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長生為你

　　飛行器停駐大陸之底，晶瑩碧藍的海水將周圍的一切點亮，完全不需要飛行器的照明，眾人已經將海水中一切盡收眼底。

　　這片本應早已被海水吞沒，本應被地心引力吸引墜落的大陸卻牢牢佇立萬里波濤之中，大陸之巔紋絲不動，如同這個世界生靈彙聚成的信念，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而就在遼闊看不清邊際的大陸之下，無數人魚停留大陸之底，靈汐族的體型並沒有像其他生靈那般巨大化，看起來倒是與現今宇宙時代的進化者體型相近。

　　進入《深藍之海》近兩個月的時間，他們終於見到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僅存的進化種族，因為飛行器的到來，靈汐族空靈而唯美的歌聲漸漸消失，他們散亂分佈在大陸之底，輕輕蕩著魚尾，優美的藍色魚尾在水中輕輕擺動成波，揮動如翼，一尾一尾蕩成了這片大陸漂浮的力量，數百年間，靈汐族就這樣以自己的身體抗拒著地心引力，背負著後圖的軀體，日復一日的堅持著或許根本不可能達成的期望，直至今天的末路，也未曾離開。

　　大陸之下，相隔不遠的海水之底，那裏就是靈汐族的埋骨之地，數百年的時間，縱使是生命力極強的靈汐族也難逃死亡，在這漫長的歲月裏，靈汐族目睹的不僅僅是日漸虛弱的後圖，也包括他們自己，頭頂是風化成石的後圖，腳下是墜落而亡的族人，如此境地，又如何能將眼淚保留在眼底，這照亮整個世界的碧藍色眼淚，每一顆都是悲傷，每一顆都是祭奠。

　　藍眸藍發是他們誕生在大海之中最醒目的標誌，本溫柔無比的顏色被漫長的歲月染成了堅定和執著，執著的即使知道下方就是吞噬他們的死亡也寸步不離，執著的用一份信念畫地為牢，禁錮了自己數百年的自由。

　　大陸之邊，舒尋一行人停下了腳步，小人魚興奮的甩動自己的尾巴，然後從孟陌域的頭頂一躍而下，靈活的擺動自己的尾巴，向著近在眼前的族人而去。

　　孟陌域悵然若失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低低的說道。“小混蛋，頭也不回。”

　　話音剛落，前方奮力遊動的小人魚突然停下了動作，轉回了身體，魚尾輕輕擺動，讓自己漂浮停駐在海水之中，靈央沒有說話，卻認認真真的將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似乎是想將他們的模樣深深印刻進腦海，這一別只怕再無相見可能，短短時日的相處卻是他生命中無可替代的珍寶，隨後小人魚揚起小胳膊，用力的揮動告別。再見，朋友，再見，孟陌域……

　　碧藍色的眼淚在即將墜落之際，靈央猛地轉身，急速游向大陸之底，那裏，有他心心念念尋找的族人，小人魚很快遊到了大陸之底，相隔遙遠，眾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卻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們臉上無法抑制的欣喜，小人魚靈活的遊動在族人之間，偶爾還會遊上去蹭臉，一副興奮依賴之態。最終，小人魚如同其他的靈汐族一樣，以自己的小短胳膊拖住大陸之底，小小的一隻卻那樣認真。

　　青草也飄出了飛行器的範圍，漂浮在海水之中，輕輕搖晃自己的草葉尖告別。飛行器的入口漸漸閉合，舒尋一行人回到了飛行器中，就在飛行器即將再次啟動之際，突然透明的玻璃全景窗外悄悄探出一個草葉尖。

　　本來心情略微低落的舒尋頓時莞爾，幾步走到玻璃窗邊，草葉尖見自己被發現，索性整個貼在了玻璃上，舒尋伸出指尖，隔著玻璃點了點青草葉，青草葉頓時如同一條小青蟲一般一拱一拱的在玻璃上爬來爬去，即使知道找不到入口卻還執著的搜尋著。在這個世界上，唯有青草的誕生只為舒尋，舒尋與青草的契約更是兩人之間無形也無法斬斷的羈絆。

　　舒尋輕輕歎了口氣，心中沉悶難消，一隻有力的手掌落在了肩頭，扭頭看去就看到面無表情的葉翦，葉翦走到舒尋身邊，看著玻璃外的青草突然伸出了食指，在玻璃上寫了起來。青草停下了爬行的動作，看著葉翦的動作。

　　契約轉嫁，生死相隨。

　　透明玻璃上淺淺的痕跡久久未消，清晰的出現在舒尋和青草的眼中，舒尋如墨眼瞳中有光芒在閃耀，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小小幾乎察覺不到的弧度。白衣少年和面容冷峻的男子臨窗而立，窗外是碧藍如水晶的大海，海水撒下的光芒透過玻璃籠罩在兩人身上，畫面靜美卻又無比認真。

　　飛船因為青草的爬窗行為並沒有啟動，依舊停駐海底。青草歪著草葉似乎在打量葉翦，最終，草葉尖端慢慢亮起了一團翠綠光華，柔和凝滿生命力的光團慢慢穿過了玻璃，緩緩融入葉翦的指尖，與翠綠色光團一同消失的，還有玻璃上那八個字，看著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的玻璃，舒尋眼神劃過一絲恍然。

