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電話撥過去,是夏非娘接的。
“大娘,怎麼夏非還沒來上班啊?”陳誠大聲道。
“廠裡有啥事嗎?”夏非娘接起電話,小聲道:“夏非今天不舒服。”
“有事啊,今兒有台新設備得調試,半車間的人都等著他呢!”
“這樣啊,”夏非娘為難了,“那你等等,我問問他。”
“哎,您快點啊!我這兒急著呢!”
“怎麼樣啊?”張富貴急得抓耳撓腮。
“去叫人了。”陳誠做了個口型,“別說話。”
張富貴蔫蔫地等在一邊。
電話被拿了起來,是夏非的聲音。“誠子?”
“你快點來啊,這多少人都等著你呢!”
“你看我這……”夏非為難道。
“那我不管,你趕緊著!”
只聽那邊嘰裡咕嚕說了些什麼,陳誠鼻尖上都冒汗了,才等到夏非應道:“行,我馬上就過去。”
“行,我等你啊!”掛掉電話,陳誠嘿嘿一樂。
“成了?”張富貴湊過來。
“那是,也不看誰辦事!”陳誠挺挺胸,安慰道:“你也別太緊張了,興許這事沒那麼嚴重呢!”
張富貴瞅他一眼,心說你是沒看到夏非娘那刀子似的眼光啊!不過只要夏非能出門就有希望,兩個人抄著手,樂呵呵地靠在樹邊等。
等了不知多久,張富貴覺得自己脖子都抻長了,夏非才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他剛想竄出去,就看到夏非臉色慌張,一看到他冒頭,嘴一努,嗓子裡重重哼出聲。
張富貴不明所以,還是陳誠眼尖,一把把他拽了回來。
“咋了?”
“夏非娘跟在後邊了!”急忙找地兒隱蔽。
“我操!”張富貴真憋不住了,老實人也飆了髒話。
陳誠一邊拽著他藏好,一邊輕笑道:“爺們兒了哈?”
“爺個屁!”見不到面又說不上話,排山倒海般地挫敗感壓得張富貴喘不上氣來。
“富貴,冷靜啊冷靜!”眼見老實人都要暴走,陳誠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哄勸道:“你先別急,先等夏非娘回去了再說。”
說完,又探頭看。
只見夏非娘只是遠遠地跟著夏非走到村口,見夏非騎著自行車轉了彎,就回家去了。
陳誠鬆了口氣,把張富貴拉了出來,道:“敵情解除,走吧!”
張富貴也不上工了,騎上電車就跟著陳誠進了公司。
陳誠把他領到自己辦公室,道:“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叫夏非。”
張富貴點點頭,眼巴巴地往窗外看。
等了沒一會兒,夏非來了。
陳誠識趣地沒跟進來,只吩咐他們有事叫一聲。
然而,誰也沒功夫搭理他,張富貴一雙眼焦灼地盯著夏非,連聲道:“非非!非非!”
夏非關好門,就那麼看著他。
半晌,微微一笑:“嚇著你了?”
“你還笑!”張富貴沖過去,緊緊把他抱在懷裡,“昨天你給我一擠眼我就知道事不對了,給你發資訊你也不回,想偷偷看看你,好傢伙,你娘在下面那眼光跟刀子似的……”
“怕了?”夏非挑眉。
“怕我就不是個爺們兒!”張富貴死死地揪著他,沉聲道:“我這輩子就跟你杠上了,打死我都跟你在一塊兒!”
“什麼死不死的!呸呸!”夏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安撫道:“我娘這幾天正在勁頭上,你先避避。”
“我不,我不放心。”
“你敢?!”
“我……我……”蔫了。
“總得給我時間吧。”夏非歎氣。
“非非,”剛剛還氣壯山河的某人,可憐巴巴道:“要是你娘非讓咱散……”
“怎麼?不相信我?”夏非不悅。
“沒,”氣管炎重症患者努力給自己爭取機會,“要不我去給大娘跪著去,跪他個十天半月的,你說這事是不是就能成了?”
