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退讓
這一回謝萱絕食的動靜鬧得不小, 不止四房知道, 連老爺子和老太太都驚動了。
謝家還從未有過自戕之人, 謝老爺子愛面子、重名聲,自詡是厚道人家, 不願意落個因婚事逼死孫女的名頭, 就讓老妻盡快擺平此事。
畢竟這種事傳出去對孫謝兩家都不好。
衛氏畏懼丈夫, 應是應了,可是心裡頭實在是覺得窩火。原本因為馮姨娘而對謝萱生出的憐惜也消失殆盡。以死相要挾?那就讓她去死!若真因為這樁婚事而丟了性命, 那也是她自己不孝, 不敬父母尊長。連“身體髮膚, 受之父母, 不敢損傷,孝之始也”的道理都不懂。
老太太讓貼身丫鬟去謝萱處傳達了自己的意思:“要死便死。”諒來小姑娘年紀輕輕的,不會真尋了短見。——若是真想尋短見,有的是法子,何必選絕食這種慢而無用的?
謝萱氣得面色發青, 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當即便要拔了發上的簪子往脖頸刺。幸好被人死命攔了下來。
她丟了簪子, 大哭, 恨自己命途多舛,恨蒼天不公捉弄於她。但是方才那一瞬間生出的尋死的勇氣,卻又弱了許多。
她能再來一回,不容易,她要好好珍惜。她一定要過好, 她不要讓親者痛、仇者快。但這婚事,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
再說衛氏聽丫鬟回稟謝萱竟當著丫鬟的面要自盡,胸口發堵,又怕被丈夫責怪,好一會兒才順過氣兒來。
她使人去叫了薛氏過來,劈頭數落:“除了一味的裝賢良,你還會做什麼?若是早早的給她訂了親,還會這樣嗎?現在竟然還敢以死相逼了,都是你給縱容的!當我不知道是不是……”
薛氏默默站著,心裡委屈,卻又不能辯駁。不管她是否願意,謝萱的教養問題都得由她負責。
待老太太發完火,她才能悄悄離去。薛氏嘆了口氣,揉了揉發痛的腦袋。她本想著不管不問能做賢妻,不成想賢妻也不好做。若早知道委屈也未必能求全,還不如一開始就做個毒婦。
謝凌雲知道阿娘為什麼而發愁,謝萱絕食的事情動靜那麼大,她也聽說了。謝萱不同意這婚事,倒也不難理解。這世上的姑娘不論是好是壞,恐怕沒有一個會心甘情願嫁給調戲了自己的人。更何況,謝萱還是個心氣兒高的。
她還記得,在綏陽的時候,孫九郎家求親,謝萱不也不同意麼?不過謝萱除了絕食,似乎沒用過別的法子。
謝凌雲尋思著,其實拒婚也沒那麼難,若真不想嫁,總還有其他法子可以考慮,不過成本太大了。在綏陽時,謝凌雲就給謝萱出過主意,但是被謝萱給拒絕了。謝萱肯做的,是絕食。
她很清楚,謝萱不是不想出嫁,是不想嫁給這麼一個人。這想法並沒有錯。只是這樣一來,就很麻煩了。
祖父祖母不像爹爹阿娘,對謝萱的絕食之舉並不放在心上,似乎是篤定了謝萱只是嚇唬人,沒有真尋死的膽量,自然也不會為了她去極力反對這門親事。
既然謝家支持這婚事,不肯更改主意。那要是想毀了這婚約,可就只能從孫家下手了。
可是孫家會同意麼?
謝萱絕食的第二日上,英國公幼子孫叔寧上門拜訪忠靖侯。他此番前來,小心翼翼,姿態放的極低,只說聽聞貴府小姐似乎不大願意這樁婚事,要不就算了吧?
忠靖侯一愣,當即說道:“這話怎麼說?”這是不願意負責了?
“唔,不是晚輩不想負責,只是如果因此而害得五小姐沒了性命,那晚輩的罪過就更大了。”孫叔寧小心覷著忠靖侯的神色,眼前驀然閃過老爹那張痛心疾首的臉。
就為這麼一樁事,老頭子快把他給罵死了。他老爹一向膽小,明明有著潑天富貴,又有皇上做靠山,卻什麼事兒都不敢做。一聽說謝家姑娘要自殺,唬得老爹忙攆了他來賠禮道歉,說他禍害人家姑娘,要打要罵,由得人家。人家要退親,那便退親。若有什麼要求,也只管同意就是。
按老爹的話說,不管怎麼著,面子總得做足。誰讓他犯渾在先呢?總不能真讓謝家姑娘自殺了吧?說要是謝家姑娘真自殺了,那就成借酒行兇,逼死姑娘了。不僅英國公府名聲受損,還會連累太子,損了太子的名聲。嘖,兒子都顧不上了,還外孫呢。
不過他心裡清楚,孫家最大的倚仗就是他早逝的姐姐和他的太子外甥。他還真不敢給他外甥抹黑。
“是她不想嫁,可不是我不想娶。”
忠靖侯一噎,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這孫叔寧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麼沒半點權貴子弟的氣度?白瞎了這副好相貌!也難怪萱丫頭寧死都不願嫁他。
若是沒有謝懷禮成親那夜的事情,或許忠靖侯也就順水推舟同意取消這婚事了,他不是不明事理。可是那夜那麼多人瞧著,不結親,還能怎樣?
謝家總要顧忌面子吧!家裡還有沒出閣的姑娘啊。
孫叔寧看忠靖侯面沉如水,心下惴惴,回想著老爹的話,硬著頭皮繼續說:“侯爺怎麼看?晚輩實在是沒法子啊。”
對方只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這是不願退親?
