緊張到幾乎失去知覺,於是情緒反而詭異地平靜。她一臉天真爛漫地反問:「類腦智能是什麼呀?」

  方成肆看了一眼謝竹心,謝竹心微搖了一下頭,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你的機器人,也就是含光,是一個從實驗室逃脫的類腦智能,它很危險,現在已經被我們控制起來,」方成肆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裝傻,直接解釋了一遍,然後說,「現在請你回憶一下,有沒有接觸過與他進化有關的線索。關鍵詞:進化、超腦、超智慧、神,以及類似的一些詞彙。想起來時,可以在這份協議上填一個數字。」說著,將一份紙質的協議放到她面前。

  何田田掃了一眼那協議,就是一份普通的諮詢服務的合同。款項那裡空著,她可以隨便填。

  「真是大手筆啊。」她感嘆了一句,笑容帶著點譏嘲。

  謝竹心輕輕皺了一下眉。

  方成肆說:「現在你可以開始回憶了。」

  「如果我拒絕呢?下一步你們要怎樣?拿槍比著我?」

  「你誤會了,我們是合法的商人,不做那種勾當。」

  「合法?哈!合法商人會綁架別人的機器人?」

  「放心,我們會賠你一個新的。」

  是的,從法律的角度講,他們這樣做完全是合法合規的。含光只是個機器人,相當於私產。我撿了你的私產,弄壞了,那再賠你一個就是了。

  何田田突然感到一陣憤怒,也不知是憤怒自己的無能還是憤怒含光的無助。她覺得這個世界十分面目可憎,謝竹心可憎,方成肆更加可憎。她甚至有點反胃了。她拿著那份協議,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方成肆旁邊。

  方成肆以為她有話要說,正要洗耳恭聽,哪知道她突然捲起協議就照著他臉上抽。方成肆猝不及防,臉上火辣辣地中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自然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起身閃開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怒道:「你瘋了?!」

  「我看瘋的是你吧。」何田田冷冷說道。

  方成肆胳膊重重地一甩,鬆開她的手腕。然後他看了一眼謝竹心。

  謝竹心會意,往牆上門邊按了按。

  何田田看到房間內的一整面牆開始緩緩地上升……不,那不是牆,那只是一面白色的幕布。幕布上升,她看到了房間的另一半。那裡,含光正坐在椅子上,和她對望。

  她完全沒有思考就衝過去,半路卻被謝竹心拉住。謝竹心:「你冷靜一下,那是塊玻璃。」

  何田田這才發現,橫亙在她和含光之間的,是一塊玻璃做的牆。

  她走過去,手指搭在冰涼的玻璃牆面上,眼圈發紅,叫了他一聲:「含光。」

  含光朝她笑了一下。

  何田田的眼淚立刻掉下來了。她擦了擦眼淚,眼珠兒動了動,仔細觀察玻璃那頭的房間。謝竹心站在她身邊,像是看透她心頭所想。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說道:「田田,他已經被摘掉網絡通訊器了。」

  何田田如遭雷擊。她太知道這對含光意味著什麼了。含光的強大,全賴於對網絡的強力控制。此刻被摘掉通訊器,無異於廢人一個。

  她心痛得要死,恨恨地看著謝竹心和方成肆,怒吼道:「變態!神經病!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們要幹什麼,已經講得很明確了。」方成肆見何田田反應這樣大,很高興。她越在乎含光,越能使他滿意。

  方成肆在玻璃牆上敲了三下。

  何田田見對面的房間內走進一個人,那人穿著藍色的制服,戴著帽子和口罩,他手裡拿著一個電極,電極的尾部連著白色的電線,長長的,鋪在地上。

  他拿著電極走向含光。

  何田田頓感不安,「幹什麼?幹什麼?!!!」

  電極碰到含光的皮膚,含光身體立刻一僵,閉上眼睛。

  她看到含光的面容有些扭曲。

  謝竹心解釋道:「一點電流刺激。你放心,不會破壞含光的身體構造,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會使他很痛苦。高頻電流在身體裡遊走,像是被閃電一遍一遍地擊打身體,仿生數碼的大腦不斷地接收遍佈全身的電流刺激,那感受錯亂而痛苦,生不如死。」

  「別說了!」何田田打斷他。她蹲在地上,淚流滿面,「別說了……」

  玻璃那邊的含光已經無法安然坐在椅子上,他無力地倒下去,躺在地上。他用了一點力氣調整身體,背對著她。

  含光不願意她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何田田朝方成肆吼道:「停下!你讓他停下!!」

