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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生存手札》第97章
第97章 醉酒

  她不去拆穿他, 只扁了扁嘴, 佯作沒有聽到。

  紀恆心情大好, 唇畔浮起笑意,久久不褪。

  兩人離開明月樓,慢悠悠走著, 謝凌雲忽的想起方才的場景,隨口問道:“怎麼那小哥也看出了我是姑娘?”

  “嗯?”紀恆輕笑, “你這麼好看, 肯定是姑娘啊。”

  他心說,看不出來才是瞎呢。那個店伴很有眼力勁兒,不但看出了她是個姑娘, 還看出了他們關係不一般。為此,他得意欣喜。看, 旁人一瞧都能察覺出來他們關係親密。

  謝凌雲臉上一熱, 有些難為情, 下意識回說:“你也好看。”至少不醜吧?

  紀恆眉心一跳, 面色微沉,他扶額道:“我是男子, 說什麼好看不好看?”不等她回答, 他就停下來, 慢慢湊近她。

  謝凌雲怔了一怔,伸手抵住他胸膛:“靠這麼近,做……”

  “什麼?”兩字還在喉中未說出來,紀恆已被她這一推, 給推得後退了好幾步。

  紀恆腳下踉蹌,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他有些不快,但是看她睜大了眼睛,驚訝無辜而又擔心的模樣,他心底那絲不快散去,只剩一片柔軟。他笑一笑,頗有些無奈:“阿芸,這麼多人看著呢。”

  啊,謝凌雲微微怔然,是了,他們是在街上呢。偶爾會有行人經過,給人看見了也不好。她不禁反思,她出手那一下是不是太重了?

  謝凌雲一向知錯就改,當即道歉:“對不住,手重了。”

  紀恆沉默了一瞬,慢悠悠道:“還好。”

  他面上波瀾不驚,可是對她這大力氣,還真有點無可奈何。她只是怕他離得太近?所以下意識推了他一把?

  紀恆皺了皺眉,現下還好,若是將來成了親,她不允許他親近,那他豈不是毫無應對之法?這可不行。他也得早點學了本事。

  謝凌雲不知道紀恆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到不對勁,分明是他先靠近她的啊。又不是她先出手的!只是,這事已經過去一段時候了,她再提起,是不是顯得她小氣又多事?

  她默默嘆了口氣,遺憾自己錯失良機。

  待他們慢悠悠晃蕩到河邊時,龍舟賽還未開始。河岸邊已經圍滿了人,參賽的隊伍整裝待發,精神奕奕。

  謝凌雲似是被這場景感染,歡喜愉悅。她拉了紀恆的胳膊,小聲道:“你猜哪一隊會贏?”

  紀恆垂眸,看向她拽著他胳膊的手。白嫩的手和玄色的衣衫,對比鮮明。他忽然覺得胳膊灼熱。他“嗯”了一聲,隨手指了一隊:“那個吧。”

  謝凌雲點頭:“嗯,我也這麼覺得。”

  她鬆開紀恆的胳膊,選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招呼紀恆過來:“來來來,到這兒來 ,這兒視野好。”

  紀恆默默跟上。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灼熱。賽龍舟的漢子本是穿不同顏色的短打。但是比賽還未正式開始,有人興許是太熱了,乾脆打了赤膊。有的雖然不打赤膊,但也差不多了。衣裳不好好穿,露出大片的肌膚。

  謝凌雲的注意點不在這裡,紀恆卻覺得有點刺眼,暗自腹誹,這些人真是有傷風化,賽龍舟罷了,竟然還打赤膊。莫非是認為自己赤膊的樣子很好看麼?

  他輕咳一聲,說道:“阿芸。”

  “嗯?”謝凌雲轉了頭,看向他。

  紀恆暗暗點頭,心想,是該這樣。他笑了一笑,很快有了計較:“你說,要是宮裡頭也賽龍舟,該怎麼賽?”

  ——他不好捂了她的眼睛,也不能強行拉她離開。畢竟他說了與她一起看賽龍舟的,不能食言。他想,他能做的也就是自己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果然,謝凌雲一聽這話來了精神,她認真想了想,說:“我見宮裡有湖,挺大的。那自然是宮女和宮女比,太監和太監比了。這樣才公平一些。”

  紀恆點頭,一臉認同的模樣:“是,你說的是。還有呢?”

  謝凌雲思索一陣,又道:“皇宮裡真的也可以嗎?”

  在她的認知裡,皇宮規矩極多,太監宮女都小心翼翼,唯恐有丁點差錯,怎麼可能有興致賽龍舟?

