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1
【一】那些後來的事兒。
走在浮空城美輪美奐的、傳說由數萬枝鮮活花枝生長而成的螺旋花街上,沐浴著東邊海域帶著塞壬歌聲的舒適海風,這些來自大陸各處的貴族們與城主們卻是不約而同的臉色陰沉。
半年之前的那場突如其來的大動亂,讓這其中不少人動起了不小的心思。
嘿,瞧瞧,統治大陸南邊數千年的帝國王室應當是一點兒不剩了,兩大親王世家紛紛被捲入戰鬥,佐羅家悽慘的下場早就舉世聞名,想來舒臘爾家也不會輕鬆到哪兒去。
那時候怪物圍城的末世景象想不傳出去都難,對了,聽說還有光明神殿攪合進來了是吧,雖說最後的勝者是浮空城這方,但那一定是慘勝吧?他們一定正守著搖搖欲墜的破爛城池和滿城的傷員,就像是敞開了肚皮的羔羊!
大塊大塊無人管轄的富饒土地!三座據說是用各種晶石珍奇澆築而成的空中城堡!還有比這些更讓人心動的麼!
至於是誰讓那些原本被污染的水源恢復潔淨的——嘿,誰在乎呢。
原本安分地盤踞一方的各大統領們,開始摩拳擦掌了。
距離稍近或是啟動迅速的統領們在其餘人嫉恨的目光中,率先帶著大軍踏入了龍族埋骨之地。
然後——
「答應他們,他們並沒有野心,絕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所以無論如何先答應他們!」全身上下只穿了條褲衩的皮裡斯爵一點兒不要形象地大吼道,原本被奢靡生活養出的一身贅肉現下全都灰飛煙滅成了皮包骨,兩個眼袋正激烈地抖動著。
「這——」衣著光鮮的布爾皮裡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印象中,自己這位爵哥哥可是狠絕至極、說一不二的個性,當初也是他早早地就摩了拳擦了掌,己方的城衛軍才能在第一時間搶佔到進入龍族埋骨之地的先機。
然而,這些精銳的部隊卻如同入了泥沼一般,從此再無消息。而親自帶隊的爵兄長也跟著杳無音信起來。
當小半年過去,他同那些無恥的親戚好好鬥了一番,好不容易將城主的寶座搶到手後,浮空城才慢地發來了函信,邀請他親自前來龍族埋骨之地做客一番,一起商量商量領回他家大哥和那幾萬精銳部隊的事兒。
大哥能不能領回來他是不太在意的。但那幾萬的精銳部隊可一定得回來——部隊缺口太大,加之數月的內部權力紛爭,城內城外有不少積澱深厚的家族正準備取他們而代之呢!
在原本屬於佐羅家的風暴城傳送點,布爾皮裡斯看到了井然有序的浮空城組織人員和一大群同他一樣的統領們。這算是浮空城給統領們的第一個驚嚇。
然而在龍族埋骨之地內,三座浮島的西側,看到了面黃肌瘦、毫無反抗能力的親人,則是浮空城給統領們的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要知道,那個誰,原先統領著南邊海息城的拉爾穆拉將軍是吧,可是有著帝國三大劍士之一的美稱的!戰後的浮空城總共才多少人?!居然能夠將這些強者和他們的軍隊完完全全地——密封了起來?!
是的,密封。他們全部都被關在了一個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頭,不見絲毫天日。給予統領們的待遇算好了,五人一間,一人能有一張床。聽說士兵們都是二十人一間的住,每晚都得划拳打架才能決定床的歸屬。
「好,好吧……」面對兄長有些瘋狂的目光,再看看同樣趴在鐵欄之上,狀態差別無幾的、以前無一不是高高在上的統領們,成功篡位的布爾皮裡斯心中湧起了一絲莫名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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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親時間很快結束。丁克帶著一大幫笑容可掬殺傷力更客觀的漂亮妹子進來,有禮有度地引著全紅方帝國的權貴出去了——自從戰爭末期他成功地接待了光明神大人之後,他內心對公關這行的熱愛就徹底井噴。加之他本身實在長得討喜,嘴巴又會說話,現在他乾脆將全部的戰鬥課程擠到了凌晨和上午,剩餘的時間則被他積極地用在了各種公關活動上。
當然,每天的睡眠時間就被可憐地壓縮到了三個小時。
「誰說你們家沒血緣關係了,嘖,瞧瞧,」瑪麗白說,「弗雷拉也好,薇西也好,你也好,更別說你們家那個死人臉大哥了,全是恨不得將一天掰成兩天用、拼起來就不要小命的傢伙。你現在這獵奇的作息時間和當年的弗雷拉幾乎如出一轍。」
但愛拼才會贏這句被上古人類鐫刻在六龍抱團飛天柱上的名言果然還是有些道理的。半年過去,丁克就唰唰升到了個和瑪麗白齊平的位。夏邇更是將這次的接待全權交給了他。
「各位請這邊走。」丁克笑著,不卑不亢地將一群挺著大肚油光滿面的權貴引出了戰俘營。.
