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五世界 喬爸和他撿來的戲精兒砸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快要沒有辦法思考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著,原來死亡是這個樣子的。
那麼冰冷,那麼疼痛,感覺到生命一點點從體內流失,恐懼,卻又無能為力……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那些被殺死的人都是這種感覺嗎?
邢超在自己死亡的這個刹那,頭一次懂得了戚陽曾經說過的,每一條生命都很寶貴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這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戚陽現在的狀態是由他製作出來的,邢超一死,戚陽也就失去了行動能力,重新變成了普通的屍體。
一對小夫妻從遠處匆匆地跑過來,看見兩具死屍,面露驚恐之色,但咬咬牙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來,畏懼地看著臨樓,呐呐道:“公、公子,那孩子……”
這才是小男孩真正的父母,臨樓將孩子遞了過去,看著他們喜出望外,千恩萬謝的離去,他將手搭在喬廣瀾的肩膀上,低低歎了口氣。
微雪清冷,月華遍地,喬廣瀾看著腳下不遠處的一灘鮮紅,道:“歎什麼氣?”
臨樓道:“沒什麼。”
這時候,胸前的玉簡忽然微微一閃,自從路珩的真實身份曝光之後就賭氣不肯多說的璆鳴忽然開始說話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還記得自己的任務吧?”
他的聲音直接在喬廣瀾識海中響起,臨樓不會有察覺,喬廣瀾道:“我知道,我要給他報仇。現在邢超和戚陽都死了,玉簡上沒有任何字跡出現,說明他們真的不算真正暗算臨樓,毀掉淩見宮的人。”
璆鳴道:“你不是已經確定了那個人就是太禦真人嗎?”
喬廣瀾難得有些遲疑,神色沉沉,一時沒有回答。
璆鳴在另一個空間裏傳音,看不見他的表情,還以為這傢夥又想出什麼麼蛾子,語帶警告道:“這一次和前面的世界不同,我知曉太禦真人目前並沒有作惡,且論身份又是對你疼愛有加的師兄,以你的性格,必不願恩將仇報,對他下手。但若是任務不能完成,魂魄無法聚齊,你應該知道後果——不單是你自己一條命,還有路珩的性命,也完全依附於你。”
喬廣瀾的語氣一如往常,是跟神情完全不同的憊懶:“能有什麼後果?頭掉了不過碗大個疤,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
璆鳴被氣個半死,不想理他了。
喬廣瀾卻在這個時候加了一句:“或許不離開臨樓,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得知真相。但知道這個真相之後,這個世界中的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不敢斷言了。”
璆鳴一愣:“你說什麼?”
喬廣瀾沈默不語,輕輕搖了搖頭。
他在第一次對臨樓產生殺意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本來已經認定是太禦真人獨自與邢超聯絡暗算臨樓的想法也開始產生了動搖。接下來又是和邢超的對話,邢超表現出來的態度表明喬廣瀾和他過去是曾經認識的,可是在原主的記憶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印象,這是第二個疑點。
原主身上一定有什麼問題,他所聽到的真相,也未必就是真相。太禦真人衝邢超說要傀儡術的方法和自己身上的異常聯繫在一起,再深想,就十分可怕了。
這個時候,臨樓在一旁開口:“阿瀾,有人來了。”
喬廣瀾將意識拉回來:“你身上有傷,先躲。”
喬廣瀾和臨樓的位置後面正好有一個棚子,看上去像是一些人家用來儲存食物的地方,臨樓嫌髒,有點不情不願,但是看喬廣瀾已經走過去了,還是狠狠心一咬牙,從後面跟上。
讓他欣慰的是棚子裏倒不是很髒,地上除了兩個大筐裏放著的一點食物之外也再沒有其他東西,臨樓把外衣脫下來,鋪在地上,讓喬廣瀾坐。
喬廣瀾看看自己身上打鬥時所沾的泥土和血,實在沒覺得他自己能比這地面乾淨到哪里去,臨樓嫌棄地髒,還總是跑到自己身邊挨挨蹭蹭的,這不是有毛病麼。
他說:“大少爺,你坐吧,我直接坐地上就行。”
臨樓眨了眨眼睛,說道:“那我坐在衣服上,你坐在我懷裏。”
喬廣瀾本來應該啐他,結果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地嗯了一聲,走過去靠著臨樓坐下了。
雖然這個姿勢依舊和臨樓想像的喬廣瀾依偎在自己懷裏不太一樣,但也足夠他受寵若驚,伸手摟住了喬廣瀾,覺得自己像是抱了個大寶貝。
喬廣瀾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靠的舒服點。他感覺到了臨樓的僵硬,睨了對方一眼:“怎麼著,又不想讓我靠了?”
