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他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周堯這話,不是故佈迷陣,不是沒方向的亂說,他是真的覺得,信王可能有什麼事想不開。
觀信王以往成長史,這位還真是個賢王,心正,能力很強,為人踏實謹慎,但凡交到手上的事,一定會完成的非常好,可他只有實幹的名譽,並未傳出多大的才名。
往前翻,吳帝尚未繼位,儲君並不明朗的時候,信王也從未一鳴驚人,展現過自己過人的才華。
周堯覺得,這要是換了普通人家,信王就是個忠厚老實的孩子,孝悌踏實,樣樣美德都有,到了皇家,因這一代紛爭不那麼明顯,他又從小被哥哥吳帝疼愛,長成賢王,無非厚非。
可惜吳帝做了帝王,就不再是當年那個一心一意護他的哥哥,人家的心,變的大多了。
信王卻一如既往忠厚善良……
這樣的人,總會有點一根筋,容易自己把自己給繞住。
周堯盯著信王的表情,見後者眉心皺起,心道果然,被給他猜對了。
信王會被什麼繞住呢?
此情此景,顯然,不是跟吳帝有關,就跟早逝的朝穆有關。
周堯猜,是後者。
他決定撞一撞運氣。
「驚才絕豔之人,往往睿智慧黠,想法與眾不同,王爺若想不到,不若說出來給我聽聽?」周堯微笑,「不才周堯,不敢說有大智慧,卻也不笨,你我二人一起努力,許能解開謎題也說不定。」
信王終於轉頭,看了周堯一眼。
周堯心道,成了!
猜對了!
「梅妃……是你的人。」
幾日沒說話,沒用食水,信王聲音有些沙啞。
周堯眸色微揚,笑意淺淺:「也不算是我的人,是朋友吧。」
「滴血驗寶一事,是你做的局?」
「不是,我也只是恰逢其會。」
「也是,你若做局,不會這麼淺,也不會幫那假質子。」這個信王其實也想到了,「但所有大好結果,都被佔了,這一點,總沒錯吧。」
這個周堯承認,微笑著點頭:「沒錯。」
信王眼神平直,聲音輕如嘆息:「你是真正的大週二皇子。」
周堯:「是。」
「楚國的局,大皇子四皇子身死,楚帝中風無法正常臨朝……是你做的。」
「是。」
「你為什麼會當質子?」
信王眉心微蹙,似乎很困惑。
照常理,這大週二皇子這麼有本事,這麼有心機,什麼樣的局都敢做,什麼樣的劣勢都能破,怎麼會淪落到當質子?
哪怕聖旨捧到了面前,哪怕別人刀子抬了起來,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找到圓緩方法,並在後勢,予以解決。
做質子……為什麼?
明明不用的。
這問題……
周堯還真是有點不好回答。
難道他說,之前那個傻傻的蠢蠢的是真實的自己,現在這個聰明的,其實是歷練過一輩子,好不容易長了點心眼的重生之人?
不能直接說,只好忽悠了。
周堯長眉舒展,眉眼笑開,頰邊現出兩個酒窩,笑的乖順又神秘:「所以說,有些聰明人的心思,別人不懂,只靠猜,是猜不出來的。」
他自己都覺得這話編的略有些尷尬,不想這句話竟戳到了信王!
信王沉吟片刻,竟點了點頭,頗為認可!
沒辦法,周堯只得在這條路上繼續努力,繼續忽悠勸說:「你很強大,很厲害,行事縝密周詳,只要你想,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但你獨獨缺了一樣東西——」
信王看著周堯。
周堯啟唇,吐出兩個字:「創意。」
信王目光迷茫了片刻,方才闔眼點頭:「你們聰明人,想法總是很多。」
他承認,這一點上,他的確有欠缺。
此後,信王沉默了半晌。
周堯知他有話,也不催,就靜靜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信王終於說話了,他念了一首詞。
「藕蕩橋邊理釣筒,苧蘿西去五湖東。筆床茶灶太從容。況有短牆銀杏雨,更兼高閣玉蘭風。畫眉閒了畫芙蓉。」
周堯細品,這是首清新從容,有煙雨江南氣息,又透著俏皮戲謔的作品,充滿生活趣味,畫面感滿滿,非常好的詞。
尤其最後一句,畫眉閒了畫芙蓉,極為點睛,這是一對情侶的生活寫照。
信王念出來……是他作的?