「這……這是什麼?」布爾皮裡斯看著與自己一行人擦身而過的、手上捧著一大盤顏色形狀無一不獵奇的混合物的浮空城隊伍,有些不安地問道。
「這是他們的膳食。」丁克說。
看到權貴們的表情,丁克又好心地補充了一句:「說真的,他們的味道不差的。比起我自己烤的食人蛛眼球,這簡直就是無上的美味。」
「……」
場面頓時一片靜默。
「你這是虐待俘虜!!!」有權貴忍不住叫了出來。
「虐待?這個指控有些大,」丁克無辜地攤攤手,「不知是什麼讓您有了這樣的想法?」
「伙食,居住條件,生活用品的供給……所有所有!」權貴們之前的忐忑不安似乎都在那一聲身先士卒中被狠狠拋出了腦瓜,他們開始恢復了平常傲慢的、高高在上的、喜歡發號施令的模樣。
「那些房間的通風性太差——不,那些房間沒有通風性!」
「你們居然讓二十個人住在那麼一個狹小的地方!那可是我們最寶貴精銳的士兵!你一定不知道我們花了多少金在他們身上!」
「一個大區只有一個廁所!兩個大區只有一個浴室!」
「他們居然吃這種玩意兒!這種連畜生都不樂意聞一聞的東西!」
「他們簡直就是被慘無人道地拘禁了起來!他們甚至沒有任何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不是給他們積木玩兒了麼。那可是高端玩意兒,」丁克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申辯了一句,他聯想起自己的經歷,覺得有些受傷,「以前我想要,二姐姐還總是不給我。我們發給他們的積木可是按照我童年最想要的那一套仿製出來的呢。」
「你說那些木頭塊兒?哈,」有個將軍模樣的人冷笑了一聲,「在我的府邸裡,最下賤的灑掃僕傭都不玩兒這個!你別以為——」
他的話戛然而止,變成了恐懼的咕嚕聲。
因為一柄如同電光一般的細銀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頭。
「別這樣,這位……巴拉巴拉那什麼將軍——真是抱歉我還沒來得及記住您的名字。」丁克嘴角的笑意依然友好而謙遜,「這樣說或許有些冒犯了,但我當真覺得一個靠著自己努力灑掃養家的人,可比您這種和泔水桶一般只會張嘴等吃的傢伙可敬多了。」
丁克唰地一抖手腕,在那位將軍死媽一般地慘嚎中將銀色短劍側著拋了個漂亮的劍花。
「咱們——還是抓緊點兒時間吧?」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銀劍穩穩地滑入了他腰間的劍鞘中。
——浮空城裡全都是一群一點兒不知道友好為何物的瘋子!瘋子!看著周圍那些嬌俏少女手上閃爍著的各色元素球,布爾皮裡斯在心中淚流滿面地咆哮著。
……
正當來訪的眾權貴紛紛在心中詛咒著浮空城一點兒不友好的待客規矩時,丁克將一行人帶到了浮空城主島的某處。
眼高於頂的權貴們也忍不住發出了不那麼情願的讚嘆吸氣聲。
這兒有一個巨大的——天井。
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凹坑環繞在這個貫通了整個浮島的天井周圍,不知從那裡冒出的水一一流過它們,在每一個落差處妝點上了形態各異的瀑布。近處的流水清澈見底,放眼望去則是滿目的湛藍。
與水面的致趣寧靜不同,細看下去,這些凹坑的邊沿以及整個底部,甚至可以說是扭曲、蒼涼而猙獰的。那是一種看著像是晶石,卻又比晶石多了一份厚重的東西。在場的權貴們自詡見識無數,竟然沒有一人能夠準確說出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它們是黑色的,光滑,甚至是微微泛著溫潤的光。而其形態卻像是肆虐而下又突然凝止的岩漿,每一道流柱都虯結著,細如手臂,粗比房梁。
水流們歡快地沿著向下的梯度往中心流去,最後,在一道道不規則弧線組成的邊緣,在陽光的注視之中從半空傾瀉而下!!!
