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你想怎麼死你說

　　看著高大身影從遠處一點點走近，周堯心裡有些酸，視線漸漸模糊。

　　他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方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

　　封姜和記憶裡一樣，又不一樣。

　　他熟悉的封姜，年紀要更大一些，眉間有重重的川字，眼神常年凝重，隨時都像在生氣，看向他眼神總是很複雜，不是單純的凶，裡面摻雜了很多他不懂的東西，彷彿隔著千山萬水，滄海桑田，他永遠不會懂，封姜也永遠不會說。

　　當時他不覺得有什麼，只覺得封姜就是這脾性，又怪又討人嫌，如今看到年輕的封姜……他方才明白，他該是理解錯了。

　　眼前，二十多歲的封姜，劍眉星目，闊額高鼻，氣勢朗朗，眉宇間滿是年輕得志的意氣，哪有半分鬱鬱？哪怕他眼形生的自帶凶戾之氣，都不讓人討厭。

　　他驕傲，自信，強大，甚至還有幾分頑皮童心。

　　他留了鬍子！

　　鬍子並不長，只是修出來的形狀……很有特點。

　　唇上是八字，分開往兩邊掃，尾端翹起的角度略風騷，唇下過下巴留滿，只修了唇底部分，看起來像個『山』字，下巴上鬍子還往兩邊擴，直直聯到耳際……

　　顯的人成熟了不少，也不羈了不少。

　　還不好認！

　　若非他對封姜太過熟悉，一准認不出來！

　　再仔細看看，他的眉眼其實也略有調整似的，眼睛略小了些，眼角往下走，看著更凶了，都有點像三角眼了。

　　可他知道，封姜的眼睛很好看，這人臉上就屬眼睛長的最好，要不是自帶凶氣讓人一看就想往後退，不知道會招來多少小姑娘！

　　這是……故意的？

　　還是本來年輕時就長的這麼殘，十多年後長開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周堯自己就想笑。

　　只知道十幾歲的少年會長開，沒聽說過二十多歲才長開三十多才好看的！

　　倒是這身材……

　　一如既往矯健結實，修韌有力，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同上輩子沒甚區別。

　　重得新生，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封姜，本以為要到明年，守個十天半個月才能有機會，不想今日就有此緣份。

　　他們……果然是應該在一起的吧。

　　上輩子的封姜到底遭遇了什麼，為何會變的那般沉鬱？

　　看著眼前明朗意氣的封姜，再想想當初一身沉沉暮氣的封姜，周堯一顆心緊緊的揪了起來，視野再次模糊。

　　「總來這一套，大哥不煩，我都煩了。」

　　「四弟這想法不錯，馬上要過年，四下無事，正該是找新花樣玩耍的時候……」

　　「不如來個賭局？」

　　「既然要來，就不要小氣，四弟啊，膽子大一點怎麼樣？」

　　「我敢提，倒是怕大哥不敢應。」

　　「哈哈哈，四弟啊，你還是太小看大哥了，以為哥哥同你一樣呢？來！」

　　大皇子和四皇子說著話，不知怎麼說到賭局上了，也不知其中有人真心有意，故意往這個方向誘導，還是當著眾人，話趕話誰都不肯認慫，一個賭局，就這麼草率的定下了。

　　「就賭這重寶失竊一事！誰先找回，就算誰贏，輸者到父皇面前自請廢除皇子身份，自願放棄繼位機會，永世不得進宮，永世不得入朝堂！」

　　「好，應了你！就請今日街上所有人做見證，誰敢不認，人人得而誅之！」

　　大皇子和四皇子氣勢高昂，視線相對，眼睛裡似都能躥出火舌，把對方給瞪死！

　　賭約成，四皇子這才看了大皇子身側的周堯一眼。

　　他舌尖輕佻的舔了下唇，目光極為陰鷙，聲音裡亦帶著隱隱威脅：「醜話說在前頭，我的性子，大哥你也知道，對擋路之人，下手一向不留情。大哥要辦事，還是找些像樣的人，否則——血糊糊一地，輸了人輸了面子，可別回頭拽著大家後悔哭訴。」

　　四皇子面前，大皇子一向不會露怯，知道對方暗意什麼，大笑一聲：「花兒嬌弱，可也是帶刺的，就怕四弟大意，摘不到花兒不說，反倒折了手！我的人，向來能幹，對付你，根本不用喊打喊殺，四弟，你可白操心了！」

　　封姜會武，感知力一流，自然察覺有人在看他。

　　一個皮膚很白，很瘦的少年，看到他笑了……還是哭了？

　　他想看清楚一點，少年察覺到，瞬間扭頭，就像一隻小貓，明明心虛，下巴還抬的高高的，傲嬌的很。等他不看了，少年抿抿嘴，又偷偷看過來……

　　自以為做的不落痕跡。

　　封姜差點笑出聲，這孩子挺可愛，就是太天真，對會武之人一無所知。

　　其實他哪知道，周堯不是不明白會武功的人什麼樣子，該怎麼提防應對，這麼些年過來，別的不行，心靜如水，寵辱不驚這一點，他做的特別好，甭管到誰面前，心裡怎麼想，定不會被對方察覺，可如今前面站著的，是封姜啊……