不,信王為人嚴肅,與這詞風格不同,那便是——
朝穆。
這首詞,一定是朝穆作的!
信王和朝穆,去過江南。
周堯想清楚後,細細看著信王的表情。
信王……唇角顫動,雙眼微闔,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阻止情緒外洩。
想想這詞,周堯嘆了口氣,很理解。
如果兩個人都活著,那麼這首詞就是美好,一讀起來,會忍不住嘴角輕揚,想起以前的事,心情會變的很好,懷念,幸福,珍惜,會是情緒的主旋律。
而今……朝穆已逝,獨留信王一人。
詞一如既往美好,然而紙上不苦心裡苦,那些過往永遠只能是過往,再也不能重現了。一起遊湖釣魚,筆床茶灶從容之人,永遠不會再回來,想畫眉,都尋不到那人的眉眼了。
當時有多幸福,此時便有多痛苦。
信王伸手蓋住眼睛,啞聲道:「他去前,在我懷裡,念了這首詞。他說這是留給我的謎語,讓我好好悟,悟不到,悟不好,他便不原諒我,就算哪日我死了,他也會避而不見,就此緣盡。」
周堯眸色微斂,放輕了聲音:「那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覺得……他這是在提醒我,要我記住那些過往,一輩子好好記住他,永遠也不能忘……他想我陪著他……我是願意的,真的願意,可他一次,一次都沒有入我的夢,一次都沒來見過我。」
周堯緩緩嘆了口氣。
「我隱約聽到些消息,朝穆公子,是個十分陽光,特別喜歡笑的人。」
信王頓了頓,嘴角艱難牽起:「是啊……他最喜歡笑了。小時候身體不好,又背上那樣的批命,所有人都可憐他,可他並不怎麼在意,總說現在的自己很好,要珍惜當下。他還總怪我皺眉太多,太嚴肅,不好……」
「朝穆公子豁達開朗,怎會忍心拘束你一輩子?你對他真心,他對你,也是真心。也許是——」
周堯看著信王,神情端肅,聲音清涼疏朗,如月下湖水:「也許是他想勸你放開,朝前走。他希望你可以恢復從容,盪舟湖面,有清茶在手,有心情採擷一兩支荷花,願意描繪一卷秋色。」
「他希望你,有一輩子的晴朗天氣。」
信王突然哭了。
捂著臉,號啕大哭。
「他說……二月初,欒澤城邊,有最美的杏花……我們還沒去看過……」
此情此景著實能感染人,周堯忍不住,跟著眼圈微紅。
信王這一哭,直接哭暈了過去。
周堯趕緊叫人進來,伺候著信王去別的宮殿休息,吳帝屍體麼,自然也不能這麼放在密道了,立刻抬了出去,通知梅笑笑準備起來,各處細節做到位,然後敲響皇帝大行的喪鐘。
吳帝大行,喪鐘敲響,所有有份量的人立不敢耽誤,立刻前來奔喪。
梅妃手持大行皇帝遺詔,在前哭靈,長樂公主趕過來,盡最後一次孝道,並支持梅妃。梅妃握有吳國玉璽,禁衛軍特權,之前經營的各方勢力,再加上凌天幫,不管出什麼事,自保沒問題。
關鍵性的東西她抓著,大行皇帝的屍身也看到了,大臣們大部分都沒說話,垂頭哭靈,有那不服的,就讓他不服,梅妃現階段只顧哭靈,什麼都不管。
信王只睡了三個時辰就醒了,醒來看向周堯的眼神十分複雜。
周堯也不知道這位王爺想沒想通,反正信王沒再搭理他,和他聊天說話,只是換了身衣服,走到了大殿,大行皇帝的棺木前。
一直以來,信王爺似乎都是吳國的支柱,有時候地位比吳帝還重要,還要讓大臣們相信。
吳帝沒登基做皇上時,人還行,看得過去,當皇帝沒幾年,人就變了,對政事一點也不積極,要不是有信王這個不喜名利的人盯著,不是他們說,吳國早亡了!