「各位的住所就在這兒。這是帕贊塔天河。帕贊塔一名,是龍語當中『新生』的意思。」丁克愉快地看著客人們露出了微微呆滯的表情,對著自家的、由數道彩虹交織其中的瀑布嘖嘖驚嘆,一邊行了一個標準的劍士禮,手臂舒展地劃向了一邊數棟大氣而典雅的建築,「希望各位入住愉快。」
權貴們都不禁牽起了得意的笑容,他們對這樣示好般的安排還是滿意的——浮空城,終究是不敢怠慢他們的!到頭來還不是——
「什,什麼……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
人群之中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帶著濃濃恐懼的尖叫!
權貴們正待轉身,好好譏諷斥責一番自己哪位不夠端莊的同僚,卻也被視線角落的某個畫面驚得一動不敢動。
就在那一叢錯落的、看上去檔次相當不錯的客房旁邊,某個巨大的圓蛋形建築裡,探出了一隻同樣龐然卻優美的,深藍色的腦袋。
雷龍從他的居所中探出頭來,深吸一口氣之後高昂起他優美的頸項,發出了一聲響徹天際的嘹喨嘯聲!
整個浮島都在微微的震顫。
雷龍慢條斯理地直起身來,優雅地顫動著自己形狀完美的翅膀。
隨後,伴隨著又一聲長嘯,如同閃電一般地刺破藍天!
「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要過來——」
「該死的——」
「滾開你這個蠢貨別堵著路……!」
場面如同一鍋愉快地沸騰著的蘑菇粥,丁克眯著眼睛想著,一邊隨性地朝上方揮了揮手:「嘿,修伊。」
看著近在眼前的雷龍腦袋,感受著隱隱約約的龍息,平日里昂首挺胸趾高氣昂的權貴們都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隻鼻涕蟲的大小。
「丁丁。」修伊索克斯就這麼輕鬆地、紋絲不動地將自己驟然懸停在距離地面兩人高的空中,他伸出手爪友好地戳了戳丁克的腰,並以完全違反規則的靈活度從他的布袋中勾出了一小包糖塊兒。
「你的上課時間到了丁丁。我打賭你的調研作業和跨系對抗模擬都沒做。」修伊索克斯不懷好意地看了瑟縮的貴族們一眼,「這些……呵呵,菲奧說他接手了,呵呵。」
「雷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沒有之一。他死板的喉音笑聲能讓你回憶起你最可怕的噩夢。」——數十年之後,人們從布爾皮裡斯的日記本上發現了這麼一段話。
現下,布爾皮裡斯正躲在一個比他寬上兩倍的圓球兒後頭,心驚膽顫地看著那位叫丁克的少年撇了撇嘴,與可怕的巨龍,和另一個似乎是從旁邊陰影中詭異出現的男人抱怨了些課業相關的話題。
「……這對我不公平,姐姐當初也沒有學這些——」
「因為你姐姐找到了一個無所不知的丈夫。大衛真是太好脾氣了,換做是我,我早就掛了你這門課。」菲奧一直就並沒有足夠的耐心來傾聽一位少年的抱怨,他俐落地出手,丁克僅僅慌忙地格擋了兩招,便被狠狠擊中了肚子,並一把扔去了雷龍背上。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喲,丁丁。」菲奧給了丁克一個燦爛而討人厭的笑容,在對方大聲的咒罵中懶懶地揮了手。接著,他冷下臉來,轉身看著面前癱作一團的貴客們,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菲奧在巨龍騰空的強大風力中痞裡痞氣輕輕鬆鬆地站著,那微微塌著的肩膀在一片東倒西歪的貴族中顯出一種別樣的力量感。
「好了,浮空城有史以來最沒用的客人們——」這個滿身戾氣並引以為傲的叛逆者抬了抬他倨傲的下巴,「房子在那兒,快自己住進去——快點兒,你,說你呢,別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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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布爾皮裡斯浮空城的住宿條件怎樣,他一定會鐵青著臉對你豎起中指。
是,是,沒錯兒。這裡的房間佈局合理,裝飾得簡介大方卻又不失品味,巨大的融晶落地窗將陽光過濾成了最宜人的顏色,窗外就是那奇蹟一般的帕贊塔天河。提供給他們的食材都是最上等的,廚師的烹飪技術也無可挑剔,甚至連床都被鋪得舒適之極,上面還有著清新且凝神的羅厥草香。
浮空城戰後恢復的速度讓他感到心驚。
可是!
