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去你的指桑罵槐
周堯提要求時,並不害怕賴齊舒會拒絕。
賴齊舒雖沒告訴他他想知道的事,但對他的態度還是友善的,他感覺賴齊舒不會拒絕。
就算解讀錯誤,被拒絕了,也沒什麼。拒絕,從來不是什麼終結,是機會,是讓他學習豐富的過程……他需要辦這件事,他想辦這件事,不管走哪條路,都一定能辦到!
賴齊舒思考片刻後,答應了:「好。」
「我在城南靠城牆的街坊有個一進的院子,因為太小,一直沒用過,也沒人知道。這兩日我讓管家去挑兩個人,保證安全忠心,你放心去用。」
周堯:「那我便不客氣了,先行在此謝過。」
「你舅舅幫我良多,你不必同我客氣。」
賴齊舒是個隨時帶笑,給人親切感的人,周堯難得遇到可以信任的人,也很放鬆,二人間氣氛融融,聊什麼都似乎很有趣味,隔閡什麼的,自是不再有了。
試探打量麼,些許還有。
他們都想知道彼此是什麼樣的人,性格如何,能力如何……
再愉快的會面,也有結束的時候。
周堯起身,眸底閃著促狹笑意:「希望下次再見時,舅舅已經有了消息。」
賴齊舒摸著胖乎乎的肚子:「這事吧,得看緣分。」
「嗯,緣分。」
周堯也不多言,和賴齊舒一前一後,走出了包廂。
他們談完事離開,沒特意選時間,也沒有故意聽一聽外面動靜,自然不知道外面什麼時候都有誰經過,也沒料到,遇到微服私訪的楚帝。
周堯見過楚帝,上輩子記憶模糊,他仍然記得楚帝形狀獨特的招風耳,和那綹山羊鬍。
可他『現在』,見沒見過楚帝呢?
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周堯決定見機行事。
反正楚帝是微服私訪,見沒見過,都裝不認識就行。
意外碰到的,不只楚帝一個。
還有一個,正從另一邊緩緩走來,周堯也認識,是林琛。
周堯和賴齊舒見面的廂房在轉角,前後都有路,兩邊人過來,直接把他們倆夾在中間。
這邊,賴齊舒和楚帝打招呼:「楚……老爺,您今日得閒,出來體察民情哪。」
另一邊,林琛先看到了周堯:「周質子?又見面了。」
兩邊聲音一起發出,混在一起,有些亂,雙方都有些驚訝,往近走了些許,方才看到彼此——原來還有別人。
林琛不是官,沒有上朝資格,但他出身不錯,很多場合事件有過參與,自是認得楚帝的,趕緊後退兩步,不好對著微服私訪的楚帝行大禮,恭敬行個揖手禮,卻是要的。
楚帝眉頭皺了皺,大約沒料到會遇見這麼多人。
但他是皇帝,隨心所欲慣了,只有他讓別人不自在,沒有別人讓他不自在的,隨便揮揮手,就沒理了。
嗯,林琛因為行了個禮,楚帝還揮了揮手,周堯安安靜靜站在一邊,沒動作沒出聲,他便連個眼神都沒給。
「你這老賴,又摸魚喝茶,」楚帝顧自打趣賴齊舒,「任上旁人都忙翻了吧,就你倚老賣老不干活,出外逍遙,不帶一點好頭!」
賴齊舒也不怕,笑嘻嘻拱手:「這不是咱們皇上英明神武,政事清明,上下溝通及時,事務料理準確麼!我這職務本就清閒,臨近年關沒什麼事,只有些小的們跑腿的活兒,小孩們閒我佔地方礙地,把我給趕出來啦!我這可不是摸魚,我呀,這是享福!」
楚帝被拍的相當舒服,神態卻沒改,仍然背著手,瞪著眼,一臉佯怒的樣子:「還是懶!有那忠心,就該主動到皇上案前找事幹,給皇上分憂!」
賴齊舒就嘆氣:「我老啦,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你看朝上那一批新提拔的朝官,不僅個個跟水蔥似的,看著就叫人心情好,能力也是一等一的!什麼大事小情,到他們那裡,都不叫事!我年輕時可是差遠了,正該把舞台交出來……再說,我這也沒什麼本事,就會摸魚,呵呵……」
「你這是也在諷刺我老嘍?」楚帝滿臉不贊同,「老驥伏櫪,還志在千里呢,你怎能如此沒有鬥志?」
賴齊舒繼續笑嘻嘻的和楚帝歪纏:「鬥志這東西麼……」
周堯看著,感覺略奇怪。
他的記憶裡,賴齊舒是個游離在權力中心之外混日子的人,就算方才一場談話,他也只以為賴齊舒聰明通透,是個超脫的睿智之人,現在看……他好像又小看別人了。
楚帝這架式,一點也不像偶遇,竟像是有意來堵賴齊舒,想讓他效力出山的!