大臣們沒表態,沒對梅妃表示太多支持,也是等著這位出來,有信王在,他們就有靠譜的新君,一個女人像什麼話!
結果信王出是出來了,卻明確的表達了意思:他不想當皇帝。
不但不想當,他還非常支持梅妃暫時垂簾聽政。
他還說,吳國生前最寵愛梅妃,這是吳帝遺願,吳帝臨死時親自將吳國託付,他親眼經歷並看到,當場就接了旨。
眾大臣:……
你騙鬼呢!
吳帝再蠢,也不可能把江山交給女人!你還看到了,還和諧的答應了,怎麼可能?你們不是已經翻臉,拿劍指著對方麼?
怎麼回事!弄死吳帝得來的江山,不要了?
然而不管大臣們怎麼腹誹,怎麼不可思議難以置信,信王主意已定,不會再更改,他支持梅妃上位!
所以,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吳國以後的形勢,只能這麼定下來了!
於是梅笑笑並沒有回凌天幫,繼續住在宮裡,處理各種國事。
只不過這一回代理皇帝之權,這自由度麼,自然也一起代領了,想要什麼,想吃什麼,想幹什麼,都由她自己決定,別人誰也管不著。
她把皇宮當家,沒辦法,凌天霸只有過來陪她住。
成親……看來暫時是不行了,洞房能不能行!
他等梅笑笑都快等一輩子了!
你還別說,在皇宮的地盤偷情,真是別有滋味……
凌天霸不禁想,那些市井裡的小話本,宮妃和外人勾搭的香豔事,沒準就是找這個刺激!
周堯聽到這個結論時,一口茶差點嗆住。
到底是匪幫幫主凌天霸,想法足夠勁爆!
周堯明白梅笑笑的意思,對方是好意,自己也不見得沒這個雄心,但眼下境況,還是不合適,他仍然只是個質子,不便露於人前,管理這麼大個國家,風聲傳回大周怎麼辦?
不過想想,他也是時候謀回去的事了。
不但楚地,吳地是他的,大周也得是他的!
但這件事需要仔細想好,認真做計畫,不是一時半刻能做成的……
周堯回了凌天幫。
肖明給他帶來一條消息。
他的舅舅蘭林春,之前曾被他懷疑在吳地出現,現在終於查出一點點線索,不太確定,但十有七成,他的舅舅還真的近期來過這裡!
周堯瞬間來了精神。
然而也僅只如此,再多的消息,卻是沒有了。
周堯安全回來,肖明在崖邊的瘋狂狀態便也散去,只是偶爾不經意間,看向周堯的目光透著溫柔。
封姜很是看不慣。
自從向周堯表露了愛意,又坦陳了一切,封姜就再也難以忍受離周堯太遠,就算忙,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到了晚上,封姜還是會來找周堯,周堯在凌天幫,他就飛來這裡分堂,周堯在皇宮,他便溜進皇宮。
肖明這眼神,他可是看到很多回了!
不過這一回,他沒裝病,按著胸口喊疼,他只是一把撈住周堯的腰,抱著人跳窗戶就跑了。
彰顯存在感所有感的同時,他還手豎起,沖肖明比了個中指。
肖明:……
封姜沒有回頭,周堯被他抱在懷裡,自然也沒看到他這個動作,乖順的任他帶走。
封姜心裡更美了,重重親了周堯腦門一口,月下的身影飛的更高了!