他們親愛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是一隻世界上最強大的惡龍!!!
你能想像每天那穿破靈魂的龍吟麼?你能忍受一夜數次的地動山搖麼?你能在那樣絕對上位者的囂張威壓下享用下午茶麼!!!
當這樣煎熬地等待了足足半月之後,有一個少年進來告訴布爾皮裡斯,城主決定在今天與他們會面。
這簡直是他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受夠了!怎樣都好,他想要馬上離開這裡!!!他一輩都不想再看見那隻對著他展露過獠牙的雷龍、那個能從陰影中出現的惡棍、那些全身浴血討論著搏殺技巧的半大少女,和——
布爾皮裡斯有些僵硬地盯著眼前一塊類似血肉的玩意兒。它還黏連著半塊皮毛,看上去很新鮮,現下,它正搖搖欲墜地掛在這位傳信少年的肩刺上。
那少年順著貴客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不以為意地將那血肉一把揪下,草草放進了自己腰間的布兜裡,並朝著貴客露出了一個抱歉中帶著點兒靦腆的微笑。
……
他!受!夠!了!
第二天,所有的來訪者都在同一時間被帶到了一個巨大的橢圓形大廳中。這兒的裝潢古樸而厚重,給人一種沉澱的神秘感。
臉上彰顯著不同程度憔悴的權貴們紛紛在粗腿的高背椅上坐下,有些不愉有些忐忑地向門口張望著。
浮空城的城主夫婦並沒有像他們之前常做的那樣,擺足架讓客人們侯上好一會兒。事實上,他們幾乎前腳剛坐下,弗雷拉就帶著瑪麗白進來了。
「我必須對各位說一聲誠摯的抱歉。」一身螺紋修身長裙的弗雷拉微笑著開口,她沿著地毯走到最裡側的座位旁,舉起高腳杯:「夏邇臨時有事,實在走不開。但請各位放心,我說的話,依舊能夠全權代表浮空城。」
說罷,她與瑪麗白相視一笑,隨意地碰了碰杯,再對著諸權貴大方一頜首,便將杯中酒精一飲而盡。
有心人已經注意到了,她腰間那條垂感出眾的暗紅色條穗腰帶,是由雙頭烈鷙的尾羽編制而成的——沒看見它獨特的天然穗紋麼!顯然,其上垂墜而下的那些大小寶石,也應該都不是凡品。
而在她赤裸的、光潔的上臂上,那個匹配的暗紅色骨質臂環,應當是由珊瑚鯨最珍貴的鼻骨製成的。
大家的心中又不免動起了小心思。
城主夫人是個有著完美身材的尤物,而浮空城,果真如同外界所傳,擁有著數不勝數的奢侈寶藏!
一個娘們兒,懂什麼談判?他們有些輕蔑、有些蠢蠢欲動地想著。
他們心中已經準備好了起碼數十套說辭,等著將眼前這位漂亮的城主夫人好好羞辱一頓。
弗雷拉單手撐著下巴,將眾人的表情盡數收入眼底。
她不以為然地衝瑪麗白挑了挑眉。
「讓各位千里迢迢過來,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我們深知各位時間的寶貴,既然已經耽擱了這麼些天,我們便直接進入正題吧:諸位的親人,諸位的軍隊,以及——」
「我們腳下這塊美味的大陸。」
弗雷拉對上數十雙驚駭,探究,以及不懷好意的眼神,端莊一笑。
「我們知道,紅方帝國數千年傳承下來,在貴方的各個城池之間一定有著特殊的規矩在。紅方帝國的皇室也從不直接干預各方統領的內政。」弗雷拉和顏悅色地道,「對於這些規矩,我們十分理解,並且表示十分尊重。自然,我們也十分樂意將原本就屬於諸位的軍隊和親人交換給你們。」
眾代表心中都鬆了一口氣,臉色紛紛好看許多。
弗雷拉停了一會兒,和顏悅色接著道:「但現在,既然諸位的身家性命都在浮空城裡了,那便都來遵循我們浮空城的規矩吧。」
……什麼?布爾皮裡斯的手心一緊!
