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喬大咪的貓生(十六)
這話一說,喬廣瀾終於忍不住笑場了,用胳膊肘懟了一下路珩的胸口,嗤笑道:“行了,不跟你鬧了,跟我說話還一副哄傻子的口氣,惡不噁心啊你!”
路珩鬆口氣,放開他道:“你不是傻子,我才是呢。費了這麼大功夫想找的東西,被你一下子就挖出來了,說說吧,這到底是什麼?”
這就是喬廣瀾利用撿來的那枚肩章,從這裏的後山找到的東西。
那個正反面圖樣不一致的肩章,恐怕換了別人還真的未必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也恰好喬廣瀾在過去曾經處理過一起幾乎全家滅門的懸案,又恰好見過同樣的東西,才推斷出了蔣家鬼鬼祟祟弄了這麼一大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家的事還要追溯到好幾十年前,當時的男主人在父親去世之後,常常夢到老人家托夢跟自己說在底下過得苦,被關在活大地獄日夜折磨,讓子孫行善積德,幫助他早日脫離苦海。
男主人覺得自己一家行的正坐得直,生平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所以對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嗤之以鼻,但後來聽得多了,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也不由重視起來,請了一個算命先生來詢問是怎麼回事。
算命先生幾經掐算調查,發現原來這家人的祖上曾經有過叛國的行為,因為他們的行為,很多國人喪生,但這一家人卻由此發了大財。雖然後來一代代傳承,他們早就已經洗白,後來的子孫也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但禍根已經埋下了,他們必須付出代價,不單家裏的老人去世之後要在地府中受苦,就算是他和他的孩子去世之後同樣無法避免。
男主人一聽就慌了,連忙向算命先生求問怎麼破解,最後商量出來的方法就是盡可能的贖罪。
從那以後,那家老老少少一起上陣,傾家蕩產,專門為了保衛國家提供經濟上的援助,一些年輕的男丁還上戰場打仗,,經過一番努力,男主人總算有一天夢見了老父親含笑投胎。然而家中好歹又平平靜靜地過了幾十年之後,突然一夜之間莫名暴斃數十口,除了一名在外面讀大學的孫輩,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路珩聽到這裏忍不住詢問道:“像這種滅門案,一般不可能單留下誰不殺的,距離再遠也不應該受限,那個倖存者是何方神聖,竟然能活下來?”
喬廣瀾道:“他能活下來,是因為他大學跟我上下鋪……”
路珩一愣,立刻道:“孫明?”
喬廣瀾驚訝地說:“你認識他,熟人?”
路珩微不可查地撇了下嘴,道:“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跟你住一宿舍的那幾個,就沒誰是我不知道的。”
喬廣瀾:“……”
他實在忍不住“嘖”了一聲,覺得以前活了那麼多年都白活了:“其實我以前聽說過你背地裏查我,可興奮了,每天下了課都等著有人堵教室門口打我悶棍,然後我再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結果期待了這麼多年,一個都沒碰見。”
路珩一想著自己每回都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事就超級委屈,冷笑道:“就你這副脾氣,就算不是我,想套麻袋揍你的也大有其人,你沒碰見,是因為早就被我提前收拾了。”
喬廣瀾:“咳咳……人生已多風雨,往事無需再提,還是談正事吧。”
路珩滿臉委屈,趁機黏黏糊糊拉住喬廣瀾的手,喬廣瀾猶豫了一下,沒甩開他,路珩心裏笑嘻嘻,臉上哭唧唧,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不鬆開了。
喬廣瀾清了清嗓子,繼續講:“當時我們一個宿舍,半夜來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沒來得及看,就被我手上的佛珠自己用普聖明光給滅了,所以孫明沒事。後來我跟著他去他們家走了一趟,才差不多知道了癥結所在,當初那個算命先生的方法有用是有用,但是太過激進了。”
路珩道:“怎麼說?”
喬廣瀾道:“都說殺人償命,手上沾的鮮血多了會造下殺孽,那你說那些在戰場上殺敵保國的士兵應該怎麼辦?”