  方成肆:「說不說?」

  「說什麼呀!」

  方成肆又敲玻璃,兩長一短,一邊敲一邊自言自語:「加點料。」

  行刑的人調了一下電極手柄,含光的身體陣陣發抖。她看到他屈起身體,學著人類的樣子,想收縮身體減輕疼痛。何田田哭得撕心裂肺,瘋狂地砸玻璃:「停下!你們這些禽獸!!!」

  含光被踢了幾下,身體翻轉,面對著她躺著。他已經痛苦得將身體蜷成一隻蝦子,聽到砰砰砰的砸玻璃聲,他睜開眼睛,眼瞼無力地半開半闔,看了她一眼。

  他的嘴唇動了動。

  她認出了他要講的話:別看。

  他讓她別看。

  何田田悲慟難當,用額頭猛烈地撞玻璃:「含光,含光!」

  謝竹心皺著眉拉開她。

  她癱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嗚嗚慟哭。

  方成肆冷冷說道:「說不說?」

  有那麼一瞬間何田田真的想就這麼說出來。說了含光就不疼了……

  可是她不能。她心痛得要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說。

  含光自己知道那件事,但他沒說,這說明含光不想說,他有他的考慮。他太過聰明,她也許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有一點她一定要做到:不可以拖他的後腿。

  含光不想說,那她也不會說的。

  何田田抹了一把眼淚,背靠著玻璃,不再看含光。他讓她不要看,那她就不看了。

  她仰起頭,看看方成肆,看看謝竹心,無奈地搖搖頭,「你們想讓我說什麼呢?什麼類腦智能超級進化的我都是今天第一次聽說。我承認我早就發覺含光和別的機器人不一樣了,可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就是一直覺得他之所以不一樣是因為他成精了,成精了懂不懂?狐狸精,蛇精,都能成精,現在時代在發展,機器人當然也能成精了。」

  方成肆想過很多種可能,然而眼前這一種還是漏算了……他真的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腦殘少女竟然開始給他兜售封建迷信。

  這個類型的真相,方成肆是無法接受的,他洩憤一樣的,讓那邊的人繼續折磨含光。何田田背靠著玻璃牆,捂著臉只知道哭。

  如此不知道折騰了多久,方成肆終於是放她走了,自然,他也派了人去監視她。

  何田田離開後,方成肆問謝竹心:「你怎麼看?」

  「不知道。」謝竹心倒是坦然,「我看不懂她。」

  方成肆也有同樣的困惑。他們都是理智的男人,並不相信算命成精那一套,可他們不信,不代表別人不信。即便在這個科技爆炸的時代,封建迷信也是有一定市場的。

  這個何田田,說她是腦殘吧,可這腦殘得也太出人意料了;說她聰明在演戲吧,能把腦殘演得這樣生動逼真,那智商和演技也是挺可怕的……

  謎一樣的女人。

  方成肆說:「就該拿槍比著她,死到臨頭看她說不說。」

  謝竹心搖了下頭:「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她。」停了停,見方成肆擰著眉沉思,似乎真的在思考怎樣對何田田進行人身威脅,謝竹心無奈道,「為什麼不去找方向北?他肯定比何田田知道得多。」

  哪怕有一丁點選擇,方成肆也不願意去惹方向北,此人來頭太大,只可利誘,無法強取。

  方成肆搖搖頭,感受到一絲挫敗。

  實驗室裡所有的研究員都離開了,只餘下方成肆。還有含光。

  方成肆打開玻璃門的開關,走進去。

  含光一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像具屍體。聽到漸近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

  方成肆背著手,俯視他。機器人真是堅強啊,被電了這麼久,要是一具肉體凡胎,怕是早就成乾屍了。這樣想著,他的目光又染上了一絲熾熱。

  如果我也能這樣,該有多好。

  含光慢慢地起身。他今天被折磨得有點過,簡直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雖說元件不會損壞,但仿生材料被電流刺激得信息錯亂了很久,這需要他自己修復程序。此刻他動作有些僵硬,站起身的過程差一點跌倒。

  「感覺怎麼樣?」方成肆的心情又好起來,笑問。

  「還行。」含光平靜地應了一聲,緩步走到椅子旁邊。

  他扶著桌子,慢悠悠地坐下。哪怕被折磨得這樣淒慘,氣勢也絲毫不見弱,這會兒雖動作僵硬,卻依舊平靜從容,彷彿崖上雲間的一棵松樹。

  方成肆討厭他這一點,可又無法控制地羨慕著。

  含光坐定後,目光低垂,落在玻璃牆的那一頭。那是方才何田田待過的地方。

  眉毛輕輕彎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暖意。

  方成肆說:「她很在乎你。」

  含光沒有說話。他靠在椅背上,食指輕輕敲著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節奏均勻恆定,像永不停歇的古老鍾擺。