「話可不能這麼說——」已經有一個急性的陰沉聲音響了起來,但很快,又戛然而止。
正欲發怒質問的眾人還沒徹底弄清楚情況,便覺得後頸一涼,微尖的藥劑管已然懸浮著抵住了致命那處。同時,廳中弧形牆壁上傳送的藍光連閃,轉瞬之間便有數十位披著兜帽的法師出現,門廳入口那處也傳來了隱隱的獸吼聲。
再看弗雷拉,卻依舊一隻手撐著腦袋閒地坐在上位,似笑非笑地掃了他們一眼,便不甚在意地偏過頭去與瑪麗白低聲說著什麼,臉色紅潤大氣不喘。
回想起自家被無聲拘禁起來的大軍,回想起在浮空城半月以來的所見所聞,不約而同的,眾人心中湧起濃濃的頹喪感。
珍奇的材料,絕佳的方位,雄厚的金錢實力和令人眼饞的戰技,浮空城既然有實力弄到它們,也就絕對有實力護住它們不讓別家搶走!
弗雷拉敲敲桌面:「沒有反對的吧?反對的出聲兒?」
沒有人出聲。
「那太好了,」弗雷拉猛地一擊掌,眉開眼笑地道:「與各位的談判真是愉快。還請各位趕緊簽下眼前的契約,一會兒晚宴就要開始了喲。」
原本平坦光滑的桌面突然蠕動著長出了數張寬寬的嘴,它們呸呸地吐出了許多謄寫齊整的契約。有幾張壞脾氣的嘴還趁機咬住了權貴們的手,又惹來一陣咒罵尖叫。
布爾皮裡斯滿面愁容地在契約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並滴進鮮血,看著那契約成立的紅光一閃而過。
弗雷拉已經於好友一起在真誠的道歉之後先行退場了。她似乎趕著去一個叫做潘多拉學院的地方。這場所謂的談判,從開場到結束,不足半份下午茶的時間。
他的後頸依舊能感覺到藥劑管的冰涼。他的腦中,不知為何浮現了那張曾被他深深看不起的、兄長的蒼白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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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協議的內容是什麼,甚至,這份協議壓根就沒有一個固定的名稱。」教授用力敲了敲講台,來使那些昏昏欲睡的頑劣傢伙們清醒過來,「但我以個人的名譽保證,這份協議的存在一定是真實的——這也是歷史學界的共識。」
「我們只知道,從那個特殊的時間點起,直到現在,兩百餘年過去,但仍舊不曾有過任何一方勢力膽敢將戰爭的渾水潑向浮空城的城牆。」
【二】生兒育女的問題。
「嗯……」搭在纖細而緊實的腰上的手掌不可抗力地一緊,夏邇低哼著揚起了下巴,帶著三分慵懶七分誘惑,任由自己一頭墨黑的髮絲在米白暗花的床單上隨性地鋪開。
弗雷拉咬著嘴唇,眼角紅紅的。她有些難堪地嚥了口唾沫,雙手在那片結實漂亮的腹肌上無意識地摩挲著,同時相當勉強地提起自己的腰,再勉力坐了下去。
她忍不住從鼻腔中發出一聲泣音。
夏邇微合著眼,表情專注而投入地看著她。每當她忍不住一陣緊縮時,他的眉間也會微微擰起。那表情……
性感至極。弗雷拉想。
「夏邇……夏邇……」她急促地喘著,祈望對方能就此放過她。
然而她最終得到的,不過是腰上明顯加大的托舉力度。
「哈啊——!」
不等她習慣著突如其來的加速,她的後頸就被人一把握住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
夏邇垂著眼輕笑著,稍微放慢了點兒。然後他攬著弗雷拉的後頸直起身來,重重地咬上了她的胸口!
