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究底,如今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失去了不少構成組織中樞的重要人物,同時也失去了大量的信眾——特別是熱誠的信眾。我們應該可以將之視為教義的向心力已經衰微了。”
如果拿〈雷涅蓋德〉來做為比喻的話,這個情況就形同于構成五家族會議的族長們死了其中幾個——或者是全員死亡,而且忠誠心強烈的相關人士也大量殉死的狀態。
當然了,直接拿組織規模、人員構成與基本理念都相異的〈雷涅蓋德〉和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比較是不妥當的……況且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現在確實處于搖搖欲墜的狀態。
這樣一來的話——
“世界——需要全新的領導者呢。”
敏感地察覺了巴爾德未曾言明之處,並且若無其事地接下去說的是——歐托魯奇家的年輕當家。
聶羅‧歐托魯奇。
乍看之下,這位青年具備的容貌大概是與這個場合最不相稱的吧。由于上一任當家猝死而掌握了歐托魯奇家族實權的年輕族長。他的姿態雖然優美……不過那有點病態的白皙肌膚卻很引人側目。他的相貌與身軀全都由縴細的線條所構成——那副中性的容姿與粗獷或大膽之類的形容詞無緣。
(……這小子依然是那樣地敏銳。)
巴爾德心想。
五家族族長會議的議題並沒有事先通知各家族族長。巴爾德也沒有刻意將今天的議題告訴某個人。現在——〈雷涅蓋德〉內部正在對情報管理的體制進行再驗證。因此,就算面對的部下是親近的心腹,族長們也不得流出任何情報。畢竟背叛者或許就藏在某處也說不定。
也就是說,聶羅不可能事先知道巴爾德的想法。
這樣一來的話,聶羅之所以能夠察覺到巴爾德的想法,就只有掌握了現況之後產生了和巴爾德一樣的想法這個可能性而已。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巴爾瑪斯與泰羅伊德只是乖乖地接受旁人提出的議題而已,不過聶羅卻能夠從理論性的俯瞰角度驗證現況,並且提出建設性的議題。
這也就是說,巴爾德的想法很有可能被聶羅給看穿了。
真是大意不得的對手。像巴爾瑪斯與泰羅伊德那樣把聶羅當做不懂事的年輕人而小看了他的人,總有一天會摔得四腳朝天的。
“你說的沒錯,歐托魯奇卿。”
巴爾德依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他不會像巴爾瑪斯與泰羅伊德那樣故意做出否定應當肯定之事的行為。
“世界正處于一片混亂之中。”
“是的。”
听了巴爾德的斷言之後,聶羅眯起了鮮紅的雙眼點了點頭。
“很諷刺的是……一直以來努力維持區域治安的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的治安修道士們,反而大多成了最近騷動的源頭。他們和對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抱持疑問的民眾之間的沖突也源源不絕。民心正逐漸背離了艾克諾德拉斯真教的教義。這種現況大概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一樣。也就是說——”
聶羅環視了在場的眾人之後,繼續說︰
“‘一旦〈代行者〉出現,就只有死亡一途了’這樣的常識如今被顛覆了。我們——可不能眼睜睜地放過這個混亂的機會。畢竟我們和〈雷涅蓋德〉非得成為這個世界的統治者不可。”
“這是當然的。”
巴爾瑪斯用帶著些許焦躁的口吻回應聶羅。
不需要你這個歐托魯奇家的小鬼再來提醒我一次——巴爾瑪斯大概想這麼說吧。無法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也忠實地呈現出巴爾瑪斯的器量有多麼地狹小。
“我們必須感謝省吾‧香芝才行。”
聶羅微微地提起嘴角,並且繼續說︰
“從拉威森城的首戰開始,到基姆那卡斯城、以及這次薩非城的巨大海嘯事件為止——當然,在路思波力提卿的指示下進行的情報操作或謠言散布也幫了不少的忙——民眾的眼耳都已經認定〈瀆神之主〉與身為駕駛者的省吾‧香芝是貨真價實的救世主了。由于有‘救世主’殿下的勤奮工作,我們正確實地逐漸朝最終目的接近當中。而且——還不費吹灰之力。”
“的確如此——”
巴爾瑪斯露出有點得意的表情點了點頭。他已經完全被聶羅若無其事編織出來的奉承話語哄騙了。他本人恐怕並沒有自覺到這一點吧。
斜眼瞥了路思波力提家的家長一眼之後,巴爾德緊盯著聶羅。
“差不多該提出議題了吧——歐托魯奇卿。”
巴爾德試探似地說。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得意忘形地反客為主的話,反而還比較容易應付,不過——
“不——我剛才說得太僭越了。柯德蘭卿。”
聶羅卻低垂著頭,說出這番謙遜的話。
他的語氣仿佛訴說著成為眾矢之的是巴爾德的工作一般。
盡管巴爾德在內心露出了苦笑……他依然大方地點了點頭,並且環視著在場的眾人。
“我們該如何在這個混亂的世界里建立起統治機構呢?”
