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小哭包是朵霸王花(十五)
一年之前,喬克振開著車和同伴出去,臨時有事把車停在路邊,他的同伴葛輝先從另一頭下車,結果冷不防從後面斜著衝出來一輛車,將他整個人撞在了車下,開車的正是張嶺東。
當時喬克振也是酒駕,下了車跟張嶺東和他的女朋友理論,雙方發生爭執,越吵越生氣,連傷者都忘了,喬克振失控之下竟然重新回到了車上,直接踩油門撞死了張嶺東的女友,而葛輝僥倖沒有死亡,卻因為救治不及時雙腿殘廢。
喬克振會跟張嶺東爭吵,原本也不是為了葛輝,只不過咽不下那口氣罷了。現在兩人闖了這麼大的禍,互相之間也再顧不得之前的不快,只商量著怎麼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最後約定葛輝由張嶺東負責賠錢安撫,就當做他的受傷和張嶺東女友的死亡都是意外車禍,兩個人誰也不向外面提起。利用職務便利,這件事也竟然真的讓他們給瞞過去了。
但這造成的結果就是張嶺東手裏掌握著案件全部的真正資料,並以此要脅喬克振聽他的話,畢竟兩人一個人是無意中把人撞殘,一個是蓄意殺人,這程度的輕重是不一樣的。
本來以為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化,可是在車禍事件發生的一年之後,如同歷史重演,喬克振再一次在相同的地點將一名男子撞傷,從那一天開始,他就被女鬼給纏上了。
郭思雖然溺愛孩子,但說什麼也想不到他身上居然背著人命,喬克振的一番話將她說的臉色慘白,嘴唇顫抖了半天,頭腦幾乎一片空白。
喬克振那個朋友葛輝跟他可以說是鐵哥倆了,郭思也見過年輕人幾次,她過了好一會才說:“我……我原來問你,怎麼沒見你跟葛輝一起玩了,你說他出車禍受傷了,原來就是這麼回事?”
喬克振點了點頭,沈默了片刻,又很快地說:“但是他現在過得也不差,這輩子吃穿是不用發愁了,我也給過他不少的錢。”
郭思道:“你去看過他嗎?”
“他心裏肯定也有點埋怨我,見了面也沒啥好說的,還看什麼看。”喬克振剛說出自己殺人的事情時,本來還有點心虛,結果沒想到郭思沒有追著這件事罵他添亂,反而就這種細枝末節問個沒完,不耐煩之下,也就沒有那麼大的感覺了。
他不耐煩中又帶著幾分急躁的恐懼:“你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我跟你說,那個女鬼……那個女鬼雖然看不清楚臉,但我有種感覺,那就是被我撞死的那個女人,現在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了吧!媽,你別不相信尤大師,他真的很神的,咱們必須讓他來家裏驅驅邪,我們去把這事跟爸說一聲吧,啊?”
對,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她後半輩子的希望全都寄託在這一兒一女的身上了,丈夫不頂用,但她絕對不可以讓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郭思明明想好了自己該怎麼做,可是卻一時動彈不得。
她覺得很冷。
這是她從小養大的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柔柔軟軟的一團,小臉肉乎乎的,抱在懷裏面的時候讓人感到心都要融化了。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十分溺愛喬克振,也知道這孩子其實不怎麼成器,但是沒關係,有她這個當媽的在,喬廣瀾絕對爭不過,她會為喬克振把以後的路都鋪好。
只要能討得喬楠的喜歡,能繼承喬家的財產,足夠喬克振和喬慧慧這一生不需要怎麼努力也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既然如此,幹什麼讓孩子活的那麼累呢。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沒想到喬克振會變成這個樣子。
郭思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人,心眼多,不善良,但是為人父母的,不論自己如何,總是希望兒女開朗單純。喬克振撞死了人,可以若無其事地一遮掩就是一年;好朋友因為他而變成殘廢,他除了想著賠錢封住對方的嘴,沒有半絲心痛;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女鬼找上門來,他的情緒也只是驚慌害怕,而並非悔恨、內疚。
當初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怎麼會變得這樣狠毒自私呢?那她這個當媽的,在喬克振眼中,又能有多少的分量?
郭思已經不敢、也沒有信心再猜測了。
她忽然克制不住內心的某種衝動,一字一句地告訴喬克振:“有件事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張嶺東死了,你——知道嗎?”
喬克振勃然色變,哆哆嗦嗦地道:“張、張嶺東?!”