　　青草怎肯輕易相信他人將契約轉嫁，所以它將契約做了改動，將葉翦所寫的內容附加在了契約之中，看著沒什麼表情的葉翦，舒尋明白，這個附加條件顯然是經過葉翦同意的。

　　契約轉嫁之後，青草葉突然銳化了自己的葉子尖端對著葉翦晃了晃，威脅意味十足，然後又敲了敲玻璃吸引舒尋的注意力，再次對著舒尋晃了晃草葉尖之後，這才將自己從玻璃上揭了下來，向後方飄去。

　　飛行器啟動，緩緩向上空浮去，速度越來越快，窗外那顆小小的翠綠色的青草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舒尋站在窗邊良久，視線始終望著青草曾經所在的位置，直到眼睛微微酸澀才茫然回神，眨了眨眼睛，壓下眼中微微的濕潤。

　　修真之人，大多天性涼薄，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耐得住枯坐清修，避得開萬般因果輪回，舒尋以為，獨自生活二十年的時間已經讓他的情緒足夠平穩，但是世間萬物，借有慧根，只要你還活著，就免不了受其所擾，但是後悔嗎？不會，相反的，甘之如飴！

　　若長生只是漫漫孤獨，你若享受尚可逍遙一世，若是不能，求得長生又有何用，在這一瞬間，舒尋突然頓悟，自己所要的長生，究竟是什麼。心境的變化有些人也許修行一世也勘不破，跨不過，而有些人卻只在一念之間。無人看到的角度，少年墨色眼瞳在一瞬間更為清透，宛如星辰。

　　“那個人是我嗎？”沉默立在旁邊的葉翦突然開口沒頭沒腦的詢問。

　　若是一般人恐怕完全聽不懂葉翦在說什麼，但奈何舒尋對這個問題太過敏感，瞬間就明白了葉翦問的是那一句有一個人可以彌補所有的不合適。舒尋眨了眨眼睛，帶著幾分笑意說道。“若我說不是，你是不是虧大了？”

　　碧藍色的光芒下，葉翦竟然也笑了，不是那種讓人驚悚無比的冷笑，而是帶著幾分得意和孩子氣的笑，葉翦揚了揚自己之前契約的手掌。“我已經賺了。”

　　舒尋頓時無言，怕是只有這個人才會在這種情況下會得意的宣告自己賺了，白衣少年看著面前的葉翦，突然笑彎了眉眼，清越的笑聲讓如玉男子少了幾分飄渺氣息，反而多了幾分生動，笑聲許久才漸漸消失，少年眼眸清澈。“是你，謝謝你伸出的手，接納特殊的我，謝謝你的衣兜，讓我安然渡過凜冬末路，只是這感謝在我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變成了另一種感情，也許是這個世界讓我牽掛的東西太少，而你恰好就是其中特別的那個，葉翦。”舒尋的聲音一頓，語氣中的笑意瞬間退去，反而多了幾分嚴肅和莊重，舒尋伸出自己的手掌，指尖突然亮起了翠綠色的光華。“契約成立，生死相扶。”

　　葉翦手掌一顫，下意識的抬起了手掌要與舒尋的手掌相抵，但是在即將碰觸的一瞬間，葉翦卻停住了，葉翦其實知道青草轉嫁給自己的契約增加了自己所寫的誓約，只要自己活著就要守護在舒尋身旁，甚至舒尋死亡，自己也會受到生死相隨這個條件的限制而死亡，但是舒尋卻不會受這個條件的限制，這也是因為青草當時是世界意識贈送給舒尋的謝禮，存在一定的主從關係，而現在舒尋要將這個契約改為平等契約。

　　恐怕任誰也不會想到，面癱冷漠卻無比自信的男人有一天會因為簽訂了了一個有主從關係的契約而得意竊喜，是一見鍾情嗎？不是的，雖然第一次見到成長後的舒尋確實被瞬間驚豔，但是葉翦清楚的知道，那只是驚豔。也許就像舒尋所說的，在不知不覺間，有那麼一個人就在心底沉甸甸的積累著重量，一天只增重一點點，速度雖慢，卻從未停止，最終變成了放不下，變成了牽掛，不碰觸無知無覺，一旦碰觸，方知情重。

　　舒尋的手掌沒有放下，靜靜的等待著。

　　葉翦卻垂下了手掌，臉上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又似乎比任何時候都僵硬。

　　舒尋最終無奈輕歎一聲，他看懂了葉翦的遲疑，葉翦在遲疑自己同靈央和冷北所說的長生，宇宙時代的進化者雖然生命被延長了數倍，甚至還有生命接近無限的幻族，但是生命終究有盡頭，而修真的盡頭，卻是長生不死。

　　葉翦知道自己的壽命不及舒尋，所以生死相扶這個誓約反而變得無比沉重，沉重的他不敢舉起手。

　　舒尋最終無奈輕歎，指尖綠色光華暗淡，轉而亮起了柔和的白色光芒，指尖輕點葉翦的額頭，一段來自舒尋不久之前頓悟的心境意識清晰的傳入了葉翦的腦海，那是舒尋自己對長生的定義：

　　我要的長生，要麼獨身一人，生為山間妖靈，不需要絕豔天縱，只要心神通透。無貪無妄，不知情愁，小橋流水，偏安一隅，無知一世。

　　要麼尋一人相扶，進可並肩風雨，退可煙火人間。你活百歲，我陪你百年時光，你活千歲，我陪你賞千年日月。

　　你蒼老，我舍不老陪你白髮蒼蒼，皺紋滿面，你長眠，我舍長生陪你同棺同穴，消於黃土，你長生，我陪你暢遊三千世界，賞六界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