巴爾瑪斯與泰羅伊德大概以為這個議題還是更久遠以後的事情吧。巴爾德一邊用眼角捕捉到面面相覷的兩人,一邊接著說︰
“這是急如風火的問題。混亂會招致蕭條。要是我等應當統治的世界變得一片蕭條就麻煩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最好不要產生大規模的糾紛,而是和緩地——又能確實地將統治的權力轉移到我們手里。”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要求可說是不可能的事。
“今天我想先來討論這件事。我們馬上開始吧——在場有哪位有什麼意見嗎?”
支配殲滅〈代行者〉之後的世界,乃是〈雷涅蓋德〉的最終目的。
不過關于〈代行者〉的威脅消失時,具體上該施行什麼樣的統治方法,五家族族長會議到目前為止幾乎都沒有討論過。
當然……他們並非無視于這個問題的存在,更不可能將它忘得一干二淨。
只不過在以〈瀆神之主〉迎擊〈代行者〉,並且將之殲滅的過程之中,〈雷涅蓋德〉依然無法完全預測出民眾們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不過〈代行者〉本身的動向原本就有很多不可能預測的部份。而且〈代行者〉的動向也會對民眾的心理帶來極大的影響。
正因為如此……〈雷涅蓋德〉一直以來都沒有固定統治民眾的方針。
在民眾的應對上必須慎重又確實,同時還必須兼具柔軟性。雖然民眾並不聰明,但也絕不愚蠢。只要看過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的現況,就能明白——要是拘泥于固定的對策而誤判了應對方式的話,民眾那因為這個不合理的世界而積蓄下來的怒火,也可能會將矛頭轉向〈雷涅蓋德〉。
“柯德蘭卿。”
最先舉起來的——果然還是那只白皙的手。
在巴爾德以視線催促之下,銀發的青年輕輕地點了點頭,並且繼續說︰
“我認為——最好以議事共和制的組織來統治民眾。”
(……原來如此。要用這招啊。)
巴爾德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是——
“議事共和制的組織……?那該不會是指直接承襲那些家伙們的方法吧?”
“不愧是巴爾瑪斯殿下,察覺得真快。”
聶羅以清澈的聲音這麼回答︰
“我們應該承認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並且積極地采取合作體制。”
“太愚蠢了!要開玩笑也該適可而止——歐托魯奇卿!”
巴爾瑪斯的聲音輕易地激動了起來。
“卿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嗎!要我們尊貴的〈雷涅蓋德〉和那群瘋狂信眾們聯手?”
“是的。”
聶羅一邊用指尖玩弄著劉海,一邊露出了微笑。
“真是——真是太荒謬了!卿瘋了嗎?卿該不會忘了不久之前才剛發生過什麼事情吧?”
“真的很荒謬嗎?我們不能否認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個世界的秩序的事實。”
他們的中樞並不像〈聖廟〉一樣擁有固定的設施。
他們就像游牧民族一樣,以數十輛馬車——有時馬車的數量還高達數百——在索隆的大地上巡回。另一方面,他們也將治安修道士派遣到各個地方,以適應當地風俗民情的方法傳教,並且發揮警察性的力量統括了整片土地。
【人類生來即背負著罪孽,唯有接受尊為神體的〈代行者〉判罪,才是人類應當追求之道。因此人類不得違抗〈代行者〉,就算抵抗也是沒有意義的。】——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將這樣的教義作為世界的常識支配著人們的生活、甚至是一生。即使他們醉心于教義,表面上接受,或壓根子不相信教義。
“歐托魯奇卿。”
巴爾德勸告似地插嘴說︰
“我希望卿能節制容易招來誤解的言行。我承認卿的說法的確令人印象深刻,不過效率卻很差。”
“那真是——失禮了。”
聶羅露出苦笑說。
“誤解?什麼誤解——”
“路思波力提卿。簡而言之,歐托魯奇卿的提案是指‘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的傀儡化。”
“…………啊……!”
巴爾瑪斯似乎到現在才理解的樣子。
他的表情僵硬了起來——而盡管剛才一直保持著沉默,卻還是有點不滿的泰羅伊德,也露出了心服的表情。
“雖然民眾目前還是隨著眼前的事態起舞——不過一旦狀況穩定下來的話,他們就會開始追求具體的秩序,也就是全新的統治體制。那並非只是冠上‘英雄’或〈瀆神之主〉之名的象征,而是能夠確實發揮機能的制度。然而要是突然以新穎的手法統治民眾的話,恐怕會導致民眾強烈地感受到被支配感的結果吧。而這份壓抑感則會更進一步地激發出民眾的反抗心——如果體制的歷史短淺的話,民眾也不會對體制感到鄉愁或留戀之類的情感。如此一來,便很容易招致民眾發起叛亂之類的行動。況且我們〈雷涅蓋德〉的人員有限,也沒有時間可以讓我們儲蓄鎮壓民眾的力量。如果是〈瀆神之主〉的話,或許可以很輕易地鎮壓叛亂也說不定,不過單純的恐怖政治很有可能會導致經濟與文化的停滯。這樣一來的話,我們只要改變方法的內容,再以向來的方法統治民眾,這種做法反而更為簡單確實。如果是民眾熟知又親近的方法的話,來自民眾們的反抗心也會比較少吧。就現狀來看,艾克諾德拉斯的人們之所以會招致民眾們的反抗,終究也只是教義上的問題罷了,統治機構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如此一來,直接利用他們的統治機構應該比較方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