臨樓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把手收緊,連聲道:“想、想。”
他湊過去,想親喬廣瀾一下,卻聽見喬廣瀾輕笑一聲,臨樓一怔,嘴裏已經多了一個圓圓的東西。
他含在嘴裏,沒親到人有點不甘心:“這是什麼?”
喬廣瀾道:“嚼一下啊,怕我下毒?”
臨樓笑道:“你給的東西,就算是穿腸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他說完之後,真的嚼了嚼,覺得很是甘甜好吃,又問:“這是什麼?”
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喬廣瀾帶著臨樓上街玩,就發現這人簡直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炮,估計是成天到晚封在他那個破宮裏,什麼都沒吃過,簡直白活了這麼大歲數。
他拖著長音嘲笑:“這叫栗——子——”
臨樓道:“哦,原來這個東西就是栗子嗎?果然非常好吃。”
喬廣瀾把一枚銅錢扔進框裏,道:“對啊,好吃吧?這大概是上一戶走的倉促留下來的,沒想到還煮熟了。”
臨樓笑了笑,也學著喬廣瀾的樣子,拿出一小塊碎銀扔在栗子筐裏,抓了一把栗子慢慢剝著。
這時,外面有人說:“掌教真人,到處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師叔的影子。會不會師叔不在這個地方?”
過了片刻,一個人道:“都仔細一點,在這附近的偏僻之處繼續尋找。如果還沒有,就挨家挨戶地把人都叫起來找!”
喬廣瀾聽到“掌教真人”那四個字的時候,第一時間意識到來的人竟然是太禦真人。她親自下山本來就難得了,現在如此急切地找他,難道是又出了什麼事?不管他是不是最後的幕後兇手,反正肯定是對臨樓沒有好心,絕對不可以讓他們見面。
他想到目前如同一團亂麻般離不開的真相,心中震動,下意識地挺直了腰,做出緊張而戒備的姿態。
但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大力狠狠箍了回去,臨樓不復剛才的溫柔,把喬廣瀾按在懷裏,質問道:“外面是你師兄吧,你為何聽見他的名字就那樣激動?難道他才是你口裏的那個……路珩?”
喬廣瀾哭笑不得,他之前就能隱隱感覺到路珩很喜歡吃醋,但也沒有特別在乎,直到這個世界才算是見識了這個人無孔不入的嫉妒心。可怕的是喬廣瀾自己要是真的幹了什麼虧心事也就罷了,這人自己跟自己不死不休的較勁到底什麼意思啊!
喬廣瀾道:“別胡說八道,我只是奇怪師兄為什麼突然會來這裏而已。那什麼……你還是忘記路珩這兩個字吧,以後我不跟你提還不行麼。”
臨樓敏感地說:“不跟我提,那你和誰提?你嘴上不提還可以在心裏想。”
喬廣瀾瞟著他,無言以對。他之前暗示過好幾回路珩就是臨樓,臨樓自己不往那裏想,非得想起來就拎出來叨叨幾句,話又不能完全說明白,這還叫他怎麼解釋?
他幽幽地說:“如果我哪天真的不在心裏想了,你會後悔的。”
臨樓覺得心裏很苦,但他也是沒法,對喬廣瀾罵不出口,打不出手,要不理他首先痛不欲生的會是自己,只好咬著牙恨恨地說:“反正你現在是我的,不許惦記別人。”
喬廣瀾扶了下額角,那股對於臨樓的殺意又一次湧了上來,好在之前他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很快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但心裏的疑惑卻更加重了。
這件事必須及早解決,他可不想哪天一個不小心把臨樓給殺了,更何況這個人這麼賤,更加給控制自己增添了難度。
感覺到喬廣瀾想從自己懷裏掙開,臨樓心裏一慌,正在想會不會是逼得太緊讓對方厭煩了,喬廣瀾就已經反身扶住他的臉親上了他。
臨樓的手下意識地扶在對方腰上,很快不甘示弱地和他糾纏起來。
過了一會,喬廣瀾反手伸向自己身後,準確無誤地攥住了臨樓的手腕:“喂,手別亂動!”