郭思盯著他的臉,說:“是,前幾天你弟弟剛從看守所出來,他第二天就死了。”
喬克振臉色發白,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女鬼!一定是女鬼找他索命了!媽你必須救我,要不然我真的活不成了!”
郭思到現在也不太相信什麼女鬼不女鬼的,本來懷疑張嶺東的死跟喬克振有關係,結果現在看喬克振這表現,好像還真不是,她正要說話,就看見喬克振忽然指著自己的身後,發出了一聲幾乎不像人聲的慘嚎。
郭思下意識地一轉頭,這一次,她竟然在自己身後的牆面上看見一個女人身影!
毛骨悚然的感覺一瞬間湧了上來,郭思閉了下眼睛又睜開,發現剛才出現的並不是幻覺,女人的影子還在牆上飄著。
……不,與其說是飄著,不如說是印在牆上,但此時此刻,那個詭異的人影正在一點點從牆面上擠出來,由平面變成立體,隨著她的動作,那擋在面前的長髮向後面散開,露出猙獰的五官,以及臉上……隱隱約約的笑容。
屋子裏片刻的死寂過後,郭思和喬克振齊聲慘叫,一起跌跌撞撞地從喬克振的臥室裏衝了出來。
喬楠本來正在睡覺,聽見母子兩個人這麼大的動靜也睡不著了,剛剛從床上坐起來,房門就被撞開了,郭思和喬克振鬼哭狼嚎地衝進來,要他救命。
喬楠:“……”
他和郭思剛才的反應一樣,根本就不信,呵斥道:“我看你們兩個是瘋了!”
喬楠一邊說,一邊走到門邊,想要到外面看看,喬克振大驚失色,連忙想阻攔他,結果腿嚇得軟了,根本就站不起來,爬在撲到了喬楠腳下,涕淚齊下:“爸,不能開門!真的不能開門啊!”
喬楠從來沒見過兒子這樣,即使還生這母子兩個的氣,心裏面也不由有些犯嘀咕了,但讓他相信有鬼還是有點難度:“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他話音剛落,郭思就在兩個人的身後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又來了!又來了!”
喬楠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就在他面前,那扇還來不及打開的門板上面,又像剛才一樣,漸漸浮出了女人的影子。本來就要抬手開門的喬楠就和那個女人面對面,眼看鼻尖都要撞上了。
喬楠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突然明白了喬克振為什麼會爬到自己的面前——現在他的腿也軟了。
郭思在後面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慌亂之下從床邊的櫃子上摸到了一個東西,不假思索地狠狠扔了出去,伴隨著“劈啪”一聲碎響,女鬼的身影隨之消失。
喬楠一屁股坐到了喬克振的旁邊,腦門上的冷汗流了下來,他也顧不得擦,只是大口的喘氣。
郭思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地上的碎片,也是驚魂未定,她沒想到雖然一樣東西就能把一個女鬼打跑,回憶了一下,自己打碎的好像就是上回拿回來的傅明月的那對耳環,不過這個時候誰都顧不上這個了。
一家三口的臉上是如出一轍的驚恐神情,過了好半晌,喬楠才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郭思雖然是女人,但她的性格比家裏的另外兩個男人都要強硬乾脆,也是最早回過神來的人,眼看著這時候是個好時機,她心裏還在害怕,腦子已經靈活了起來,撲過去一把抱住喬楠的腰,眼淚說來就來:“老公,你嚇死我了,幸虧你沒事!辛虧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喬楠一愣,順手抱住了她,他本來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非常丟人,但郭思這樣說,倒是讓喬楠心裏熨帖了一點,找回了些許面子,不由得又還是覺得,這個女人能跟自己過這麼久,果然還是她最合心意了。
郭思能感覺到他的想法,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趁機輕聲地提出了想要請大師來家裏作法的事情。之前喬克振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還覺得兒子是被人騙了,但親眼見上一回鬼,這回倒是發自內心地將那個尤大師當成了一棵救命稻草。
喬楠不知道具體的內幕,但所受的驚嚇不比郭思少,很快地答應了。