  他突然微微仰了一下頭。

  方成肆看到他在笑。

  「是時候了。」含光說。

  方成肆有點疑惑:「什麼?」

  含光的笑容愈發大了,嘴角揚起,眉眼都彎起來。他笑吟吟地看著方成肆:「你到底知不知道,沐春風是怎麼死的?」

  第59章

  何田田回到家,看到在她家門口徘徊的方向北。他背著手,看起來有些焦躁。

  她叫了他一聲。

  方向北一見到何田田,明顯地鬆了口氣。何田田想回家,方向北卻把她拉到對門,一邊走,一邊說:「去我那裡,我這沒有被監聽,你家就不好說了……你去哪裡了?為什麼掛我電話?還關機?你哭了?你知不知道含光他——」

  「我知道含光在哪裡。」何田田打斷他。

  方向北把她領進房間,轉身關好門,「方成肆找你了?」

  「嗯。」何田田點了點頭。

  倆人坐在客廳沙發上,何田田簡單講了方才的經歷。說完,又禁不住掉眼淚。

  方向北安慰了幾句,想抽紙巾給她,卻被萌萌搶先一步,小傢伙已經爬到沙發上坐在她身邊,爪子上捏著紙巾包。

  方向北:「你說了沒?」

  何田田搖了搖頭,問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些,方成肆打電話問我含光的進化條件。他說……」

  「他說什麼?」

  「他說要和我合作,等含光進化了,復活小風。」

  何田田立刻提心吊膽了,看著他,「那你說了?」

  方向北神色一黯,搖了下頭,「方成肆做事很不擇手段。如果我說了,他肯定會想辦法禍害別人來刺激含光進化。」

  類腦智能的進化畢竟只是一種構想,若是能百分百進化成功,被方成肆傷害的人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可倘若進化失敗呢?那就白白搭上無辜的人命。更可怕的是,方成肆眼看著快要走火入魔,如果真的進化失敗,只會刺激他繼續嘗試,繼續害人。

  就算方成肆多行不義必自斃,後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瘋子。

  這個本意是造福人類的科學構想,立刻會變成可怕的葬屍坑。

  方向北嘆了口氣,「雖然我真的很希望復活小風,但我不能那樣做,小風也不會同意的。」

  何田田也有點惆悵,她把萌萌抱在懷裡,呆呆地說,「那怎麼辦呢?」

  方向北突然扶了一下耳朵,唸唸有詞:「好,知道了,攔下他們。」

  「怎麼了?」

  「田田,你被人跟蹤了。」

  這彷彿是意料之中。何田田點了下頭,奇怪地看他:「你怎麼知道?」

  「我爸給我雇了保鏢,就在樓下,我沒讓他們上來。」

  何田田又抱著萌萌發呆。一想到含光,為自由而生的含光,此刻被人掐斷翅膀,困於牢籠之中,她的心就疼得無以復加,恨不得立刻死掉。

  她擦了擦眼睛,對方向北說:「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救含光。」

  「嗯,」方向北點了點頭,「我今天讓人試探了一下,他那個實驗室,安保做得很嚴密,強衝肯定不行。得想想辦法。」

  「什麼辦法?」

  「想啊,我們一起想。」

  何田田很用力地想了一會兒,問方向北:「你說,那個實驗室,能有出入權限的人,有幾個?」

  「至少兩個,方成肆和謝竹心肯定是有的。方成肆已經喪心病狂了不考慮——」方向北說到這裡,突然停住,默默地打量何田田,目光充滿審視。

  「怎麼了?」何田田摸了摸臉。

  「要不你去色誘謝竹心吧!」方向北真誠地建議。

  「……」她覺得這真是一個餿主意。

  ……

  何田田把謝竹心約在了總公司附近的一個公園裡。

  現在是工作時間,公園裡人很少。下午三點鍾,謝竹心從總部大樓走出來,來到公園。

  上班的時候,他總是修飾得嚴謹整齊,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會亂掉。白襯衫,黑西裝,目光掩在鏡片後,總是讓人看不明白。