“豬腦!”夏非忍不住拍他一記,“你要是不出面,興許這事還能悄不聲的扛過去,真要鬧起來,我娘就是打死我都不可能放我跟你好。”
“那得多久啊?”大頭往夏非肩膀蹭蹭。
夏非沉思,然後給他一個特別靠譜的答案。“我不知道。”
兩人在陳誠屋裡待得時間不算太長,因為夏非娘打電話到公司來了。
“我娘說什麼?”夏非收拾好情緒,問陳誠。
“還能說什麼?”陳誠攤手,“就是問你家裡的耙子放哪兒了,我說你在車間幹活呢,等騰下手來就給她回電話。”
“謝了!”夏非感激道。
“咱哥們兒誰跟誰啊!”陳誠揮揮手,道:“你跟富貴咋樣了?要兄弟們幫忙不?”
“沒啥可幫的,走一步算一步吧。”夏非苦笑,道:“先給我娘做工作,做不通了再說。”
“要不……”陳誠摸摸下巴,道:“給你外面分公司安排個位置?”
夏非愣住,緩緩捶陳誠一拳。“兄弟,心領了!”
陳誠擺出一副你小子忒不識相的表情,“我是認真的。”
夏非笑,有些感動。“我也是認真的,這事吧,說起來就是我們兩家的事,不管我和富貴感情多好,也不能因為家長的反對就私奔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吧?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就是拼著一輩子一個人也不能放著我爹我娘不管。”
“不至於吧?”陳誠也跟著難過起來,“早知道走到這一步,一開始就不該瞎攛掇你倆。”
“得了,我跟富貴就是天生這樣,跟你們沒關係!”
“唉……”陳誠歎口氣,拍拍夏非,“哥們兒,有事吱一聲,別一個人扛著。”
夏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先給我娘回個電話。”
陳誠指指電話機,表情鬱悶地出去了。
夏非給家裡回過電話,抹了把臉,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外面,太陽光亮的刺眼,他深深吸口氣,把心裡的鬱結吐了出去。就像他跟富貴說的,不管事情到多壞的地步,日子還是一樣要過的,哪怕家裡完全禁止了他們的往來,兩個人也要在心裡堅守。
富貴說:“你放心吧,我這輩子就認你一個夏非,多久多難我都等著你!”
夏非動容,再抱抱他,才勉強自己放了手。
這些話,嘴裡說來容易,可真到了份上,有多難只有兩個人清楚。他對自己有信心,也相信富貴是真心喜歡自己。可是……歎口氣,這事哪有那麼容易。
富貴去上工了,夏非讓他沒事先不要回來,但是老實人急了,身在曹營心在漢,這城裡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待的。
夏非握了握拳,不管怎樣,這一關一定要闖過去。
忙了一天,夏非一下班就往家奔。
“夏非,你著什麼急啊?”陳誠在後邊叫道。
夏非回頭瞅他一眼,笑道:“這不有門禁了嘛。”
陳誠啞然。
夏非回到家,他娘正端著簸箕在門口剝花生。
“娘,我回來了。”
“嗯,井裡冰著西瓜,去切開吃吧。”夏非娘不自在地應道。她也不想跟看賊似的看著兒子,可眼下這情況,不死守著又能怎麼樣呢?幸好非非這孩子懂事,她說什麼就應著,也沒有跟她嗆聲還是要怎麼樣。
可是,夏非娘扭頭往院子裡看了一眼,老這麼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年輕人那些情啊愛的,可再沒見識的人也知道倆男人好了不是什麼好事!自家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走到那條邪路上去了呢?
夏非娘苦惱著,自責著,又想跟兒子說你改了吧,可是看到夏非低頭做事的樣子,又有點說不出口了。出了這個事,她也不敢跟人說,就連自家男人都沒敢告訴。就這麼憋悶在心裡,抓心撓肺的疼。
“嬸兒,剝花生呢?”