路珩被他突然這麼一問,倒是不假思索,立刻說:“為大義舍小義,自然有正氣護身。”
喬廣瀾說:“是啊,可是正氣沒有了,就要死翹翹咯。”
“正氣怎麼會沒……”路珩一怔,說到這裏突然明白過來,“我知道了!你是說孫明家祖上幹過虧心事,已經先破壞了家族本身自有的正氣,後來雖然補救,但補救的措施血氣過重,雖然暫時保住了平安,但也是治標不治本。”
喬廣瀾道:“就是這個意思,一開始他們家正氣猶存,還能鎮得住,但是過去了幾十年,當年為國立功的老人也都已經過世,反倒是因為殺孽過重而帶來的血煞占了上風。”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中的肩章遞過去,說道:“這是我在蔣家發現的。”
路珩本來就是大行家,經過喬廣瀾前面的解釋,再看到這個東西,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蔣家也是類似的情況,而這東西就是希望通過正氣旺盛的人生前那些物品來壓制凶靈。”
他再看看骨灰罎子,已經基本上猜出來這裏面裝的是個什麼東西了。
蔣家的情況和孫家相似,但是肯定不完全一樣。蔣父的墳墓特意選在大凶的位置,先以毒攻毒,用這種方法克制煞氣,再在墳頭的大樹底下埋上生前純善之人的遺骨,以此克制,這遺骨同時可以和蔣家每個房間裏藏下的肩章形成相互勾連的大陣。
陣法相互克制勾連,又被嚴藝學利用布成殺局,如果不是喬廣瀾或路珩這樣眼光的人到場,恐怕根本就難以得解。
喬廣瀾既然明白了這個原理,剩下的事就不難辦了,他用肩章為引子,很快找到了這個埋在後山的骨灰壇,把罎子挖出來向外倒倒,發現裏面裝的是一個頭骨和白色粉末。
喬廣瀾反正是百無禁忌,咬破手指後,將骨灰聚攏,滴入鮮血。
“五方徘徊,真靈下盼,聚氣凝收,精魄化形。”
喬廣瀾喝道:“意形門第五百二十八代少門主請靈,如見此令,不得有誤!”
他請靈素來口氣強硬,不像別人有那麼多文縐縐的客套,偏偏格外迅速,幾乎是話音剛落,面前便有一道濃煙出現,飄飄渺渺,只是不成人形。
他的元神鎮壓凶魂已久,幾乎已經聚攏不起來了,眼看就要在風中飄散。
喬廣瀾手疾眼快,用帶血的手指在白色煙霧之前淩空畫出一道符咒,畫完之後打個響指,金光一晃,光芒中彷彿有經文流轉,濃煙漸漸彙聚成了一個靈體。
靈體成型之後,面貌也逐漸可以辨認出來了,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兵,穿著一身發舊的軍綠色制服,身材乾瘦,但是目光炯炯有神。
喬廣瀾在請靈之前已經猜到這必然是個性格人品至純至善的人,現在看見對方有這麼大歲數了,依舊神情堅毅,心裏很敬佩,說道:“老伯……”
他老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動作有力。
喬廣瀾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一臉懵逼:“……”
他是修行之人,可以直接觸碰靈體,這倒是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有點弄不明白這個老兵一上來就拉拉扯扯的是要幹啥子。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同志,這是什麼地方?我剛剛從鎮長家裏出來,好像迷路了。”
喬廣瀾:“……”
啥玩意?
老兵殷切地看著他,又說:“科學技術這一仗,一定要打,而且必須打好!同志,你見到今天來鎮上檢查的幹部沒有?幹部們對咱們的工作滿意嗎?”
這句話稍微熟悉了一點,喬廣瀾想起來了,他說的兩句都應該是領導人的語錄。
國家剛剛成立後不久曾經有一段時期,人們說話的時候在開頭都要加一句領導人的語錄。他聽路珩說過,這個世界的時間線不太一樣,老人的元神又被封印的太久了,記憶錯亂,不單思想停留在了那個時候,甚至還以為自己沒死呢!
依靠執念存在的魂魄,一旦被驚動,就煙消雲散,再也找不回來了,這時候還真得順著他說話。
經過上個世界的磨練,喬廣瀾的演技已經提高了很多,當下嚴肅臉:“槍桿子裏出政權。您放心吧,幹部同志們表示非常滿意。”
老兵欣慰:“人有病,天知否?小同志,看你年紀輕輕,是個新面孔,是不是剛來這鎮上攬工的?吃過飯沒有?”
這……領導真說過這話?真不是罵他?