喬克振緊張地在旁邊聽著,生怕郭思把他撞死人的事情也說出去,直到他聽見喬楠答應了之後,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裏由衷地覺得,無論自己闖了什麼禍,母親果然都能夠幫著解決——從小就是這樣。
只不過雖然放了點心,但之前留下的陰影還是太重了,他不敢自己睡覺,依舊讓郭思搭張床陪著他一起睡。
郭思的心裏也很害怕,帶著請求看了喬楠一眼。
喬楠轉開目光,淡淡地說:“既然克振害怕,那你就陪他去吧。”
無論說的做的有多好聽,本質上還是那麼自私自利,郭思剛剛恢復的那一小點溫情一下子就消失了,答應一聲站起身,把還想說什麼的喬克振也帶走了。
他們本來以為這件事情會就此結束,結果卻沒想到,這不過是一個開端,當天晚上雖然女鬼沒有回來,但是喬克振做了一晚上的噩夢。第二天請來的風水師李茂來了之後,說是整個家裏有濃重的鬼氣,需要連著做三天的法事才可以,然而最後一場法事做完了之後,他前腳剛走,後腳那只幾日不見的女鬼就又像挑釁一樣的出現了。
喬家的三口人嚇得不輕,連忙再一次給李茂打電話,李茂再來的時候,找了半天,突然詢問前幾天郭思拿起來打走女鬼的是什麼東西。
郭思連忙把那些留著還沒有扔的碎片拿給他看。
在西餐廳中,喬廣瀾把郭思的講述聽到了這裏,恍然道:“你把那些碎片拿給你那位大師看,他肯定說這是辟邪的好東西,然後你們就想起來我媽那被你當破爛賣了的嫁妝裏還有點什麼相同功效的寶貝,所以重新放低姿態來裝孫子,希望我腦子一抽大發慈悲,替你求求我物件,把東西給你。”
在郭思剛才的講述中,只說了跟女鬼有關的事,她當然不會跟喬廣瀾提起喬克振身上有人命,但喬廣瀾也能感覺出來,郭思絕對有什麼事沒說清楚,要不然喬克振那副神神鬼鬼的樣子就顯得太突兀了。
路珩聽見“我對象”這三個字就笑了,他低著頭,一邊笑一邊將盤子裏的魚塊分開,一點點剔出上面的刺。
郭思張了張嘴想解釋,結果發現自己沒什麼可解釋的,又不能跟喬廣瀾掰扯字眼,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
喬廣瀾翹著二郎腿抖了抖:“憑什麼?”
郭思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那也是你的家啊,阿姨知道你對阿姨有誤會,可是家裏還有很多你和你媽媽的東西,還有你爸爸,你總要回去的吧?尤大師說了,只要給他一樣可以辟邪的寶貝,他就保證能把女鬼給趕走,咱們一家人,這個時候應該齊心協力才對。”
喬廣瀾還要說話,路珩戳了他一下,用手裏的叉子敲了敲喬廣瀾面前的碟子,“先吃飯,都涼了。”
喬廣瀾道:“我不愛吃魚。”
路珩道:“知道你嫌麻煩,我已經把刺挑出去了,你不能總是亂吃零食,又不好好吃飯菜。”
喬廣瀾道:“我是嫌腥!”
路珩頓了一下,歎氣道:“好吧,那你拿過來,我吃。好不容易把刺都挑出來了,不能浪費。”
喬廣瀾被他這口氣歎的愣了愣,又看看盤子裏剔好的魚,乾咳一聲,把盤子往自己面前拽了拽:“……我沒說不吃,我就是說……嫌腥,現在聞聞,也沒那麼腥。”
路珩心裏暗暗地笑,拍拍喬廣瀾的後背,轉向郭思道:“郭阿姨,其實我覺得你這些話應該跟我說才合適,畢竟東西實際上是都在我這裏的,阿瀾做不了主。”
郭思用眼角掃了下正在吃東西的喬廣瀾,心裏為路珩這明顯是推脫的話冷笑了一聲,就看他這幅殷勤備至的模樣,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兩個人之中到底哪個才是說話更頂用的,她還真不信,喬廣瀾如果點個頭,路珩還能不捨得給東西。
在暗罵路珩的狡猾之余,郭思的心中還掠過了一絲猝不及防的悵惘,她原本覺得兩個男人在一塊很荒謬,又沒有法律保障,又沒有孩子,但坐在這裏看著路珩和喬廣瀾的互動,她竟然覺得自己有點羡慕。
枉她機關算盡,汲汲營營,這輩子可從來沒被人這麼當回事過。更何況她上次跟路珩見面之後又過了兩天,路珩身份背景的資料就已經送到了,當時看得她目瞪口呆,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這麼顯赫的出身,而性格為人方面,顯然也比喬楠要好得多。
郭思當時就一肚子酸水,簡直恨不得自己年輕個幾十歲親自上陣將人拿下,或者直接把喬慧慧塞到路珩懷裏。就算是同性戀,她也受不了礙眼的繼子能搭上個條件這麼好的人,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
郭思忽然很不想坐在這裏,很不想面對這兩個人,但她別無選擇。
她道:“路少有什麼條件?說出來咱們都好商量,就算我辦不成,廣瀾他爸也會盡力的。”
她接著又加了一句:“我之前還特意求了一支簽讓大師幫我解,大師說我那支簽的意思是轉危為安,逢凶化吉,只要度過這次難關,以後就不會再有不順了,是中吉呢!”