其實今晚還真是有事,他帶著周堯,去見了王珈。
王珈一直盯著傳國玉璽的下落,真的,至今為止不知道在哪,假的,卻跟著吳國皇宮這條線,跟到了有用信息。
赭七和管黎打了起來,中了管黎暗算,但他好歹是苛刻條件下訓練出來的死士,怎會輕易死去?管黎中傷了他,卻沒能殺了他,反倒被他弄的半死,身體殘疾了。
赭七拖著重傷的身體,帶著傳國玉璽前去交接——
接頭人細查之下,方才認出是假的。
王珈捂著嘴,笑的小眉毛都快飛出來了:「那個老太監臉色啊,嘖嘖,像灶台下的鍋底一樣,要多黑有多黑!」
周堯眉心微蹙:「老太監?可是認清楚了?」
「他都自己承認了,還能有假?」王珈看著周堯,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那老太監一口一個恆王,周堯,看來那商雲舒,是你的好哥哥安排的,他要搞你……」
這一點,周堯已經猜到了,並不意外:「嗯。」
王珈特別生氣:「楚國算計我的,也有他一份!朝這心思,就知道是主謀,等我見了,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你不許攔著!」
周堯微笑:「不攔著,你儘管揍,揍累了,我給你端茶遞水,捏肩鼓勵。」
封姜還關注另外一個人,問王珈:「那個穿金雲鎖紋袍的人呢?你在楚地查探時,說過這個人是重要推手之一。」
說起這個,王珈感覺也有點奇怪:「這個人很奇怪,他一直在外面看,似乎觀察監視,卻並沒有往裡深……要不是你建議我遠觀,別往前湊,估計現在被觀察的就是我,而不是我發現他了。」
王珈仔細說了說這個穿金雲鎖紋袍的男人。
武功很高,不愛說話,很穩重,不與任何人來往,只一心盯著傳國玉璽。不確定這人知不知道傳國玉璽是假的,他沒有靠近。但他好像認識恆王的人,如果遇到,一定會避開……
看起來像個撿漏的,實則也不是,有時他會故意放一點消息,引導恆王的人。
王珈說了很多,消息線索多了不少,但仍然不大夠。
起碼不能分析出這人是誰。
「不知道也沒關係,反正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另外幾撥圍著傳國玉璽轉的人都是智障,不用管,咱們只盯著這兩個就成!」
王珈拍板。
無論如何,被貼在他身上的恥辱,他得找到罪魁禍首,洗下去!
說完這點,王珈問封姜:「你的容姑娘呢,查的怎麼樣?」
封姜立刻警惕,看向周堯。
周堯表情沒什麼變化,仍然是笑眯眯在喝茶,可封姜就是感覺不對,後背寒毛都豎起來了……
必須得好好說話!
「怎麼說話呢!」他一巴掌過去,重重拍了下王珈的頭,「什麼叫我的容姑娘,我哪裡有過什麼姑娘?那女人在算計我!」
王珈疼的眼淚差點飆出來,聲聲控訴:「說話就說話,打什麼人!」
封姜沒理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周堯:「你別聽他瞎說,我真的只有你——」
周堯揚眉看了他一眼,指尖敲敲桌面:「所以那位容姑娘——」
「她的確也對傳國玉璽感興趣,那日想順手牽羊。」封姜眉目鋒利,似隱含著殺氣,「但她對我,她背後的主子對我,好像興趣更大。」
「她們想把我當成手中的劍,好好利用呢!」
王珈一聽,來了興趣:「所以容姑娘的上封,是誰?」
封姜:「最終的幕後黑手是誰,目前還沒查到,方超只查到了個太監。」
「太監?」王珈眼睛瞪圓,一臉驚訝,「竟然也是個太監?」
封姜點了點頭:「這個太監和你的那個不一樣,非常謹慎,穿衣打扮,說話做事都儘量往外面人身上靠,不仔細看,認不出他是太監。他也沒一口一個主子,甚至對此提都不提,連他自己姓甚名誰,都沒透出半分。」
「呵這個厲害啊!」王珈眼珠溜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既然人家故意瞞的死死,不好認,你們怎麼認出他是太監的?」
封姜眼睛看向窗外,聲音很淡:「方超看到了他如廁。」
王珈伸出大拇指:「敬他是條漢子!」
周堯:……
玩笑過後,三人繼續談正事。
仍然是圍繞著傳國玉璽,猜測各方異動。
最後,同封姜一樣,王珈慫恿周堯乾脆別在邊上看著了,自己搞到真的傳國玉璽,拿著回大周召告天下,揮卻一切困難登基,他雙手雙腳表示支持!
甚至還提出了很多建議,其中不乏靠譜的。
周堯還沒說話,封姜先動心了,覺得好像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