「……!!!」
弗雷拉即將出口的尖叫被一連串重重的搗弄徹底擊散。
正埋在一片溫軟之間的夏邇興味地挑了挑眉,暫時停下腰間壞心的動作,閉上眼細心地感受著那一陣陣銷魂蝕骨的緊縮。
就算是現在,弗雷拉依舊無法完全適應這種近乎在極樂中溺斃一樣的感覺。她的鼻尖和額角全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汗,過了好半天才稍微拉回一點兒意識。
「你……別,夏邇我說停——!」
「……」夏邇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嘴角,居高臨下地望著被自己壓在身下、一副秀色可餐模樣的姑娘。
「這些天我突然想起……」他一臉端莊地挺了挺腰,在弗雷拉又一聲藏也藏不住的呻吟中,惡質地將修長的手指送去一塌糊塗的那處揉搓了一番。
「噢……知識之神……」弗雷拉微微痙攣著,臉上一片熱燒,偏過頭去不看他把那些液體在她胸前細細抹開的模樣。「……或許我們該有個孩子了?」
「要知道,城民們對繼承人的渴望已經化作了起碼半人高的文書,堆在我的桌邊好些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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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夢魘勢在必得,而半神半推半就的夢想,是很容易被實現的。不出兩個月,在兄長大人一片沉黑的臉色和默默暴漲的指甲面前,城主大人一臉斯文地朝親友團們宣佈,壺豚和雷龍有妹妹了。
「在這裡面嗎啾——」壺豚眼巴巴地吊在弗雷拉腰間的衣服上,不住拿小鼻子輕輕拱著契約夥伴還一片平坦的腹部,「寶貝兒要在裡頭待多久啾?」
「你怎麼知道是個妹子,」越來越朝著菲奧的邪惡之路發展的修伊索克斯拈了拈新打上的第七個耳洞,晃著一頭亂糟糟的藍髮說,「搞不好是個軟軟綿綿的小男孩兒~」
弗雷拉驚道:「我以為你們都會比較盼望一個妹妹。」
修伊默默的睃了夏邇一眼,對著手指頭道:「切,切磋,決鬥啊什麼的,對著個姑娘哪兒下得了手。」
打不過老子,能胖揍一頓兒子也一樣!
「弟弟!變成弟弟好不好!」修伊眨巴眨巴地望著弗雷拉。
弗雷拉還沒來得及哭笑不得,被擺平了另一邊親友團的城主大人一臉淡然地扯住了手:「不好。我說了——」
「是個女孩兒。」夏邇站定,掃了蹲在地上全面警戒、連尾巴毛都要豎起來的修伊一眼,便施施然帶著弗雷拉離開了。
弗雷拉中標的消息很快就在菲奧等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傳遍了整個浮空城。在經過菲奧一番對於中標過程嘔心瀝血的描寫之後,浮空城眾在歡天喜地的同時又不免得對這個還未降臨的女嬰多了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你聽說了麼,那是一個百年難遇的、沒有星星的六分之五上弦月夜——」
「我知道我知道,還要有不多不少恰好二十二隻幼生塞壬同時放聲高歌——」
「這些都是些沒價值的常識,把它們當寶貝傳的你們簡直是爛透了。」一個被黑色斗篷從頭蓋到腳的神秘傢伙毫不客氣地插話,神秘兮兮地道,「我這兒有些絕對珍貴的內幕消息——懷上夢魘的萬無一失之法。」
奇怪的是,雖然這人有些無理,講話的口氣也是十足地高高在上,但他就是莫名地給人一種信服感。
於是眾人或撇嘴或小聲嘟囔了幾句,卻紛紛拿著酒杯和茶點圍了過來。
「你們都不知道,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那斗篷男子刻意壓低了尾音,刺激得人群圍得更緊了些。
「當咱們的城主大人正式『開火』的時候,要同時戴上明黃色的祈禱頭帶,並且詠誦——嗷!」
興致勃勃的演講者被正中後腦的一個食人花彫塑給砸了個正著。那一下的力道明顯就是奔著把人砸死的目的去的,就算是一頭龍過來也沒法兒昧著良心說不痛。
他怒氣衝衝地轉過頭來,看見一個與他同樣披著個黑斗篷、身形卻小了一圈兒的罪魁禍首正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兒,閒適地以腳掌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還挺有韻律感。