路珩也不客氣:“那就先回答我兩個問題吧。第一,喬克振到底為什麼要殺人?第二,喬克振跟張嶺東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郭思的手一抖,猛地看向路珩,路珩倚在椅背上,姿態悠閒,淡淡地衝她笑了笑,彷彿一切已經盡在掌握。
旁邊像只小貓一樣乖乖吃魚的喬廣瀾都忍不住為之側目,心想這傢夥又在裝模作樣了。
這兩種可能性不難想到,鬼魂纏身,很大一個可能的原因就是為了索命,至於跟張嶺東的關係……郭思幫著他誣陷了原主,然後張嶺東又詭異的死了,再然後喬克振被女鬼纏上了,這兩者之間很明顯會有某種的聯繫,只不過具體是什麼聯繫就不好猜了。
但路珩選擇了這樣兩個問題詢問郭思,卻將角度把握的非常精准,郭思現在有求於他們,如果一口否定顯得太沒有誠意,但如果要編……喬廣瀾相信她急切中沒那麼容易再編一套天衣無縫的真相出來,而只要她有漏洞,就瞞不過去。
郭思果然遲疑了,她這麼一頓,路珩又說:“其實陰陽術數,我也接觸過一點,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把之前尤大師給你解過的那枚簽讓我看一看?”
他自己沒有追問那兩個問題,郭思求之不得,連忙拿出一支竹簽來,擺在桌子上。
喬廣瀾在旁邊瞟了一眼,隨口念出了簽上的字:“殷效遇師……這是哪門子的中吉啊。”
路珩撚起竹簽,輕歎道:“籌謀數載不成家,水性癡人似落花。心存緣斷欲說反,到頭盡攬事如麻。大凶。”
郭思本來覺得自己不應該相信他的話,可是路珩說的這幾句簽文她似懂非懂,心生異樣,又不由得不擔心,戰戰兢兢地辯解道:“怎麼會呢?尤大師說這講的是紂王的兒子殷效在逃命途中,被廣成子收為徒弟,學會了仙法,變成三頭六臂……這、這不是好事嗎?”
喬廣瀾嗤笑道:“斷章取義。”
路珩無奈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盤子。喬廣瀾這個身體的健康狀況不太好,又喜歡挑食,他是不這樣多盯著點,到時候喬廣瀾生病了心疼的還是他。
喬廣瀾撇了撇嘴,不說話了,繼續吃魚。
路珩這才接著他那句“斷章取義”繼續向郭思說了下去:“你那個故事根本就不完整,殷效的確是死裏逃生,又學得了仙法,但他在下山是明明對廣成子發誓助周文王成就大業,結果因為心智不堅,在山下碰到申公豹後被其策反,欲助紂王作惡,廣成子阻止殷效,師徒因此反目大戰……你知道殷效的結局是什麼嗎?”
郭思的臉色不大好看,搖了搖頭。
路珩淡淡地說:“薑子牙取得杏黃旗之後將殷效打敗,夾在兩座山的中間,山外僅露一頭,而後被廣成子用犁鋤給犁掉了。”
他講完這個故事,臉上微露輕蔑之色,也不知道輕蔑的是殷效還是郭思:“這個故事一波三折,意示事如亂麻,不好解決,天道昭昭,種因報果。這種情況,若無命數之外的貴人相助,全家一人不剩。更何況求籤之人內心早已寒涼,真情不似往昔,你既然已經對你想救之人生怨,那便是更添一衝兇險,何吉之有?”
路珩不緊不慢緩緩道來,一句句無不切中最隱秘的心事,郭思越聽越是心驚,手心裏面都是汗水,冷不防路珩突然微微提高了嗓音:“言不對心,機關算盡,卻不知覆巢之禍將近!眼看人命危殆,功德不存,你還是連個緣由都不敢說出來嗎?!”
他的聲線溫潤,這一聲呵斥的語氣也不算是特別嚴厲,但郭思就覺得頭腦中一暈,好像有一把大錘子從半空中砸下來,直接搗進了她的腦子裏,一陣嗡鳴,夾雜著路珩的話,不斷地盤旋迴響。
郭思脫口道:“一年前克振開車撞死了人,現在那個人來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