  紀恆笑笑:“這有什麼不行?又不是大事。”

  他心想,只要注意安全,沒什麼問題。這也勉強算是與宮人同樂了,是體恤宮人。

  紀恆想著,又去尋其他話題,試圖將阿芸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謝凌雲不疑有他,認真回答他的問題。她心裡也稍微感到奇怪,今日紀恆的話很多啊。

  直到賽龍舟的漢子們穿好衣裳,隨著一聲鑼響,開始划船,紀恆才“放過”阿芸,和她一起看賽舟。

  比賽激烈異常,謝凌雲目不轉睛盯著瞧。

  紀恆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心裡想到,或許他自己也該下場去。否則,只怕她看不見他。

  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和他們預測的不同,他們看好會贏的隊竟然輸了。

  謝凌雲感到掃興,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她嘆了口氣,有點心不在焉。

  紀恆看在眼裡,湊近她耳邊,輕聲道:“不然,我們先出去?”

  這邊人多氣悶,喧鬧無比。他人群中待的久了,也覺得腦仁疼。

  人聲鼎沸,可是紀恆的聲音,謝凌雲偏偏聽得很清楚。她點一點頭:“也好。”

  反正她也不想看了。

  兩人小心從人群中出來。謝凌雲手裡拿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柳條,隨手晃晃,劃出一道綠線:“唉,竟然看錯了。我以為他們能贏呢。”

  紀恆附和:“是啊……”

  ——其實,他已經忘了他方才認為會贏的究竟是哪一隊。或者說根本就沒記住。

  謝凌雲低頭,將手上柳條一彎一繞,編成個環形,抬手蓋在紀恆頭上:“你戴上,遮陽。”

  紀恆眼皮一跳,臉色緩緩沉了下來。

  謝凌雲呆了一呆,察覺到他神色不對:“怎麼?你不高興?”

  紀恆幾乎是咬牙切齒:“阿芸,你怎麼能給我綠帽子!”

  這柳條是綠色的啊!

  謝凌雲先是不解,待明白過來後,咯咯直笑。她還真沒往這方面想。她伸了手,想取下柳環,紀恆卻先一步取了下來,捏在手裡。

  強忍著笑意,謝凌雲小聲道:“吶,我沒這麼想啊。你不喜歡,就還我罷。”

  她從他手裡接過柳條,自己轉著玩兒。她一面轉,一面悄悄看紀恆。

  紀恆詫異:“你看什麼?我沒生你氣。”他好像沒法對她生氣的樣子。縱然心裡不快,多看她一會兒,她再對他笑笑,他的火氣似乎就消了。

  謝凌雲點頭又搖頭,想了又想,還是先不告訴他,他頭上有一片葉子吧。

  兩人雖然說好是出來看賽龍舟,但是只看了一場,就離開了。

  晌午時分,謝凌雲也餓了,提議找一家店,打個尖。

  紀恆自然不反對。

  兩人都不大在外面吃東西,精挑細選,選了一家客店。又仔仔細細點菜,頗覺新鮮。

  謝凌雲猶豫了很久,最終也沒說出“半斤熟牛肉”或是“一碗紅燒肉。”她只點了幾個小菜。

  因為是端午節,店家還特意贈了一壺雄黃酒。

  謝凌雲一笑,連聲道謝。等菜的間隙,她一面與紀恆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一面打量著客店,心中唏噓無限。

  上輩子的時候,她待在天辰派,聽師兄師姐們說過,客棧往往是江湖高手雲集之處,也是事情的多發地。客棧的店小二一般都見多識廣,對江湖諸事,瞭如指掌。客棧裡凡是能用手拿的東西,皆可作為兵器。凳子、筷子、甚至是碗碟、桌子……

  只是,師兄們所說的江湖,她到底是沒機會見到了。她想,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沒有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的俠客,可也沒有殺人不眨眼、動輒滅人全家的惡魔啊。她聽說,這輩子,持械私鬥都會被官府抓走的。

  其實,仔細想一想,這輩子也有這輩子的好處。至少大規模的械鬥和江湖仇殺是沒有了。

  她正想得入神,一瞥眼見有個人從二樓下來,直接吩咐小二:“小二,按平常的,來一份。”

  小二應道:“好哩。”

  顯然是極為熟悉。

  謝凌雲“咦”了一聲,竟然是孫九郎麼?孫九郎不是考中進士了麼?怎麼還留在京城,還住在客店?——從客店二樓下來,是原本住在客店吧?

  紀恆瞧她一眼,又看看在門口自行坐了的孫九,挑眉:“你認得?”