喬廣瀾:“……飯可以一日不吃。沒有。”
老兵道:“面對嚴重的困難,我們是餓死呢?解散呢?還是自己動手呢?我孫女過生日,我原本是要去供銷社買雞蛋,小同志,你來我家吃吧。”
喬廣瀾:“……”
我選擇餓死。
他哭笑不得,心裏默默開了句玩笑,同時捕捉到了一個資訊“孫女過生日”。
按照常理,這應該就是老人死去都不能忘記的執念,所以很可能他的犧牲,是為了他口中的孫女。
喬廣瀾在心裏搜索下一句能背出來的領導人語錄。
還沒等他想到,老兵忽然在身上摸索一陣,面色焦急:“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我的糧票呢?”
聽到這句話,喬廣瀾立刻意識到麻煩要來了,在這種記憶錯亂的情況下,老人一旦發現自己身上的任何細節與現實情況不符,就很有可能突然驚醒。
果然,老人找來找去找不到糧票,忽然道:“不、不對,我記得我出門的時候,穿的應該不是這件衣服……”
他的神色越來越慌亂,一把按住額頭,喃喃道:“糧票……糧票呢……”
眼看他就要意識到什麼,喬廣瀾反應神速,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一定是剛才落到鎮長家裏了,您快回去找吧!”
隨著他這一掌拍下,原本有些散亂的靈體又重新恢復了穩定。
老兵一臉驚愕看著他,喬廣瀾堅定頷首。
不要驚訝了,我就是如此睿智,所以說快去吧!
老兵緩緩道:“逼上梁山!同志,剛才你沒說領導人語錄。”
喬廣瀾:“……眼角眉梢都似恨。我錯了,其實你剛才找糧票的時候也沒說。”
想他縱橫江湖多年,靠的就是捉鬼和嘴炮,沒想到一世英名竟然會栽在領導人語錄上,偉人的光輝果然不能小看。
好在忍了這麼半天,結果還是好的,老兵終於被他糊弄住了,給喬廣瀾留下了自己地址,說自己先去找糧票,讓喬廣瀾去他家等著。
這樣走了可不行,喬廣瀾連忙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您有什麼心願需要我完成嗎?”
他的用詞有些古怪。老兵奇怪地看了喬廣瀾一眼,卻莫名其妙地也覺得應該請他辦一件什麼事才好——似乎不論生平有什麼憾事,面前這個年輕人都能替自己達成似的。
搜腸刮肚,他又想不出來什麼特別遺憾的,一句話卻衝口而出:“那你就替我跟我孫女說句生日快樂吧!”
喬廣瀾大鬆了一口氣,立刻道:“我答應你!”
這句話一出口,老人的整個身體頓時虛化,迅速變成了幾道光點,光點中,一張薄薄的紙片飄了下來。
喬廣瀾接住紙片,又掏出一張黃符折成紙燈的形狀,直接向前一彈,紙燈自己在半空中燃燒起來,幽幽懸在光點的旁邊。
喬廣瀾道:“老人家,送你蓮燈引魂,跟著它走,快去投胎轉世吧……辛苦了!”
光點繞著喬廣瀾轉了一圈,就隨著蓮燈徑直向前飛去,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他則拿著那個骨灰罎子過來找路珩。也正由於裏面的亡魂已經被超度,陣法失效,嚴藝學才會功虧一簣。
路珩抱著手裏的罎子端詳,道:“他的孫女,是鄧珊嗎?”
喬廣瀾從衣兜裏掏出老人臨走前落下的紙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路珩接過來看看,發現那是一張合同,大意就是老人本來就身患絕症,死後願意將自己的遺體給蔣家處置,而蔣先生負責供他的孫女上學,視如己出。落款是歪歪斜斜的“鄧永革”三個字。
喬廣瀾道:“你為了成功找出他的屍骨超度,也費了很大的勁,這個老人會感謝你的。”
路珩輕輕歎了口氣,道:“逝者已矣,說這些沒意義了。”
他隨手一撚,想把這張紙毀掉,喬廣瀾在他手腕上擋了一下,說道:“給鄧珊吧。”
路珩一頓鬆開了手,說道:“那好,那就剩下咱們自己的事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目光投向剛剛掙紮坐起來的嚴藝學:“你還想不想出氣?”
喬廣瀾自己都沒太憤恨嚴藝學企圖殺他的事情——反正本來就是敵人,互坑很正常,他們現在已經坑回來了,倒是路珩還在憤憤不平著。
他在路珩肩膀上按了一下,走到嚴藝學身邊,只見對方雖然臉色蒼白,顯然受了很嚴重的傷,但卻既不打算逃走,也沒想法解釋,只是盤膝坐在地上,眼睛似閉非閉,面帶從容微笑。喬廣瀾本來沒火,倒被他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德性弄出了幾分脾氣。
喬廣瀾道:“你為了阻止別人找出殺死田萍的兇手,不惜利用蔣家的墳地設局來殺路珩,費了這麼大的周張……”
路珩喝道:“阿瀾!”
