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蛇藏身的草叢
蘇雲一直仔細觀察著苗娘的表情,自然看出她除了心虛,心慌,還透出了一股不甘心和怨恨。
覺得我說的話太刻薄,太不公平,太不把你們青樓女子當人看了,是嗎?
蘇雲在心裡默念。
那便不甘心吧,恨吧。
她的目的也不過是擾亂她的心緒,進一步放鬆她的警惕,再尋找可以一舉攻破她心防的那條縫隙。
她說的話本來便是不公平的,就像現代的極限運動,你選擇了去享受那種刺激,自然要去承受可能會有的風險。
出事了要去鬧?
不好意思,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你,都是成年人了,別像個小孩那麼幼稚好嗎?
要討回公道,那也得是別人對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是受害的、被動的那一方。
但人的心理很奇妙,一旦出了事,或是受利益驅使,或是因情緒轉移定律,這個心理學的專業名詞聽著高深莫測,其實就是遷怒,首先想到的絕對是在外界找一個發洩口。
所以在現代,別管真理是什麼,我先白紙黑字讓你簽下免責聲明。
可惜在古代沒有免責聲明,更何況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苗娘她們來就是弱勢的,就像長在路邊的野花,心情好的時候憐惜著,欣賞著,澆澆水施施肥,也許還要采幾朵回去供起來。
心情不好的時候,一腳踩了,也不影響生活,頂多在心裡嘆一聲可惜。
真有不要臉追究起來的客人,苗娘心裡再不甘,再怨恨,也是沒辦法的。
蘇雲現在扮演的就是這個不要臉的客人家眷,不要臉之餘,還很以勢壓人,話裡話外全然不把她們當一回事。
她眼瞅著苗娘的心緒已亂,眼眸微閃,一扯嘴角,眼裡浸著幽冷的厲色,稍稍抬高聲音道:“你們春滿閣害了那麼多無辜的郎君便罷了!現如今竟還敢敞開大門做生意,是嫌害的人還不夠多嗎?還是你仗著沒有人敢出來把這件事鬧大?今日我便站出來,狀告你們春滿閣草菅人命!”
苗娘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腳一軟坐到了地上,臉色白得像紙,一雙眼睛盛滿惶恐看著蘇雲。
連苗娘都如此了,其他沒經過多少世面的小娘子更是嚇得心都要停了。
她們本來便是心虛的,因為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她們之前確實有姐妹得了那種病,且十分嚴重。
做她們這一行的,本便最忌諱這種事,平時都會十分注意,春滿閣也有自己的大夫,定期為她們檢查身體,一旦發現端倪,便會立刻把人送走。
只是這一回卻是出了個大意外,偏偏這個意外還釀成了今天的災禍。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
剛剛與蘇雲說話的粉衣女子焦慮之餘,忍不住困惑地看了蘇雲一眼。
雖然這位夫人如今的表情神態挑不出一絲錯,但她腦子裡總浮現方才在長廊上,她對自己展露的和善笑意。
為了那種事而來的娘子,會這麼笑嗎?
而且,這位夫人的夫君竟然不是陸少卿,而是比陸少卿更糟,是個在外尋花問柳的,總覺得這女子找丈夫的眼光,和她給人的感覺,很不相符啊。
空氣裡瀰漫開一股躁動的情緒,苗娘坐在地上,嘴唇抖了半響,終於崩潰一般,啞聲道:“春滿閣沒做任何對不起旁人的事,生了那種病的娘子,我們早便全都送走了。”
陸成霖微訝地半張開嘴,他折騰了那麼些天,為的可不就是這個真相。
如今陡然聽到,還頗有些不真實。
蘇雲眼眸微動,全都?
她終於想到自己先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了!
花柳病其實不是一種病,而是性病的統稱,而很多性病都有著恐怖的傳染性。
嚴重起來,不一定要通過交合,便是間接接觸也會傳染上!
所以,若春滿閣真的曾經出現過患了嚴重的花柳病而被送走的娘子,很可能不是一個,而是好幾個。
陳子濤是前不久在春滿閣染了髒病,開始收斂起來不再去花樓的,而讓安生晨再也沒去春滿閣的尚玲兒,是在一個月前左右離開的。
兩件事相鄰的日期,也靠得太近了。
再回想尚玲兒在離開前曾與安生晨大吵了一架,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拿出天價的銀子給自己贖了身,離開了春滿閣,蘇雲腦子裡突然有了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忍不住眼神一凜,問還坐在地上的苗娘,“感染了花柳病離開的娘子裡頭,可是有曾經的花魁尚玲兒!”
苗娘的眼睛猛地瞪大,如在夢中的喃喃道:“你如何知道……”
尚玲兒自小跟在她身邊,即便她為了一個沒心肝的男人忤逆她,在她心裡,尚玲兒還是與其他人不同的。
知道她得了那種病,又知道她在那男人處傷透了心,苗娘終究心裡不忍,為她設了個局,讓她走得乾乾淨淨,走得有骨氣。
沒關係,他不要你,你就走,別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至少上京城的人都傳,是你拋棄了他,不是他拋棄了你。
你至少留住了一批傲氣。
陸成霖聽聞這話,眼睛也猛地瞪大了,萬萬沒想到,最後尋出來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麼安生晨很可能與那陳子濤一般,也染了那種病,此時也沒幾天可活了。
蘇雲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陸少卿,去查讓陳子濤和安生晨染病的那兩個娘子,若他們真是因為得了花柳病命不久矣,開始行兇,那很可能,梅元並不是第一個受害者,那兩個娘子中的其中一個,才是!”
像兇犯如此自我的人,絕對不會放過毀了他一生的那個人。
陸成霖頓時嚴肅了神情,道了聲:“是!”
苗娘和一眾娘子完全聽懵了,苗娘更是掙紮著站了起來,一把握住蘇雲的手,焦急道:“玲兒和紫嫣怎麼了?她們出事了嗎?”
她們知道陸成霖是來查案的,可說實話,她們其實並不清楚其中的內情。
蘇雲瞥了她一眼,在心裡暗嘆,苗娘倒是有情有義。
剛剛雖然是為了查案,但那樣嚇她,蘇雲心裡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
剛想開口說話,外面卻突然跑進來了一個府兵,在陸成霖耳邊說了幾句話,陸成霖的臉色頓時變了。
蘇雲看了他一眼,問:“怎麼了?”
陸成霖表情奇怪,彷彿需要好好消化一番剛剛的消息般,半天才緩緩道:“顧卿方才派人,把陳子濤和安生晨都抓到大理寺審訊去了。”
蘇雲微微一愣,便見陸成霖表情更為怪異地道:“審訊完後,又把他們放了!”
蘇雲眨了眨眼,忽地,嘴角一揚,笑了。
她知曉顧君瑋想做什麼了。
打草驚蛇,沒必要打到那條蛇,只要知道攪亂哪裡的草叢能驚到那條蛇,便足矣。
他根本一開始就沒打算找到真兇,他是要讓真兇自己站出來。
陸成霖看到蘇雲嘴角邊的笑,不禁暗自納悶,但也知道這定是顧卿抓捕兇犯的手段,不禁問:“夫人,還要去查那兩個娘子嗎?”
蘇雲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果斷道:“查!”
顧君瑋的法子再好,也不過堵一個概率,萬一兇犯比他們想像的更沉得住氣呢?
還是雙線並行更為保險。
再說了,若那兩個娘子真的出了什麼事,總得有人去為她們申冤吧。
而且,她和顧君瑋之間的賭局,還沒有分出一個勝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