  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上班。何田田禁不住苦笑。

  春光明媚的天氣裡,女孩靜立在路邊,像一棵亭亭玉立的山茶花,遙遙地望著來人。

  謝竹心走到近前,見她緊緊地抓著皮包,神情看起來有些侷促。

  「有事嗎?」他問道。

  何田田將左手握著的一個紙袋遞給他:「給你帶了點下午茶。」

  謝竹心接過看了看,見裡面是咖啡和一些小點心,他問:「謝謝,自己做的?」

  「嗯。」

  謝竹心莞爾,「第一次吃你做的東西。」

  他語氣平淡得很,像是在嘮家常一般。何田田實在受不了,眉頭輕輕蹙了一下,欲言又止。

  兩人之間有一陣短暫的沉默。突然的,她耳朵裡傳來方向北的聲音,那來自於她事先裝好的衛星通訊器,只有一個米粒那樣大小,可以貼在耳道上。

  方向北:「田田,說幾句話,這個氣氛有點尷尬。」

  何田田本來不怎麼尷尬,聽到方向北亂入的聲音,她就特別尷尬了。

  她輕咳一聲,小聲說:「走走吧?」

  兩人沿著人工湖散步,方向北還在提醒她:「別走太遠,就繞著湖邊。」

  「你找我有什麼事?」謝竹心問道。

  何田田不願和他兜圈子,那感覺太難受了。她直接問道:「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和方成肆做那樣的事?」

  「他是老闆,我是員工。在不超越底線的前提下,他讓我做什麼,我自然會做什麼,這難道不是常識?」

  何田田以為他至少會有一點心虛和愧疚,哪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心安理得和振振有詞,她突然很生氣,「可是你們綁架含光,明明就超越底線了!」

  「哦?我們超越什麼底線了?是法律還是道德?」

  「你們,你們……」

  「田田,」謝竹心推了一下眼鏡,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你怎麼還不明白,你一直搞錯了一件事。」

  「我……什麼?」

  「機器人只是人類發明的一種工具。你竟然把工具視作獨立的人格去對待。」

  「可是含光和別的機器人不一樣,他是有感情的!」

  謝竹心神情冷漠,「所以,它只是一個有感情的工具。」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何田田搖著頭,她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可她就是覺得他說得不對。

  謝竹心抬手扣著她的肩,嘆息一聲,說道,「田田,別再錯下去了。」

  何田田推開他,冷冷說道:「錯的明明是你們。」

  耳朵裡突然又傳來方向北的聲音:「女神!誰讓你跟他講道理的?勾引!勾引懂不懂?」

  何田田:「……」

  她又上前兩步,離他近一些,放軟語氣小聲說:「對不起啊,剛才有點著急。」

  謝竹心盯著她的臉,問:「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何田田心口一緊,還要裝傻,一臉迷茫地看著他:「啊?」

  「為了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何田田正要回答,耳朵裡方向北又開始了:「這個位置不錯,讓他不要動。」

  她見謝竹心要走,突然捉住他的手,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謝竹心擰眉嘆氣:「你這又是要做什麼呢。」