切,就這副弱雞身板兒,一會兒——
「想著要怎麼揍我一頓麼,菲奧?」
「哎喲這都是可愛的誤會。」造謠者菲奧被腦中突然響起的聲音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他摸了摸鼻子,從瞬間出現在他腦中的上百個討好方案中迅速選了一個,毫不費力地擠了個最燦爛的笑臉出來,走上前去將人一把拉走,「我說,你不是想要狩山獸的犬齒很久了麼弗雷拉,我……」
徒留下一圈兒沒能順遂地聽到八卦、正滿腹不解怨氣的無辜群眾。
如此一番糾結,在經歷了菲奧造謠事件、菲奧造謠事件之二、菲奧造謠事件之三、菲奧造謠事件全系列以及令人哭笑不得的門西勒洩憤決鬥事件、全民自發姓名徵集事件、全名自發姓名徵集後續遊行事件、「為了姓名」大規模火拚事件以及嬰幼兒用品瘋狂漲價事件之後,弗雷拉的生產期終於到來了。
其實整個過程沒什麼太大的痛苦——比起靈魂被撕成一塊兒一塊兒或者全身血管不斷爆裂重組來說,簡直是毫無痛苦。
生產的過程很順利。很快,一個全身紅通通的小奶娃子就嚎啕大哭著被抱去了升級版的暖晶池子裡。夏邇、門西勒、菲奧、修伊索克斯都在這個暖晶池子的建設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們不僅十分默契地秉著非人道主義的原則,將帝都皇室的那個池子一點兒不剩地搬了過來,還絲毫不知臉皮為何物地將精靈王安卡梅洛斯敲詐得慘絕人寰。
據說,議事廳中好幾次傳出一向優雅的精靈王的怒吼,甚至有人表示在其中聽到了「絕交」,「開戰」這樣的字眼兒。
總之,無論怎樣,弗雷拉的第一個女兒終於平安地降生了。
「頭髮的顏色和我一樣。」多少還是有些虛弱的弗雷拉抿了口恢復藥劑,將頭枕在夏邇的腿上,半眯著眼睛任由對方將她汗濕的頭髮悉數撩去後頭,「我希望她能有一雙暗金色的眼睛。」
一週之後,精靈王安卡梅洛斯親自打開了改良過的暖晶池子。他看著弗雷拉,還是那樣優雅卻又毫不掩飾其高傲的微笑著,眼神多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我已經感覺到了旺盛且雀躍的生命力。」安卡說著,似乎十分隨意地反手拿出了什麼,單手捧到了弗雷拉的面前,「算是我的見面禮吧。」
由簡化的葉片線條拼接而成的純銀色細鏈,以及細鏈下方綴著的那個水滴狀的碩大寶石。每一個細節都精緻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弗雷拉的動作微不可查地一僵,抬頭看了安卡一眼。對方笑容不改,只是這麼伸著手。
「……謝謝。」最終,弗雷拉接過了那條鏈子。
那聲簡單的謝謝聲中包含了幾分的嘆息,也只有她知道。
夏邇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衝著安卡梅洛斯點了點頭,便將一眾親友暫且撇在了外面,攬著弗雷拉,配著壺豚和修伊聒噪的鬥嘴聲,不焦不躁地走過了數道除塵結界。
「……我們家姑娘不會在一週之後就變成怪獸的,城主先生。」走到一半,弗雷拉終於忍不住帶著笑音出聲,「無論是嫉妒也好,是緊張也好,你若是再用力一些,我就得給自己的左手做接骨了。」
夏邇的腳步驟停。他往前邁了半步,回身,依舊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望著弗雷拉,還帶著點兒審視與不讚同。
現在的弗雷拉可不會被這點兒段數的把戲嚇到。她甚至都不費力憋笑了,大大方方地衝著夏邇撲哧了出來。
夏邇抿了抿唇。
弗雷拉的笑聲漸停,她歪了歪腦袋,抬頭直直望進那一片暗金色的海洋之中。
夏邇伸出右手微微抬起了弗雷拉的下巴,同時俯下身。
壺豚站在縮小版修伊的腦袋上,一聲不敢出。兩個傢伙都用寬寬的指縫遮住了眼睛。
「……他把他的泉晶給你了……那可是精靈獨一無二的信物,」夏邇忍不住在弗雷拉的下唇咬了一口,「給你了,他把自他生命之初便陪伴著他的泉晶給你了。」
「那是給寶寶的見面禮。」弗雷拉好笑地反駁,同時轉頭道,「看一場二十銀幣,快——別想耍賴這規矩可是好幾個月之前定下的!!!」
一路笑鬧著,走到雲霧一片的暖晶池子前時,一行人竟然都覺得像是走過了什麼特殊的、漫長的旅程。
