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為難
百花叢中,周堯看著商雲舒。
御花園偶遇,應該是個意外,因為商雲舒看到他時,第一眼也很驚訝。
可接下來,商雲舒的表情就變了。
沒半點心虛,不躲不避,衝著他就過來,還敢放狠話,言語裡裹挾攻擊——
這位相當有底氣。
情況未知時,商雲舒不可能這樣,就像上次熙和園相遇,商雲舒繃的再緊,再不退讓,實則也是心虛的,閃躲的,今天卻不是。
說明已經有人告訴他,今日吳帝要以周朝皇子血脈驗一樣寶貝的真偽,而他,只要好好表現,今日後,就會是板上釘釘的大週二皇子,再沒有任何人懷疑。
他是大週二皇子,那麼真正的大二皇子,當然就不會存在了……
有倚仗,自然可以張狂。
商雲舒笑眯眯看著周堯,滿身滿眼都是得意。
什麼『我不是說你沒眼色』,本意表達是『我就在說你沒眼色』!
差一點就踩到臉上來了。
周堯只一眼,就領會了。
他也不生氣,長眉微揚,微笑以對:「我知道你不是在說我,畢竟我是大週二皇子,身份尊貴,根本不需要『眼色』這種東西。」
身份高的人,行事從來自由為之,只有下面人,才會汲汲營營,時刻需要看別人眼色。
不聲不響的回擊,卻足夠有力道。
商雲舒氣的登時攥了拳。
周堯卻沒停止:「我呢,沒別的愛好,就喜歡看別人自己作死,自尋死路而不知的蠢樣子。現在笑的多美多狂,以後哭的就有多慘。」
他眼梢微揚,言笑晏晏,連說這種可怕的話時,都帶著一股子溫柔勁,沒半點得意張狂,或是刻意的威脅。
但是效果,一點也不差。
甚至更多。
商雲舒背心有點發寒,但輸人不輸陣,心底怒氣翻騰不住,他高聲回過去:「這話我送給你!」
周堯輕嘖一聲,好心提醒:「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說話行事還是注意點的好,別除了一張臉,氣質禮儀,哪哪都不像貴人。演技太差了,大家可是不吃的。」
商雲舒登時牙關一緊,下意識看了看四周。
時間還早,周圍還沒有太多人,但僅只經過的幾個行人,聽到動靜也是忍不住駐足,看向這邊的目光充滿驚訝和窺探……
真正的貴人,是不會這樣當庭大呼小叫的!
周堯適時上前一步,聲音壓的更輕,笑容更燦爛:「你看,別人都在看呢,丟不丟人?」
商雲舒憤憤咬牙,想還嘴,卻一時找不到話,不知道罵什麼懟回去才最合適。
第一時間沒懟回去,後面再說什麼,都沒用了,氣勢輸了,這一場架,已經敗了。
偏偏他打算放過別人,別人不願意放過他。
凌天霸涼嗖嗖的開口,學著商雲舒方才的口氣:「某些人就是沒腦子,怕是都沒發現自己有多招人恨吧?只要稍稍聰明一點,長點心,就該明白,你以為你很成功,很得意,其實在別人眼裡,早就是個淺盤子,一眼就看到了底。」
肖明跟著附和:「魚目就是魚目,打扮的再鮮亮,也成不了珍珠,東施效顰,是個人有眼睛都能看得出。不過這一位——」他看了商雲舒一眼,語氣涼薄,「大約是不懂的。」
「你們跟傻子較個什麼勁?」
最後一句話,是同周堯和凌天霸說的。
商雲舒被擠兌的,整張臉都紅了:「你,你們——」
不等他跳腳,他過來的這條路上,又出現了一個人。
東珠束金冠,衣角翻雲海,整個人透著尊貴氣息,緩緩行來。
是信王。
商雲舒眼睛立刻亮了!
他還瞪了周堯一眼,重新趾高氣昂了起來,要有尾巴這會估計會一舉翹到天上,渾身上下就差滿滿寫上這行字:我靠山來了,叫你們欺負我!