正犯難時,頭頂傳來一道溫潤的嗓音。夏非娘抬頭一看,竟然是夏瑞。
“小瑞回來了?”夏非娘驚喜道。
夏瑞笑著點頭,“是啊。”說著,把手裡的塑膠袋往前遞,“這是從南市帶回來的特產,您嘗嘗。”
“哎呀,你這孩子,每次都帶東西,你才掙多少錢啊,別亂花,還得供小宇上學呢!”夏非娘嗔怪地接過袋子,又疑惑道:“小宇呢?”
“玩累了,在家睡覺呢!”夏瑞笑道:“我先過來看看,家裡都好吧?”
聞言,夏非娘臉上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夏瑞說這件事,或者,這事要不要告訴夏瑞。
這哥倆從小就親近,夏非有什麼事也都不避著他哥,但是這男人跟男人好,還是跟隔壁富貴……夏非娘猶豫半晌,終於開口道:“那個,小瑞啊……”
見她面有難色,夏瑞臉色也凝重起來,“嬸兒,到底怎麼了?”
“非非……非非他……”
“咋了?”夏瑞拔腿就往裡走。
“別,別……”趕忙扯住他的衣袖,夏非娘急道:“他也沒啥別的事,就是,就是……”
她越不說,夏瑞越著急。“嬸兒,有事你就說!”
“你勸勸他。”
“啊?”
夏非娘實在是開不了口,只能含糊道:“他在屋裡呢,你……勸勸他。”
夏瑞疑惑著,一路進了夏非屋裡。
“出什麼事了?”
夏非正坐在電腦前發呆,一見是他,轉頭笑道:“回來了?小宇呢?”
“我問你呢,出什麼事了?”
“沒啥。”夏非搖頭。
“小非!”
兩人瞪視半晌,夏非頹然低頭,“我,就我跟富貴……”
夏瑞愣住,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們倆?”
“啊。”夏非點頭。
夏瑞猛揮一下手臂,轉頭看窗外,嘴裡忍不住噴氣。“你糊塗啊你!”
“我……”夏非苦笑,“這不是忍不住嘛,再說……”
“再說什麼?”夏瑞瞪他。
夏非瞅著他,眼裡的意思很明顯,咱倆誰也別說誰。
夏瑞的氣勢頹了下去,他垂著肩膀坐到夏非床邊,“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夏瑞指指外面。
夏非搖頭,“沒辦法,先挺著。”
“他那邊呢?”
“不知道。”
“不知道?!”夏瑞幾乎要跳起來,他這個弟弟會不會太淡定了些?“那小子要是敢不認帳,我他媽……”
夏非看著他暴跳,撲哧樂了。
“你笑什麼笑?”
“哥,這是你第一次罵髒話吧?”
夏瑞赧然,嗔道:“還不都是為你急的。”
“哥,我知道這事難辦,可也不能讓我娘他們一下就接受吧?”
夏瑞點頭,周家人都擺低姿態迎接他和小宇了,他還是沒和父母坦誠性向。這種事,在大城市還被當作異類,更別提在村裡了。更何況,他真的不想讓父母傷心。
“這事總要解決。”夏瑞歎氣。
“我知道。”夏非笑道:“你看我都不著急了,你們倒替我擔心起來。”
“臭小子!”夏瑞敲他一記,“你倒想得開!”
“哎,哥,說說你這次到南市都玩啥了?那個周大總裁……”
“咳,瞎說什麼!”夏瑞臉紅。
“窗戶紙都捅了,你就跟我說說唄。”
夏瑞沒轍,只得撿些老少皆宜的說了說。
兩個人,一個說,一個聽,一個小心翼翼觀察著對方的神色,一個面露神往,並偶爾揶揄兩句。
夏瑞為了讓他寬心,努力的講。
夏非為了讓他放心,賣力的聽。
夏瑞想說,非非,回頭吧,這條路太苦。可是望著夏非堅定的眼,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夏非一邊笑著,一邊在心裡歎息。他也不知道和富貴有沒有未來,但是看到過來人的幸福,就覺得未來一定會在什麼地方等著他們。
夏非,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