臨樓的呼吸有點重,目光灼熱地看著他。
喬廣瀾攥著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低聲道:“現在知道了嗎,這裏的人是誰。”
臨樓笑了笑,將額頭抵到他的肩膀上,抱了喬廣瀾一會,才嗓音微啞道:“對不起。”
他知道自己性情偏執,可是之前久遠的等待,逐漸由希冀變為無望,終於等到之後,迎來那一劍,又讓剛剛湧起的驚喜轉瞬間化為烏有,這一切都使得臨樓在喬廣瀾面前有著極強的佔有欲。
他素來善於掌控一切,可唯有這一點,無法自製。
喬廣瀾沉聲道:“臨樓,你看著我。”
臨樓很少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連忙依言抬頭。
喬廣瀾看著他的眼睛,懇切地說:“你若愛我,就請信我。”
臨樓急急道:“我……你聽我說,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喬廣瀾聽見外面的動靜越來越近,太禦真人果然讓人挨家挨戶地尋找自己,於是用手在臨樓唇前一比,道:“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既然如此,我要走了。”
臨樓沉浸於剛才的表白,整個人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愣愣地道:“什麼?”
喬廣瀾道:“我師兄來找我了,不能讓他看見你,我先跟他回去。”
臨樓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脫口道:“不行!”
他的頭腦漸漸清晰,回想了一下喬廣瀾的話,立刻明白過來:“你既然知道不讓我和太禦見面,必然明白他跟淩見宮大火的事情有關了。”
喬廣瀾眼波微動:“是啊。你要瞞著我的,是這個嗎?”
臨樓猶豫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緊緊扣著他的手,似乎生怕自己一鬆手喬廣瀾就會立刻跑出去:“既然如此,你就不應該再回到他那裏去。我知道說這話你必然不愛聽,但是太禦真人絕對不像你想像中的那樣正直溫和,此人心機深沉,狼子野心,你留在他的身邊,我萬萬無法放心!”
喬廣瀾道:“你別不放心,你放心吧,我會提防他。況且我們從小同門學藝,一直親如手足,這麼多年了他都沒有害我,現在又怎麼會對我下手呢?讓我回到他的身邊,等弄明白了你遇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幫你報了仇,我就回來找你,行嗎?我真的有事要辦。”
臨樓急道:“你——”
他心中鬱結,當初是喬廣瀾提劍刺他,可現在這個人分明根本不記得這件事,要說不是太禦真人動了手腳,真是誰都不相信。可是臨樓如果要把這件事告訴喬廣瀾,就必須先讓他知道是他用劍刺了自己這個事實。
他幾次試圖遮掩,一方面是不願意喬廣瀾痛苦內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當年魔族、人族和鬼族簽下了“三界協定”,明確說過三者哪一方都不能挑釁,傷害三界和平。如果臨樓說出事實,喬廣瀾就成了破壞這個協定的罪人,所以除了他自己之外,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可是臨樓就是不明白,喬廣瀾為什麼一定要得知這個真相。
他恨恨地道:“你為何如此……如此冥頑不靈!我不想報仇,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不管是不是他害的我,就憑他是你的師兄,我就可以毫不計較。你不要回去!”
不回去的話,很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哪天就把你給殺了。喬廣瀾歎了口氣,耐心道:“可是現在外面的人都在找咱們,你身上有傷,不好讓師兄看見,你讓我先出去把他們引走,然後我立刻回來,這樣可以嗎?”
臨樓道:“你別騙我了。即使身上有傷,只要我不想,也沒人奈何的了我,我不需要你保護,我只要你好好的陪在我身邊。”
外面的人聲越來越近,喬廣瀾看一眼他緊緊扣住自己的手,忍不住道:“我擦,這依依惜別的,有家室就是比單身過的累啊。”
臨樓說的口乾舌燥,最後也來脾氣了,聽見他這樣說更覺得不痛快,乾脆將喬廣瀾的手一甩,冷然道:“總之今天我和他之間,你只能選一個人。你看著辦吧。”
他說完這句話,兩人忽然同時想起了當初邢超跟戚陽決裂之前那場有關於選擇的對話,而他們的屍體還正在外面躺著。
臨樓心中忽然覺得有些不吉,話剛一出口就後悔了。
太禦真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已經能聽的很清楚了:“還有幾個棚子沒有搜查,你們也去找找……”
喬廣瀾垂下眼睛,沒有接他那句話:“我先走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他轉身要走,結果剛放完狠話的臨樓還是沒忍住,再次將喬廣瀾擋了回來:“我、我剛才說錯了,現在重新說,我和他之間你只能選我!咱們一起出去,一起面對!”