周堯唇角微揚,心想,這位恐怕要失望。
結果果然不出所料,信王走過來,沒問怎麼回事,也沒有幫商雲舒討公道,只是淺淺朝周堯頜了頜首,就越遼了這幾人:「跟本王走。」
這句話,當然是對商雲舒說的。
商雲舒有一瞬間難以置信,非常委屈,各種情緒紛雜……
然而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跟上了信王,乖乖的離開了。
凌天霸看的歎為觀止:「這假貨,該不會真的對信王——」
肖明細眉挑起,話音不無感嘆:「你可算是明白了一回。」
這位信王,著實有本事。
他們查了這麼久,都沒查出太多東西,隻影影綽綽的,摸到了些邊。這個人別看年紀大了,這兩年鬢邊都有斑白,但他極有個人魅力,但凡近身之人,跟個一年半載,沒有不對他動心的。
可他好像天生沒長這份心,不管男女,不管什麼類型什麼年紀,送到嘴邊,他統統不要。
對吳帝的忠心也是,像個苦行僧。
商雲舒迷失在自己的特殊魅力裡,認為只要自己繼續努力,早晚能走進信王的心,得了信王,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就不會愁了。
可惜信王不會喜歡他。
這個人,不懂情愛。
或者說,不想要情愛。
周堯倒有個想法:「許是經歷過最好的,銷魂蝕骨,永生難忘,次一點的,都不願意入嘴。」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許這信王,是個故事的人。
只是故事藏的太深,太久,他們才查不到。
周堯想著想著,眸底突然出現幾抹慧光,想到了一個從未想過的可能……
「周堯。」
思緒被打斷,周堯回頭,看到封姜正大踏步走過來,劍眉皺著,下巴繃著,滿眼寒意的看了眼商雲舒的方向:「小人而已,早晚蹦q死,不必掛懷。」
顯然是看到了剛才的事,在安慰周堯。
周堯卻看到了跟在他身後,小步急走,額角滲出晶瑩汗液,也舍不得放開懷裡封姜的披風給別人,非要自己抱著的容姑娘。
容姑娘依舊大方典雅,面若桃李,笑起來特別好看,令人心曠神怡。
一句話沒說,周堯扭頭就走。
封姜:……
他什麼都沒幹啊!
挺意中人也是錯麼!
他急走兩步,站到周堯身邊:「周堯……我有話……」
周堯仍然不理,越過他就走。
肖明盡心盡職的演繹護衛職責,周堯不想和封姜接觸,他就橫出來,大馬金刀的擋了封姜的路。
封姜:……怎麼哪都是你!
容姑娘手指絞著帕子,嬌美眸底露出一抹不尋常的疑慮。
她有種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
凌天霸摸著下巴,站在一邊,並沒參與這場似有無的對峙。
他也有種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
不過他的『不太對』,和容姑娘不是一個方向。
周堯和這個寧郡王有牽扯,他早看出來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外人沒必要插手太多,他也沒想著要管。他覺得不對的,是這位寧郡王。
總覺得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尤其背影,一些似有似無的小動作。
可這位正臉一來,感覺就沒有了,非常陌生。
這是怎麼回事?
凌天霸開動腦筋,努力思索……
可惜他並沒有思考多久,就放棄了這件事。
因為吳帝出來了!
他出來就出來,還帶著梅笑笑!
他還挽著梅笑笑的手!
哪怕是隔袖子墊著,也很噁心好嗎!
他的笑笑,還得忍著噁心,沖對方笑的那麼好看……
偏偏自己什麼都不能做。
一瞬間,凌天霸虎目差點垂淚,動腦筋想事情什麼的,全部都滾邊滾邊!他要傷心一柱香!
吳帝很快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微笑著站在原地。
這樣遇見,周堯和封姜一行還能怎麼辦,只能收拾收拾心情,過去面見。
眾人行禮的一瞬間,凌天霸悄悄看了梅笑笑一眼,正好迎上梅笑笑投過來的,深沉的,譴責目光。
好像在警告他:不許壞事!
雖然只有一瞬,很快她就移開了,凌天霸還是小心臟一顫,十分委屈。
他怎麼可能壞事!他就是太記掛這女人了!