喬廣瀾不用他說,已經一側身輕鬆抓住了嚴藝學的手,他自己本來學習的就是佛門法術,比路珩更加熟悉對方的手段,只通過這樣一下偷襲就立刻判斷出來:“田萍身上的歸途印果然是你下的,本事不錯,不過要偷襲我就差點意思了。”
嚴藝學掙了一下,喬廣瀾和路珩兩個人都在場,根本不怕他想逃跑,也就順勢把手鬆開了。
嚴藝學笑著說:“人死都死了,你還管我為什麼要殺,豈不是多餘。更何況我就是不願意說又能怎麼樣,你們來殺了我呀?”
他自己也是術士,十分清楚像他們這種人都有嚴格的紀律約束,斬妖除魔可以,濫殺無辜不行,絕對不能幹擾普通人正常的法治秩序,偏偏這樣說,明擺著就是挑釁。
喬廣瀾倒是沒有生氣,挑眉道:“這話可是有病了,我又不在肉鋪上班,殺豬幹什麼?你和田萍的恩怨當然由員警去查,又不關我們的事,就算你想裝成弱智逃避法律的制裁,在我跟前兒裝也沒用啊。”
嚴藝學:“……”
喬廣瀾損了他幾句,把他那一臉裝逼的笑容給損沒了,總算是出了口惡氣。路珩走上來,
搭著他的腰輕輕拍了一下,把嚴藝學從地上拽起來,說道:“先上去再說吧。”
鄧珊顯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看見路珩遞過來的東西就哭了,倒是蔣潮華一臉驚愕,聽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鄧珊的嗓子有點沙啞,低聲道:“我以前其實不知道這件事,後來無意聽說之後,就一直想把爺爺的屍骨弄出來,我知道,總是在地下埋著……一定很難受。可是沒想到剛剛把罎子挖出來,那棵樹就一下子枯死了,我害怕會出事,本來想那就重新埋回地底吧,卻怎麼也挖不動原本的那塊土地了,於是請‘某位高人’重新找了一個地方埋下去,他告訴我這可以暫時保證不出事,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鄧珊擦了下眼睛,衝路珩道:“抱歉,我不懂這些,當時也只以為是他能力不夠,這才請了很多大師過來,希望集思廣益,一起解決這個問題,沒想到會給路大師帶來危險。”
路珩略一頷首,態度不是很熱情,但也沒說責怪的話,只道:“可以理解。”
鄧珊又說:“雖然其中有這張合約在,但蔣叔叔和楊阿姨一直對我很好,供我上學,讓我找工作,我離婚後又讓咱們兩個結婚。這次的事沒告訴你,潮華,對不起。”
蔣潮華苦笑著說:“沒事,珊姐,你也不用跟我說這些,家裏的事一直是你做主,這次就算你告訴我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這話要是別人說,或許還有點像是諷刺的意思,但蔣潮華那一臉窩囊廢的樣,再配上軟綿綿的口氣,聽起來就只是句大實話了。
鄧珊心裏也清楚,當初蔣父一定要讓她這個離婚的人和獨生子結婚,一方面是因為有約定在先,生怕她過得不好,蔣家違背了同死人的約定會遭到懲罰,另一方面則是想到蔣家雖然家大業大,可爛親戚不少,蔣父親生的孩子只有一兒一女,這二位沒什麼本事不說,關係處的也不好。蔣潮華性格怯懦,蔣潮麗卻貪婪自私,兩個人都無法管理一個偌大的公司,如果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幫助蔣潮華,恐怕蔣父一去世,蔣家就要四分五裂了。
而在國外取得金融管理專業碩士學位的鄧珊,就是最好的人選。
自從祖父去世之後,她婚前一直住在蔣家,跟蔣潮華也熟悉,兩人之間建立了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但感情上倒也不差。鄧珊的個人能力很強,果然沒有辜負蔣父的期待,用了三年的時間,在他去世之後使公司的發展步入正軌。
蔣潮華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其實不少,鄧珊被嚴藝學背叛過之後,對感情本身就看得很淡,況且兩人本身也不是真正的夫妻,所以從未過多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