喬廣瀾本來要走,他擋的又突然,兩個人撞在一起,從臨樓懷裏骨碌碌掉出來幾枚東西。
喬廣瀾低頭一看,發現那竟然都是剝好的栗子仁,原本被一塊手帕包著,想也知道是打算給誰吃的。
他的心忽地一軟,輕歎一聲,上前抱住對方,柔聲道:“臨樓。”
臨樓幾乎是瞬間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回抱住他,驚喜道:“你不去了嗎?”
喬廣瀾沒有回答,偏頭親了一下臨樓的側臉,臨樓剛要回應,就覺得後腦勺上一痛,頓時暈了過去。
喬廣瀾把自己的外衣也脫下來,跟臨樓剛才鋪在地上那件接在一起,將臨樓放了上去。
他低下頭,一顆顆把地下的板栗仁撿起來,嘟囔道:“你不想讓我涉險,難道我就願意你陷入危機嗎?放心吧,咱們永遠不會成為邢超和戚陽。”
他撿起最後一顆栗子,用袖子擦了擦土,直接扔進了嘴裏,轉身出了那個棚子。
他十分警覺,出去之後特意向東邊繞了一圈,這才轉到另外一個方向,做出好像剛剛從那裏跑出來的樣子,大模大樣地走了出去,正好看見一個人影急匆匆從自己面前跑過。
喬廣瀾揚著嗓子:“喻端,站住!”
那個跑過去的人影正是他的師侄喻端,他找喬廣瀾都快要找瘋了,忽然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猛地回頭,又驚又喜:“小師叔!”
喬廣瀾把一顆栗子往半空中一拋,張嘴接住,吃掉後喻端也正好跑到了他的面前,哭笑不得:“小師叔!你倒是清閒,還在這裏吃東西,你知不知道師尊都要急死了!我們在山上找了你很久!”
喬廣瀾道:“你們上山找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人參。”
喻端:“……你還問!你本來是下山解決馬家的事,平常每次下山,隔幾天都要給師尊報信交代行蹤,這回音信全無不說,馬家還突然起了大火,你說我們能不著急嗎?幸好你沒事。誰都知道小師叔是師尊最重視的人,你要是有什麼意外,玉瓊派恐怕要翻天了。”
喬廣瀾明知故問:“怎麼,難道師兄親自過來了嗎?何必這麼著急,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遇到了什麼事情,難道還能沒有自保之力?”
喻端道:“師尊來了,原本他也不是特別急,可是剛才外面有兩具死的特別慘的屍體,他看了一眼臉色都變了,催著我們找你,自己在那裏看屍體呢。”
喬廣瀾不動聲色道:“原來如此……那我立刻去見師兄,你告訴其他人不用再找了,你們也辛苦了。”
喻端一想還真是,別的師兄弟還在要死要活的找人呢,得趕緊告訴他們,連忙道:“好,我這就去。小師叔你小心啊。”
他走之後,喬廣瀾深吸一口氣,向太禦真人的方向走去。
他之所以特意先見一個師侄敘話,就是為了能在與太禦真人說話之前套一點實情出來,喻端說的話雖然平常,但裏面透露出來的資訊對於喬廣瀾來說,很有用。
太禦真人為什麼見到那兩具屍體會臉上變色,又在旁邊看個不停?死人他一定見過不少,沒什麼可害怕可稀奇的,那麼他震動的,一定是這兩個人的死法了。可是既然如此,急著找喬廣瀾幹什麼?
還有那句,“師尊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你卻老是不聽他老人家的話。”喻端這話說者無心,讓人聽起來,可是十分微妙啊。
再聯想到太禦真人想要從邢超那裏得到封魂術的舉動,不難猜想他要用這個封魂術做什麼。這對師兄弟的關係遠沒有表面上看著那麼簡單,如果沒猜錯的話,太禦真人想要控制自己的師弟……不,或者他已經下手了。
只是自己目前的狀況完全沒到戚陽那麼嚴重,所以還有轉圜的餘地。
當然,這些線索七零八碎,很多都要完全靠他猜的,距真相還有一段距離,但無論太禦真人這樣做是什麼原因,只要喬廣瀾知道對方並不想讓他死就夠了。
這是他最大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