夏邇將右手平貼在縈繞著濃郁霧氣的最後一道結界上,慎重地低喃起了相應的咒語。
元素洪洩之後,雲霧開始飛快地消散。夏邇,弗雷拉,壺豚與修伊排排站在池子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靜待著。
噢——
弗雷拉與夏邇相視一笑。他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寶寶看上去已經像是個成長良好的一歲嬰孩,漂亮的眉眼正寧靜地沉睡著,在暖晶池子中溫和地飄飄浮浮。
「哎喲好可愛。」修伊呆呆地望著那一團白白軟軟的小傢伙。
「那麼可愛一定不是男孩子啾。」壺豚戲謔地用尾巴搔了搔迷你雷龍的鼻子。
「不是男孩子也沒關係……我不要和她決鬥了。」修伊呆呆地立著誓。
「啾啾啾,嘻嘻,妹控妹控。」壺豚撒歡兒扭著,自己卻也一瞬不瞬地盯著寶寶看,「我似乎看見她睜開眼了——啾啾她睜開眼了!!!」
新生的寶寶扇了扇長卷的睫毛,迷迷糊糊地掀開眼簾,還縮著脖子打了一個小噴嚏。她狐疑卻無畏地打量著眾人,深藍中帶著點兒金芒的大眼顯得機靈極了。
眾人的心已經和暖晶池子裡的泉水化去了一起。
「……啾?」半晌,她撅起嫩嫩的小嘴唇兒,發出了生命中的第一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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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差不多就這樣,」弗雷拉攤攤手,無奈地望著眼前這個明顯精力過甚、與當年的雷龍寶寶簡直一個模子性格的大女兒,「年代和平了,大事什麼的也就稀罕了。你三歲那會兒的血替儀式也順利得很,這事你應當自己就有印象……除此之外還真沒什麼有趣的事兒了,朱撒。」
看著自家生長在一派平樂之下的姑娘,一邊遙想起自己當年如此輝煌精彩的、不折騰不成活的繩命,弗雷拉突然有種奇怪的同情感。
朱撒委屈地將嘴巴鼓了鼓又撇了撇,手指不安分地開始摳起了修伊大尾巴上的鱗片。
修伊可憐巴巴地衝弗雷拉唷唷了兩聲,便任命地老實趴下了。
「對了,其實你見過神祇的,朱撒。」弗雷拉絞盡腦汁地回憶起來,倒還當真讓她找到了一件事兒,「不不不,不是我這種半吊子,你見過真正的神祇喲,光明神喲。祂還親自給你取了名字。」
是的,當年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的光明大神棍兒悠悠然地踩著金燦燦、點綴著各種巨大寶石的浮雲出現在了弗雷拉的產房上空,賜下了一個據說蘊含著神祇所能給出的最大願靈的名。
「……朱撒?」朱撒狐疑地看著弗雷拉,「可我聽說這是父親取的,是他很早就想好的,就和我現在已經知道我將會有一對兒叫做晨星和暮星的弟弟一樣。」說罷,她饒有興致地戳了戳弗雷拉平坦的小腹。
「嗯,夏邇總是那什麼……急躁。」弗雷拉有些尷尬,於是便妄自給一向寧靜沉穩的城主大人安上了這麼個糟糕的名聲,「我們繼續說你的名字。」
「那個神賜之名對於人類的舌頭而言,你懂的,」弗雷拉一把將雷龍的大尾巴從女兒手中抽走,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過分具有挑戰性了。所以我們當時把它封在了一個石晶裡頭,希望它能夠找到一個,呃,擁有一條足夠匹配的舌頭的、命中注定的主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弗雷拉的語調中多少是帶有那麼一點點虔誠的。
對此,朱撒倒是沒有什麼特別不甘心的情緒——她明白,自己的父母遲早有一天也會變成那種牛逼的存在的,到時候那所謂的「神賜之名」,豈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過,她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那個名字是什麼樣的?我是說,是長的,短的,大致有什麼音?」
「長,簡直是可歌可泣地長。」弗雷拉回憶著,「似乎……唔……後面有幾個還算明晰的音節,唸作——」
「風塔摩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