賴齊舒究竟幹過些什麼事,讓楚帝知道他有大才,並渴望重用?
被一個皇帝如此惦記,賴齊舒還能舒舒服服幹著鴻臚寺的清閒活兒,自由又任性……也是本事。
「不管怎麼說,這人活著,就是不能懶,不然哪來的精氣神?」楚帝說著說著,話題拉到一旁的林琛身上,「你看這林家小子,聰明有能力,外面人人都誇,他自己也肯努力,誰指點都肯聽,就想著學成報效朝廷……年輕人有衝動,看著多順眼,多舒服?你我這做長輩的,連點看護力氣都不肯出,實是小器!」
這是大皇子四皇子沒在這,周堯又不合適,隨便點個人出來應景。
不過以林琛以往表現來看,也確實禁得起這誇。
「晚輩何德何能,哪有那般福氣以您和賴大人為長輩?」林琛從小到大被誇的都習慣了,但這回誇他的是楚帝,大約有些惶恐,趕緊拱手說話,「看護二字,萬萬擔不起。」
賴齊舒就順著話往下接:「是啊,我是哪根蔥,哪有本事護楚爺的晚輩?上頭大事,外面小情,自有相輔良才,我這樣的,實是用不上啊。」
楚帝大約嫌林琛太過膽小,拖了後腿,瞪了他一眼,目光幽暗的看著賴齊舒:「你這挑我理還挑上癮了?」
面子連番被掃,他是真有點不高興,眼神斜斜溜了一圈站在賴齊舒身後的周堯,面色極為不善:「不思朝事,不理公務,倒是有空會年輕後生……」
一直站在楚帝身後的太監認得周堯,此時上前兩步,低聲同楚帝說了些什麼。
楚帝臉色更加諷刺:「你竟同一個質子關係甚篤?賴齊舒啊賴齊舒,你可真是讓我失望。」
周堯:……
質子怎麼了!吃你家米了!真是沒事也能被躺槍!
賴齊舒被刺了,也沒不高興,還是一臉笑:「沒辦法,誰叫這孩子家人救過我呢?我總不能做那恩將仇報的小人。」
「小人不小人,知錯能改,方為正道……」楚帝說著話,視線滑過賴齊舒,落到林琛身上,似有什麼深意。
不知道林琛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並沒為剛才拖後腿圓場道歉,只是微微笑著,也看了周堯一眼:「質子其實挺好,不用勞心勞力,不必擔心家國朝堂,更不必憂心前程,換一種角度,其實很安穩。」
周堯:……
安穩你個大頭鬼!
你們要互相懟就互相懟,別舌頭捋不清楚陰陽怪氣瞎胡鬧!
他算是看出來了,就楚帝這德性,這水平,楚國遲早要完!那四皇子不是個東西,大皇子看著還行,實則有待商榷,這樣的國家,他就算插手玩壞了,也沒半點愧疚。嗯,還不如給他玩壞了,去掉沉珂,重生生機……
還有這林琛,感覺略奇怪,說出來像是捧人護人的話,效果卻是十足十的諷刺。
就像他嫌棄賴齊舒,不想與之為伍,也瞧不起自己,只是個小小質子……
可是之前,林琛給他的印象,並沒有這麼尖銳。
楚帝氣的臉都黑了:「一個沒用的質子,也值得你們一個兩個這般維護!」
周堯簡直氣的吐血,關他屁事啊!這樣的躺槍姿勢也是清奇!
他本不想說話,存在感低點就低點,他是質子麼,無權無勢,想幹什麼事,低調比高調便利很多,可不帶這群人這麼欺負人的!
重活一回,不知是書看多了,眼明心亮,對自己多了信心,還是被封姜默默關愛,脾氣養出來了,以前受的委屈,現在還真不想受了。
去你的指桑罵槐!