可這女人這樣心硬無情,一點也不想他……
他決定,延長傷心一盞茶。
吳帝站的很穩:「幾位來的很早。」
周堯細細看著他。
與熙和園春宴時相比,這位的狀態又差了很多,眼下青黑已經用什麼都遮不住,眸底亢奮更加突出,甚至閃動著異光,令人十分不適。
周堯沒說話,封姜就說話了:「皇上舉宴,怎敢不積極?明知有些早,還是忍不住前來叨擾,誰知正好被您撞到,這可真是——您高人大量,可千萬別跟咱們計較。」
這話是捧著吳帝說的。
吳帝自己肯定知道,他下了旨,別人不敢不早到,不然宮門口那群迎人的護衛太監怎敢亂來?這御花園,本就是提前安排好,給先到的人呆著的地方。
可他突然這樣說話,透著陰陽怪氣,有些不妙。
封姜眸底墨色沉浮,有了些猜測。
吳帝對封姜笑了笑,並沒有多做回應,而是將頭轉向周堯,眉目淡淡,聲音疏冷:「周堯。」
周堯拱手,對這微妙氣氛似乎半點沒察覺到似的,面上還帶著微笑:「皇上。」
「大週二皇子,雖是質子,也是明明白白的皇家血脈,地位尊貴,你可知道,冒名頂替,是什麼錯?」
這話說的相當微妙,好像只是隨意提出了一個問題,實則在暗示,我知道你是假了的,最好你自己承認,知難而退。
現場突然安靜,氣氛變的嚴肅冷凝。
周堯仍似不覺,認真答到:「在我大周,這是死罪,認真追究,當誅九族,在吳國……我卻是不甚清楚,不過我記得,春宴之時,您發過話,若有更多證據,大周皇子身份得以證實,假的那一個,也是要被處死的?」
回憶起熙和園春宴,吳帝有片刻恍惚。
當時他是看戲,只覺得津津有味,並不在乎誰真誰假,使勁鬧,作死鬧,讓他看大笑話才好呢,如今……卻是不行了。
雖然氣質表現上,這個更像真的,但他得保那一個。
「知道是死罪,你還要繼續?」
「自然。」周堯長身玉立,微笑謙雅,「我也不大喜歡看著別人死,但別人非要死,我也沒必要攔。」
吳帝的態度轉化,所有人都察覺到了。
肖明甚至還悄悄看了眼梅笑笑。
梅笑笑搖了搖頭。
事出有因,她也沒辦法,大家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這次運氣還真挺好,她們吃完飯,過來遛食順便賞園子,長樂公主也來了,後面還跟著含妃,正好在這時碰上。
梅笑笑就拽了拽吳帝袖子:「皇上,您看——」
同周堯封姜一樣,不管長樂公主還是含妃,見了吳帝,也都是要面見的,很快,呼拉拉一群人過來了。
有長樂公主在這裡,氣氛就能轉過來。
梅笑笑捂著嘴,看了長樂公主一眼,又看封姜:「唉喲喲,可見是有緣人,哪哪都能見著呢!」
長樂公主看到封姜,也不害羞拘謹,大大方方露出燦笑。
梅笑笑打趣長樂公主,含妃卻不願意被她搶了先。
這人都有吳帝恩寵了,還想著巴結公主,發展人脈?
當她是死人麼!
含妃立刻擠開梅笑笑,站到前面來,拉著長樂公主的手,推著她近前一點看封姜,一邊看,還一邊誇。
「嘖嘖,要本宮說,這寧郡王真真不錯,身材長相是一等一的,聽說還會武?蜀地生活安逸,一年到頭什麼玩的都有,聽說好吃的還特別多?尤其辣的?可是巧了,咱們長樂公主呀,就愛吃辣的!」
一邊說,她還一邊拿眼色示意長樂公主:「是不是啊公主——您看蜀地怎麼樣?」
長樂公主非常給面子,圓眼笑成一條線,眉目溫柔:「蜀地很好,早就想找機會去玩玩了。」
「眼下不正是機會?」含妃看著封姜,「留下寧郡王,以後都是機會!」
長樂公主臉有些紅,似乎害羞了。
吳帝看著這個女兒,少有的,眸底出現一片溫情。
含妃看到了,自然打鐵趁熱:「我的好公主,現在可不是害臊的時候,你父皇可看著呢!今天這宮宴後啊,你的駙馬可就要訂下來了,你來說說,這寧郡王——到底怎麼樣啊?」
「很好!」
長樂公主憋了半天,憋出這麼句話,態度非常明顯,這是願意了!