　　他怎麼忍的住！

　　被大皇子四皇子同時盯著說話時，他都沒回神！

　　還是大皇子叫了他的名字，他意識才清醒了一點。

　　「周堯，來，我同你介紹，這位是四皇子……哦，我忘了，你和他見過面，還頗得了一番『照顧』——你如今住我府上，我該替你『好好謝謝』四皇子呢！」

　　四皇子和大皇子對上，本就為抬槓掐架，聞言也不等周堯說話，直接陰笑回應：「大哥莫客氣，我對大哥的人，一向關愛有加，它日它處偶遇旁人，我也會那般『照顧』的。」

　　「你莫放肆！」

　　「你亦莫猖狂！」

　　二人吵出真火，下意識動了手。

　　周堯因站在旁邊，成了殃及的池魚，腳下一個不穩，往側前方偏去——

　　兩個皇子吵是吵，但也知道分寸，真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太丟人，意識到的一瞬就停了下來。

　　護衛們站的略遠，就算近，注意力也放在兩位皇子身上，見皇子沒真動手，鬆了一口氣。

　　只這一瞬間的耽誤，就沒人顧得上週堯上。

　　周堯極倒霉。

　　他今日見了封姜，心情本就激動，有些腳軟，被推了一把，自是慣性向前，一時止不住。偏就那麼背，一顆小石子，剛剛好在他前面，他沒看到。

　　當然，就算看到了，以他的肢體協調能力，也避不開。

　　他很悲慘的摔倒了，並且，沒有人扶。

　　他往側裡倒的，手腳掙紮著一時沒用對方向，一條腿曲了起來，一隻手手肘拄地，手掌剛剛好接到了頭……

　　摔出了一個類似海棠春睡的造型。

　　相當別緻。

　　還剛剛好在封姜面前。

　　封姜：……

　　天寒地凍這四個字，可不僅僅是形容詞。

　　地是真的凍上了，不僅觸手冰涼，還特別硬，硬梆梆！

　　周堯這狠狠一摔，直接摔出了眼淚，太疼了！

　　封姜就看到，這跟白白小貓一樣的少年，流著淚，紅著眼，委屈巴巴的看著他。

　　然而四皇子也在看他。

　　還不停的打眼色。

　　封姜就笑眯眯蹲下來：「摔疼了吧。」

　　周堯冷的抽冷氣，都說不出請幫忙的話，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封姜，希望對方能拉他一把。

　　封姜伸出了手。

　　周堯很感動，顫抖著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嘖，」眼看著兩隻手要挨到一起了，封姜嗖一下把手收回去，一臉嫌棄，「這麼髒。」

　　摔倒了手撐過地，怎麼可能一點土不沾！一個大男人，這種時候計較這個，丟不丟人！

　　周堯手滯在半空，眼睛倏的瞪圓，特別生氣！

　　圍觀眾人發出竊竊暗笑，四皇子的笑聲，尤其放肆尤其大聲。

　　封姜仔細看著周堯，發現這少年神情裡只有意外，生氣，卻沒有羞惱，記恨，為這番丟人難過，覺得無地自容……

　　有性格！

　　他果然沒看錯……

　　他手伸到背後，抽出長刀，遞到周堯面前：「它不怕髒。」

　　周堯認得這把刀。

　　這是寒月，存世最長的重刀，黑鐵冶煉，沒什麼花紋，特別樸素，可它之鋒利，無刀可及！封姜就是因有它相助，方才遇難成祥，無論如何險地都能闖過來！

　　封姜很寶貝這把刀，除了他自己，不讓任何人碰，身邊的人不行，多信任都不行，所有打理保養，全部自己一個人來。

　　周堯之前不知道，不止一次碰過，死前才明白……

　　而今，封姜就讓他碰刀。

　　是因為年輕尚輕，毛病還沒養成麼？

　　不管怎麼說，有一點很明顯，封姜不討厭他，方才那個行為，許不是出於本意。

　　周堯眼眸低垂，拽住了同樣樸素無華的烏黑刀鞘，借力站了起來。

　　可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瞪了封姜一眼：今天的事，你給我記住了！

　　封姜正看著少年緩緩站起，暗讚少年長了一對好眉，長而英氣，堅韌內蘊……就見少年火燎燎的瞪了過來，氣勢相當兇猛！

　　這是又想哭了，覺得丟臉，不得不瞪著眼睛憋回去？

　　見人站好，封姜收回長刀，調侃了一句：「小哭包。」

　　周堯：你想怎麼死你說！

　　自覺讓對方的人丟了臉，四皇子神清氣爽，非常滿意：「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近來投入我門下的好手，方圓。」

　　大皇子臉色略不好。

　　周堯頓了頓，方才反應過來，四皇子介紹的是封姜。

　　方圓？

　　方圓是誰？

　　周堯又看了眼封姜臉上的鬍子，略彆扭的眼角，差點笑出聲。

　　原來真是故意的……如此隱姓埋名，是想幹壞事？

　　不知怎麼的，封姜後背陡然一寒，少年這個眼神，彷彿看穿了一切！

　　可這怎麼可能？

　　不可能。

　　定是虛張聲勢。

　　封姜回以呲牙，展示了展示一口白牙。

　　周堯微微笑著，露出頰邊酒窩，笑的特別燦爛，特別乖巧：「方、圓、是吧，我允許你跪下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