孫叔寧的心一點點下沉,試探道:“要不,婚事照舊?”他想謝家沒其他選擇,他想了一想,說道:“晚輩保證,若真得了貴府小姐為妻,一定萬分尊重,不再讓她受半點委屈……”
不是,都這樣了,謝家那個小姐該同意了吧?
“不再飲酒胡鬧?不再往房裡抬人?”反正他不愛飲酒,他房裡也已經有三個小妾了。孫叔寧越說心越往下沉。還想怎樣?他都是當爹的人了,不想被他老爹上家法啊。
忠靖侯擺了擺手,無力道:“你先回去吧。”他心說,這孫叔寧果真是個不靠譜的。
孫叔寧不知道謝家的態度,但是主人家都發話了,他也覺得他該說的都說了,也盡力了,就起身告辭了。
忠靖侯讓人轉告謝萱,孫叔寧來過了,並將其的承諾換了種說法。
謝萱躺在床上,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孫叔寧這種人的承諾怎麼能相信?當她前世沒聽過他的風流韻事麼?
她想絕食,可是有丫鬟婆子奉衛氏之命,強按著她給她灌粥。她被逼無奈,也略微喝下了一點。
二伯母李氏來看望她,這個一向嚴肅刻板的女人,竟然對她說:“我說姑娘,你這是何苦呢?人吶,爭不過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用爭,不用搶。不是你的,搶也沒用。要我說,你不如趁著孫家愧疚,一進門該拿到手的都拿到手,有了兒子,有了銀錢,男人怎麼著,隨他們去……”
謝萱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中年女人會說這樣的話。她記得二伯母死了兒子,抱了小妾生的兒子來養。二伯的兒子就活了一個,還是李氏養的那個。二伯母算是個厲害人物。
可能很多內宅婦人都這樣,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丈夫相貌家世樣樣都好,跟她夫妻恩愛,長命白頭。她不想再有缺憾,都不行麼?上輩子,別人都可以的,為什麼偏偏她不行?她寄希望於這輩子,可是這輩子似乎也很難實現了。
她快十七歲了,即使真的不嫁孫家,等人們淡忘這件事,她重新定親至少也得是一年以後,十八歲的她未必會有好人家。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甘心。她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的年紀。她想她若是遲生兩年就好了。或者若是她剛一回京,薛氏就給她定了好親事也行啊。或者先皇早死兩年也行啊……可惜了一切都不能如她所願。
二伯母的話給了她一個提醒,無路可走的時候,也要走出一條路來。老天不會一直欺負她的。
謝萱不再絕食了,看著也像是接受了孫謝兩家的安排。謝家上下鬆了口氣,忠靖侯吩咐,謝萱的嫁妝公中多出一些。
因著謝萱的事情有些特殊,大房二房也無異議,竟是默默同意了。
謝懷信也託人告訴妹妹,說自己給她準備的也有嫁妝。
謝萱心中一凜,別是他去賭了吧?她忙讓人叮囑謝懷信不要進賭坊,否則她一定告訴父親,打斷他的腿。
謝懷信氣得摔了一方硯台。
謝萱的婚期定在了八月,比謝芷的十月尚早了兩個月,也算是姐妹有序。
因著那夜是謝芷的未婚夫藺行知帶著人看到了孫叔寧抱著謝萱,有了謝萱後來的不得不嫁。以至於謝萱也不願同謝芷再維持面子上的情分了。
謝芷心裡頭有點愧疚,試著去向謝萱求和被拒後,便息了這念頭,一門心思繡嫁衣。當然偶爾,她也去謝蕙處小坐。
謝蕙同謝凌雲在一個院子裡,兩人常常一處。
謝芷看得直感嘆,這兩人明明是異母姐妹,可是看著親密,倒像是一個娘生的。她也有同父異母的姐姐,可惜還沒堂姐親近。
謝蕙只是笑:“七姐姐不要羨慕我們,你也有親姐姐。”
謝芷避而不答,換了話題,開始打趣謝蕙的親事。
是的,謝蕙的親事。謝萱的親事剛過明路,永寧侯夫人徐氏便央了媒人正式來提親了。謝律夫婦一商量,自是應了,忠靖侯夫婦也同意。
——這件事讓謝萱迷惑而又難過,她記得謝蕙的夫家並非唐家。可是無疑唐家比謝蕙上輩子的夫家相比,只好不差。
她心裡有個聲音,這親事或許原本該是她的。若是她跟孫家沒牽扯,永寧侯府求娶的,就未必是謝蕙!
這念頭止都止不住。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謝蕙。
謝蕙在自己親事定下後,一直以來壓在心裡的石頭就落了下來。她姨娘去的早,父親對她也不算寵愛。嫡母看似公正賢良,可她很清楚,她的份量遠不及阿芸。
她原想著她只比阿芸大了兩歲,有了好親事,未必能先落到她頭上。沒想到,她竟被許給了永寧侯世子!
她雖然不認識唐頌,但是她也聽唐詩雨提起過。在唐詩雨口中,她的哥哥千般好,萬般好。想來就算是沒有唐詩雨說的那樣完美,但應該也是不差的。
謝蕙覺得自己運氣好,有了好親事,她放心了的同時,也希望阿芸也能遇上良人。
可偏偏阿芸呆呆的,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謝蕙只差沒明著告訴妹妹,她認為自己被永寧侯夫人相中,是因為有唐詩雨這個好友,她到永寧侯府做客。阿芸也該多出門,多結交朋友,多認識人。
姐姐的心思那麼明顯,謝凌雲當然能看出來。可問題是,她還不到十三歲,姐姐有必要這麼急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