  謝凌雲點頭:“嗯。他也是綏陽來的,是來參加會試的。”

  “你怎麼認得他?”紀恆又問。

  正說著,小二送了菜餚過來,小心擺好,笑道:“您二位的。”

  謝凌雲小聲道謝,待小二遠去,才道:“我那時也在綏陽啊。而且,而且……”

  她皺了皺眉,孫九郎曾向謝萱求親一事,還是不告訴紀恆好了。如今謝萱已經嫁給了孫叔寧,成了紀恆的舅母,說出舊事來,對誰不大好。

  “而且什麼?”紀恆猜測,這應該是一句很重要的話。他希望阿芸對他坦誠。

  謝凌雲取了筷子,小心用巾帕擦拭,遞給紀恆:“而且,他跟我五哥是同窗。我五哥曾邀請他到家裡來。”

  她說著又取了一雙筷子,再次擦拭乾淨。

  紀恆皺眉:“你五哥?謝懷信?”他對謝懷信印象不深,只知道是庶出,隱約聽說品行有虧。

  謝凌雲點頭:“啊,是啊,就是他。”

  店小二再次端了菜餚過來:“兩位,請慢用……”

  他正要離去,紀恆忽然指了指孫九郎,問道:“小二哥,我來問你,那位在門邊的公子是誰?我瞧著氣度不凡,不像是尋常人啊。”

  店小二面上笑容收斂:“您說孫公子?那說來可就話長了。您問我,可算是問對了……”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打算從頭說來。但是一眼瞥見男裝的謝凌雲,心裡打了個突。

  這個小郎君,面容嬌美,好似女子。他原本都差點以為這是哪家的姑娘女扮男裝了,可是這位玄衣公子竟然向他打聽孫公子,還誇孫公子氣度不凡。難道是說……

  店小二眼珠一陣亂轉,急急忙忙思索應對之法。他在京城待的久了,知道一些富家公子好男風。莫不是他這就碰上了一個?

  身邊帶著一個美貌的小郎君,還覬覦綏陽來的孫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店小二很快有了主意,他神神秘秘地道:“那個孫公子啊,是進京趕考的……”

  這一點跟謝凌雲說的一樣,紀恆笑笑:“是麼?這是落第了?”

  店小二忙道:“哪能啊?孫公子自小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怎麼可能落第?只是他運道不好,雖然中了進士,可至今還沒任命他去當官兒。說是還沒合適的空缺,只能教他先等著。不過,我看啊,孫公子遲早是要當官的。將來做輔做宰,封侯拜相都有可能……”

  紀恆失笑:“是麼?做輔做宰,封侯拜相?竟是這等人才麼?”

  店小二道:“那是自然,聽說當今聖上親口稱讚過的。只可惜現下是沒空缺……”

  他琢磨著,說了皇上對孫公子重視,諒這人也沒膽子亂來。

  紀恆笑一笑:“多謝小二哥告知了。”

  店小二撓撓頭,轉身離去。他藉著給孫九郎端茶的機會,告訴孫九郎,早些用過餐飯回房去吧,有人可能盯上他了。

  孫九郎一慌,忙扭頭看去,唬得店小二趕緊去搬他的腦袋,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不能回頭!再回頭他們就知道了。”

  “不是,不是……我,我好像認識他們……”孫九郎道。

  謝家的九小姐扮作男子,而她身邊的那個男子,看著很像太子紀恆。——孫九郎見過太子,在謝懷禮的女兒滿月宴上,遠遠瞧見過。不過太子可能就不認得他了。

  若單單是謝九小姐和太子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孫九郎都不敢篤定。可是這倆人在一塊兒,他就有八.九分的肯定了。

  他既驚詫於這兩人為何在此相聚,又不明白他們盯上他幹什麼。

  “認識?”聽說認識,店小二才松了口氣,他摸摸鼻子,“哦。認識那就算了。不過還是要小心。”

  平心而論,孫公子長的還不錯,又考中進士,前途大好,不能毀了。將毛巾重新搭到肩上,店小二甚是鎮定地離開了。

  孫九郎猶豫,要不要去打聲招呼。他想,他們是微服出來吧,都喬裝打扮過了。他過去會不會顯得太蠢?可是,他們認出了他,他裝作不知道似乎也說不過去。

  將桌上菜餚風捲殘雲般吃掉,擦了擦嘴,孫九郎將心一橫,大步走了過去。

  雖然很新鮮,可是紀恆只吃了一些,剩下的時候就盯著謝凌雲瞧。一抬頭,面前忽然多了一個人。

  紀恆微微眯眼,打量著孫九郎,緩緩問道:“怎麼?”