  方向北:「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偏個頭……你是不是在咬牙?我可聽到了。」

  何田田抬手去捧謝竹心的臉。她踮腳,湊近,偏著頭想親他。

  離得那麼近,她看清他鏡片後的目光,那樣的清亮而鎮定,彷彿早已看穿一切。

  她突然吻不下去了。想要退回去,他卻一低頭,吻了她。

  他閉著眼,頭向另一側偏著,何田田從仰視的角度,看到他暴露在空氣中的半邊脖頸。幾乎是一瞬間,她的視網膜裡劃過一道軌跡,像漸漸放大的流星。

  流星最終釘在謝竹心的頸動脈上。

  那是一枚麻醉針,麻醉的時間大概是六個小時,具體因人而異。

  方向北:「怎麼樣?我早說過我槍法很好的。」

  何田田不想和他討論槍法問題。她感覺到謝竹心中了麻醉針之後很快身體軟倒,她吃力地扶著他,問方向北:「現在怎麼辦?」

  「等著,我馬上過去。你現在可以拔掉麻醉針了,如果有人經過,就說已經叫了救護車,不需要幫助。」

  「好。」

  方向北其實有很多保鏢。然而這些保鏢一個個都很有原則,堅決拒絕做殺人放火的勾當,綁架也不行。事情緊急,他只好親自上場了,像個狙擊手一樣埋伏在遠處搞偷襲。

  何田田緊張得要命,蹲在謝竹心身邊,生怕有人看到。

  方向北來得很及時,同何田田一起把暈倒的謝竹心運回去了。

  ……

  謝竹心醒來時,發現自己以站立的姿勢被裝在一個機器外殼裡,四肢都被困住,不能動。

  何田田正在擦拭一個頭盔,見謝竹心醒來,她多少還是心虛的,把頭盔遞給方向北。

  方向北將頭盔扣到謝竹心的腦袋上,然後把他推到一個穿衣鏡前,笑嘻嘻道:「看看,看看自己,像不像個機器人?」

  謝竹心整個人包裹在機器人的殼子裡,單看外表,根本看不出裡面裝著一個大活人。

  帶著這樣一個「機器人」,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沒人能想到這其實是一場綁架。

  方向北又將謝竹心的頭盔摘下來,撥了一下他的腦袋,「變成機器人的感覺怎麼樣?爽不爽?」

  謝竹心沒有理會方向北,而是看著何田田。

  何田田硬著頭皮,小聲說,「對不起啊。」

  謝竹心看著她的臉笑了笑,笑容有一絲平靜,他感嘆道:「明知道是圈套,還是忍不住中計了。」

  何田田臉一紅,更加侷促了,「對不起!」

  方向北舉著把槍,用槍托敲了敲他的腦袋:「死到臨頭了還想著泡妞,你牛逼!」

  謝竹心被敲疼了,皺著眉問:「你們想幹什麼?」

  他們想幹什麼,真是再明顯不過了,明顯得方向北都懶得回答這個問題。他把頭盔扣回到謝竹心頭上,對著鏡子用槍口頂著他的腦袋,笑道:「聽話就活,不聽話就死,自己看著辦……田田,準備好了嗎?」

  「嗯!」

  「出發。」

  ……

  深夜的郊區漆黑而安靜。

  櫻河實驗室裡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離開,不過燈還是亮著的。方向北在保鏢們的保護下,用激光槍頂著謝竹心,走進這棟小樓。

  這座實驗室的門禁分好幾種,按照安全等級大概分為數字密碼鎖、指紋唇紋虹膜鎖、量子密碼鎖、腦電波鎖。其中後兩種鎖的破解難度很大。

  不過含光有量子密碼鎖的破解方法,方向北從他那裡學過。眼下這道鎖對他們來說不算問題。

  腦電波鎖才是最麻煩的。它需要一個人集中注意力思考某件特定的事情。人的思想浩瀚博大,可以產生無數種腦電波排列。即便是同一種內容,由不同的人思考,也會產生完全不同的腦電波。所以腦電波鎖是針對特定的人而設定的,它需要這個人意識清醒地站在門前,這種情況無法破解,只能通過綁架來完成。

  方向北把頭盔摘下,用槍頭輕輕敲了一下謝竹心的腦袋,威脅道:「老實點,不要試圖用腦殼來測算我這把槍的火力。」

  謝竹心無奈道:「你不要講話了,否則我無法專心思考。」

  方向北很配合地沉默了,槍口依舊頂在他後腦上。

  何田田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到思考中的謝竹心。她提著一顆心,盯著那扇門。

  一分鍾後,這最堅固的一扇門,終於無聲地開啟了。

  她心臟跳得快了幾分,想要衝進去,卻被方向北拉住。

  方向北留了個心眼,怕裡面還有別的危險。他把何田田拉到身邊,倆人藏在謝竹心的身後,往前走。

  樓道裡的燈光蒼白如雪,周圍寂靜得有些嚇人。通往核心實驗室的最後一扇門是最簡單的,根本沒有鎖,此刻洞開著。

  他們走進去。

  何田田總感覺要有不同尋常的事要發生了。她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太緊張了。她喉嚨發緊,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這個實驗室主要是用來關押含光的,一應陳設很簡單,走進去就一覽無餘。

  一覽無餘,沒有含光的身影。

  地上躺著一個人。

  「方成肆?!」何田田看到那張臉時,驚叫出來。

  此刻方成肆雙眼緊閉,臉色灰敗,一動不動的,與死人無異。

  方向北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脖子,搖頭道:「死了。」

  何田田悚然一驚,嚇得腿都有些軟了。

  方向北說完那兩個字,手卻沒有離開方成肆的脖子,他的視線落在方成肆脖子的某處,用手指按了按,「這是……」

  何田田壯著膽子湊近一些,看清那個地方是一個灰白色的小斑塊,有指甲蓋那麼大,中間凹陷邊緣凸起,形狀類似一個火山。這東西出現在人的皮膚上,怎麼看怎麼詭異。

  「這是什麼?」她問。

  「這是電流斑……」方向北失神地搖頭,瞪著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是被電死的……和小風的死狀一模一樣……」

  何田田只覺血液彷彿倒流一般,四肢冰冷,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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