含妃就帕子攥在手裡,吃吃的笑。
她看向長長公主,目光是調侃的,打趣的;看向吳帝,目光是邀功的,訴情的;看向梅笑笑,則是挑釁的,得意的。
這一場眉眼官司,周堯看的不要太清楚。
含妃的想法,他也很明白。
女人想在宮裡活著,活的好,活的自在,無非兩樣,一是皇帝的寵愛,有了寵愛,基本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二是權勢,是人脈。
你有能力在宮外架起利益網,有本事讓有份量的人幫你說話,沒有寵愛也沒關係,至少能活的自在。
含妃跟梅笑笑拼不了寵愛,便拼另外一樣。
長樂公主,最好能攏到手裡,攏不到,也不能讓梅笑笑沾了手!
但這婚事牽扯到封姜……
周堯不著痕跡的瞟了封姜一眼,眸底滿是冷笑。
封姜:……
老子還什麼都沒說呢,別給定論好不好!
容姑娘非常不高興。
在她眼裡,長樂公主並沒有多喜歡封姜,只是覺得封姜好看,換了別人,比如崔清揚,長樂公主也是願意的。你願意就願意,別聽別人說話,聽風就是雨好不好!
不真心喜歡寧郡王,就別胡亂答應,這世間還有別人真心喜歡他的!
她十分為眼前男人不值。
這個男人值得更好的,更真心待他的……
比如她自己。
含妃看到了容姑娘異樣。
她是女人,在後宮不知道鬥了多少年,小姑娘的心事,往她跟前一過,就能看穿。她想搞到長樂公主這條人脈,就得讓長樂公主滿意,這侍女瞧著是不省心的,她就得代勞,敲打敲打,不然以後長樂公主過的不好,豈不是怨她?
她是結人脈,又不是結仇!
遂她指著容姑娘,涼涼開口:「這位容姑娘,不是寧郡王侍女麼?你家主子要有喜事,怎麼瞧著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容姑娘嚇了一跳,趕緊跪下,頭垂下去:「我沒有……」
「你沒有?誰是你,你又是誰!」含妃大怒,「皇上面前,本宮尚要守規矩,謹小慎微,你一個侍女,哪來的資格稱『我』!」
容姑娘整個身體幾乎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含妃看了眼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眉眼平靜,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神情。
也是,這女人們,說起來是好姐妹,實則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為個男人撕的娘都不認識的樣子,她見的多了,長樂公主對這一位巴過來的姑娘,應該並沒太多好感。
看向吳帝——
吳帝長年上位者,人老成精,自然也看出來了,這齣戲是怎麼回事。
那麼不管別人樂意不樂意,都沒關係了,沒人管得了她!
含妃語氣就更沖了,有意壓著梅笑笑,好生在眾人面前表演一番。
「這下人也是人,姑娘們年紀大了,看著英武的主子,總會浮出點心思,我也理解,但人活著呢,最重要有自知之明,」含妃聲音裡夾著諷刺,「得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幾斤幾兩,別以為什麼樣的地方你都能站,都能站的穩呢!」
這話就有點夾槍帶棒的了。
還有點指桑罵槐。
周堯看了眼梅笑笑。
梅笑笑依然在笑,悄悄衝著吳帝笑,還朝吳帝走了兩步,看起來很是粘人。
吳帝很受用,悄悄拿手指點了點她:調皮。
二人氣氛完全不受影響。
可憐含妃的賣力表演了。
容姑娘是個聰明姑娘,心眼不缺,被人指著鼻子罵一句,興許也就忍了,被這麼罵,她有點不開心。
不開心,就要回擊麼。
她想起來,剛剛寧郡王看那周堯的眼光好像有點不對,讓她非常不安……
有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婢子有錯,多謝含妃娘娘指點!」她用力磕了個頭,再抬起時,眼底都是淚,看起來十分可憐,「只是含妃娘娘真的誤會婢子了!婢子不敢有任何妄想,方才愣神,也是因為想起來……婢子禮儀上確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她弱弱的看向周堯:「方才郡王爺同這位皇子說話,很是親近,婢子忘記了上前打招呼,害怕他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