  謝凌雲將口中米粒嚥下,也抬起了頭。

  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自己,孫九郎的臉唰的紅了,方才想好的話也忘了大半:“殿,我,你,我……”

  紀恆笑笑:“有什麼話想好了再說,不用緊張。”

  孫九郎想了想,他其實還真沒什麼要說的。憋了半晌,才道:“在下孫九郎,綏陽人士……沒了。”

  紀恆一怔,繼而輕笑,意外至極。他聽那店小二的話,跟眼前這個孫九郎相差甚遠。

  謝凌雲看了紀恆一眼,沒有說話。

  紀恆笑道:“若沒事那就回去吧。”

  孫九郎如遭大赦:“是,是。”

  紀恆又是一笑:“九郎既有心報效朝廷,在哪裡都一樣。”

  他知道,有些候補官員,一心想留在京城,或是富庶之地。這個孫九郎至今還沒遇著空缺,若是不計較地點的話,其實也不算很難。

  孫九郎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殿……說的是。”

  他施了一禮,又看一眼安安靜靜的謝九小姐,這才轉身離去。

  孫九郎走後,謝凌雲才道:“他很厲害的……”

  “嗯?”紀恆不解,“阿芸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他能考上進士,不就是挺厲害的麼?”她心說,她七哥還落選了呢。小時候人人誇讚的謝懷信至今連秀才都不是呢。而且,她記得在綏陽時,旁人說孫九郎遠不如謝懷信。如今孫九郎一路到進士,豈不是說明他很厲害?

  紀恆點頭:“嗯。”他心裡卻想到一個人來。他的表哥:蘇鄴。

  在他的印象中,蘇鄴好讀書,善音律,少有才名。只是從未下場考試。紀恆不禁想,若是蘇鄴去科考,也不知會如何。

  只是在阿芸面前,他不大想說這些。沒道理在他沒過門的妻子面前,大肆誇讚另一個男子。

  他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豫章長公主正與蘇鄴說起他們。

  說是公主府舉辦的賽龍舟,可長公主母子也只走個過場,說兩句場面話。

  長公主問兒子:“放下沒有?”

  蘇鄴臉上一熱:“母親,我……”

  長公主笑一笑:“我瞧小太子對她挺上心的。”

  “嗯。”蘇鄴臉上血色褪去,“母親說的是。”

  長公主輕輕拍拍兒子肩膀:“荷花快開了,我再辦個詩會吧。”邀請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幫兒子相看一下。至於謝家阿芸,有主的,就別惦記了。

  她想,蘇鄴可能不知道那個姑娘武功高強,世間罕見,只以為那是個尋常姑娘。

  蘇鄴勉強一笑,沒有回答。他明白母親的意思。說起來,母親幾年前就想著替他相看姑娘了。可惜了……

  那廂謝凌雲吃好了,紀恆正欲喚了店小二結賬,卻被謝凌雲按住手阻止了。

  紀恆神色不變:“怎麼?沒吃飽麼?”

  謝凌雲臉一跨,怎麼可能?她都吃了這麼多了。比紀恆多好多!她搖搖頭:“不是。今日是端午,這有雄黃酒……”

  今日是在客店,她穿著男裝,有酒有肉,她想嘗試一下。哪怕這只是不大好喝的雄黃酒。

  紀恆恍然,喚小二拿來酒盞。

  謝凌雲忽道:“不,不要酒盞,要酒碗,要碗!”

  紀恆失笑,不願拂了她的意,笑道:“那就拿酒碗。”

  小二莫名其妙,卻還是捧了酒碗過來。

  謝凌雲倒了兩碗,一碗留給自己,一碗往紀恆面前一推:“你也喝。”

  紀恆看著她,不大理解她這是做什麼。他記得她不好酒啊。

  謝凌雲端起酒碗,閉著眼,一飲而盡。

  紀恆看著酒水從她唇邊溢出,流至她修長白皙的脖頸,一陣恍惚,待要阻止,她已經放下了酒碗,衝他粲然一笑:“我喝完了。”

  喝完一碗後,謝凌雲立馬端了茶杯,喝一口濃茶,感嘆,還是茶好喝一些。

  她歪著頭看紀恆:“你怎麼不喝?是不是還要我喝?”

  紀恆見她面色鮮紅,眼神朦朧,暗暗猜測她是不是醉了。可他又覺得不大可能,她才喝了一碗啊。

  她方才那架勢,要用酒碗,不像是一杯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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