眼神都不用往這方寸空間溜著觀察的,他早看出來了,今日這裡是怎樣的食物鏈。
出於不明原因,楚帝對賴齊舒有求,不管賴齊舒怎麼表現,只要沒當面指著楚帝鼻子罵娘,楚帝都不會真正介意。林琛呢,不管那些話說的有心還是無意,也是未入朝的小輩,不敢跟楚帝頂撞,不敢惹楚帝,自然也就不敢對賴齊舒不敬,就算有意見,也只敢拐彎抹角的,『無心』的刺一刺。
這就好辦了……
周堯站到賴齊舒身邊,修眉舒展,笑容溫軟,連頰邊小酒窩都掛著乖巧:「多謝二位關心,有用沒用,勞不勞累,其實我都不甚在意,有幸同賴大人有緣,我看能活成賴大人這樣就極好。自由自在,萬事隨心,百無禁忌……」
他說一個詞,楚帝和林琛臉色就微妙的變一分。
「這怎麼成長,以後的路怎麼走,果然還是得和長輩學啊。」
周堯長長感嘆。
賴齊舒哈哈大笑,厚厚手掌搭在了周堯肩上:「不錯不錯,還是咱們小堯有眼光!」
二人間氣氛融融,楚帝和林琛就很尷尬了。
周堯捧賴齊舒,楚帝沒話說。他想讓賴齊舒別再偷懶,入政局幫他,自己都得忍著脾氣捧呢!可周堯這麼硬往賴齊舒身上靠,他還怎麼擠兌,逼賴齊舒有負罪感,主動圓場就此順了他?
想到這裡,他就生氣,小質子周堯都看清了場面,知道為自己爭氣,怎麼林琛就會壞他的事!
他不滿目光瞪向了林琛。
林琛……林琛不知道有沒有反應過來,有沒有檢討自己,反正楚帝都沒對這話有意見,沒對賴齊舒不滿,他更不好表達意見,便束了手,不說話。
楚帝更氣了,一個個都不讓他省心!
賴齊舒輕輕拍了下周堯,笑眯眯朝楚帝拱手:「楚老爺百忙之中不忘民生,冒寒體察,我便不耽誤您的事了,就此告辭。」
周堯立刻跟著他拱手:「我亦告辭,楚老爺自便。」
兩人一前一後,就這麼輕輕鬆鬆拍屁股走了!
林琛看著氣的鬍子都抖起來的楚帝:「我也……告辭?」
楚帝袖子一揮,火大不的行:「滾滾滾滾滾——都滾!」
很快,轉角裡再無一人。
良久,老太監頂著壓力,過來小聲問楚帝:「皇上,那咱們……」
楚帝眼皮微闔,唇角微掀,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人都走了,朕還在這裡做甚?走,回宮。」
此時他目光精深,神情沉斂,威儀外露,倒是比剛剛……更像一個皇帝了。
周堯和賴齊舒並沒有同行很久,在茶樓外不遠就告別分開了。
寒風吹在身上,刺骨的冷,周堯緊了緊披風,快步往回走。
他總結著整個會面經過,對結果還算滿意。
舅舅的失蹤,是他心裡最痛,最重的負擔,可觀賴齊舒的表現,要麼,就是舅舅現在可能因什麼原由絆住,不能出現,但安全無虞;要麼,就是舅舅連賴齊舒都防著,賴齊舒知道的確實不多。
但不管怎麼說,他都小看了賴齊舒,這個人,並不是想像中的諸事不管,只圖清靜……
還有方才那一場半刻意的『偶遇』,來的委實有點莫名其妙。
楚帝什麼毛病?看起來就像個昏君!
可這楚帝,最初無權無勢,無半點家業,靠著幾個大老婆小老婆加各個岳父,一步步走到如今位置,真是個沒心機的?
他現在想什麼?自己辛辛苦苦搞下的江山,因為沒兒子,只能在各種利益權衡撕扯下,移給幾個后妃的家人……所以不甘心,想搞事?
心裡想著事,就不記得冷,周堯就這麼一路回到了大皇子府,自己住處。
……
晚間,天色陰沉,寒風鋒利,似在醞釀新一場大雪。
周堯披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一院蕭瑟,很是擔心小黑貓。
這麼冷,也不知道小黑貓有沒有地方取暖?
他又拿出了小魚乾,用碟子裝上。
這一回,他裝了兩個小碟子,一個放在自己床邊,一個,放在窗檯。
這夜周堯還是沒睡好,總在做夢,各種各樣的夢,夢裡折磨的不像樣,醒來卻全然不記得,唯有疲累入骨的感覺依然留存,久久不去。
床邊的小魚乾碟子仍然滿滿,小黑貓沒來。
周堯嘆著氣起身,披衣走到窗前,剛要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動作驀的停住。
窗檯的小魚乾碟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