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告急
邊關告急。
大齊建國百十年, 一直沒有戰事。老百姓的日子雖然不說富足, 可也安安穩穩。
誰想這年的冬天, 竟有夷狄在邊境生事。
先是一夥兒人惡意滋事,雙方爭執械鬥,均有傷亡。本以為是小打小鬧, 誰知對方竟然直接宣戰了。
守邊的鎮北侯,駐守邊關多年, 也只零零星星打過外敵。如今乍然收到戰書, 他心裡五味雜陳。
有擔心生靈塗炭,百姓受苦的悲憫;也有鎮守多年,可立功勛的激動;更有為國盡忠, 為民盡責的責任感。
他一面積極部署兵力,認真對敵, 一面命人把軍情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
鎮北侯的奏摺非常簡短, 他簡明扼要闡述了當時的局面。夷狄十萬大軍壓境, 且鄭重地下了戰書。他請求朝廷增派兵力。
——前年京城派了一位少年將軍, 來軍中指點武藝。他先後教導數月,軍中將士的應戰對敵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他原本躍躍欲試, 想真正跟敵人交手試試。但是從前朝至今, 在與外敵的戰爭中, 中原戰勝的次數屈指可數。
鎮北侯謹慎,不敢貿然對敵。
八百里加急的奏摺很快到了京城,擺在紀恆的面前。他匆匆看完後,問朝臣意見。
當即便有人表示, 那群野蠻人這回可能是來真的,畢竟以前騷擾或是燒殺搶掠,都沒這般正式過。下戰書,又有大軍壓境,這架勢,莫不是想將大齊變成他們的牧場?……
很快就有另外一位大人分析,確實很有可能是這樣。今歲大寒,草原上不知要凍死多少牛羊。那群野蠻人過不下去了,可不就要來大齊搶奪了嗎?不如就依著慣例,先“借”他們一些糧食,教他們過冬好了,也好彰顯大國風範。
這話剛說完,就有若干大人撚鬚點頭附和,確實是這麼個理兒。
本朝才過多久安穩日子,老百姓誰願意打仗,陷入水深火熱當中?反正咱們國庫糧食多,真不夠的話,再向百姓征點就是了。
……
紀恆靜靜聽著下方朝臣的議論,既驚且怒。敵人都上門了,戰書都下了,竟然還有人想著求和?
這還是吃朝廷俸祿的朝中大臣?
雖然這種聲音並不多,但這並不能減輕他的怒氣。
等議論聲音小了,他才不緊不慢說了一句:“就沒有主戰的麼?”
大殿有一瞬間的安靜。很快,有人出列。
“殿下,臣主戰。”
紀恆精神一震,看向精神矍鑠的威武侯。
王家多武將,威武侯年輕時也是熱血衝動之人。
威武侯道:“臣認為,這回必須一戰。不但要戰,還一定要贏,要打得敵人無還手之力,要他們百十年後提起我朝,還瑟瑟發抖……”
他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字說的甚是清晰,也說出了紀恆內心深處的渴望。
只是有人不這麼認為。
太傅李正翻了個白眼:“侯爺說的好生輕巧,可問題是能贏嗎?贏過嗎?前朝最厲害的名將周暘,說是深入夷狄六十里,一直到明沙灘,可那也是且戰且逃,損失慘重……”
紀恆打斷,輕聲道:“武力當面,可以不用太擔心。”
他不知道今時今日如何,但他想,邊關將士的武力,應該不會太差。
“好,武力不擔心。軍餉呢?花費呢?糧草呢?誰帶兵出戰?怎麼作戰?”
李太傅接連甩出好幾個問題,面容嚴肅:“殿下,打仗不是一時衝動的事,需要深思熟慮啊!”
紀恆哂笑,他知道這位李太傅三朝元老,年紀大,輩分高,不大把他放在眼裡。不過李太傅說的確實也有點道理。
歷來中原與外族交手屢屢吃虧,前朝又差點亡於外族之手。對夷狄,大家似乎有種天然的懼意,更是極力避免跟夷狄為敵。
這些,紀恆都能理解,只是……
“太傅,現在已經不是我們要不要考慮了,對方已經下了戰書。我們避無可避,只能奮力迎敵。我大齊不是——縮頭烏龜。”
李太傅還欲再說什麼,卻聽紀恆道:“先退朝吧。”
紀恆去見了皇帝,簡單說明此事,他也不表態,只看著自己父親。
倒是皇帝拿著奏摺,看了好一會兒,方沉聲道:“既然要戰,真怕他們不成?!”
他近來精神充沛,力氣大增,心中常常莫名湧出豪情。對方都到家門口叫囂了,即便是不戰,也不可能了。
紀恆微怔,老實說,他有一點點意外。他以為父親更謹慎些,也更保守穩妥些。
不過父親的決斷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勇氣,他點頭道:“自然要戰。不知父皇打算派誰出征?”
緊接著,他講了今日朝堂上關於此事的爭論。
皇帝笑笑:“不意外,李太傅遇事穩重但到底是過於畏首畏尾了。威武侯時代武將出身,想上戰場,也很正常。只是,他年紀大了……”
“是,威武侯將近花甲之年了……”紀恆接道。
“本朝多年沒有打仗,將士們也都養懶散了。是該動一動了。”皇帝一笑,又道,“這是本朝第一回與夷狄交戰,必須要勝,要狠狠壓倒夷狄的氣焰,要他們再不敢進犯中原。”
紀恆點頭:“自該如此。”
他也不想大齊一直處於對夷狄的恐懼之中,他想大齊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他想消除外患。
在紀恆原本的計畫裡,是先讓將士們練好本事,軍力強盛後,再正式與夷狄相爭。沒想到,他們提前下了戰書。
卻聽皇帝又道:“所以,朕想御駕親征。”
“嗯,什麼?!”紀恆一怔,霍然站起,“父皇,此事萬萬不可啊!”
皇帝御駕親征?這怎麼行?且不說戰場凶險,只說這小小的戰事,哪裡輪的上皇帝親自上戰場?
他雖然有信心大齊會勝,但是身為人子,他不願意父親涉險,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可能,都不允許。
皇帝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你慌什麼?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此事萬萬不可?”
紀恆深吸一口氣:“父皇萬金之軀,怎可以身涉險?而且,對付夷狄宵小,無需父皇出面……”
皇帝笑笑:“我兒多慮了,朕如果真去御駕親征,也不至於跟敵人刀對刀,槍對槍的砍殺,多半是坐於中軍賬裡,鼓舞士氣。涉險,是遠遠談不上的。可是有朕在,對將士們而言,是不一樣的……”
他嘆了口氣,緩緩續道:“我朝沒跟夷狄真正交鋒過,勝負只是半數。先前阿芸確實曾教人武藝,聽說邊關大營的將士們也學了。可是,能不能戰勝,還真說不準……”
畢竟,夷狄凶悍,身材高大健壯,平素馬背上討生活,打架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皇帝固然相信阿芸,可是他又不敢全然相信。
他想,他可以大膽假設輸贏是五五之數,有皇帝御駕親征,鼓舞了士氣,五五之數,可能會變成四六開,再樂觀一點,三七分也是有可能的嘛。
御駕親征幹什麼?不就是為了鼓舞士氣,提高戰勝的可能嗎?
紀恆沉默了一瞬,忽然單膝下跪:“兒臣願領兵前往,代天征戰。”
他知道父皇的意思了,但是無論為臣為子,他都不同意。
皇帝皺眉:“你這是做什麼?朕都讓你監國了,親征你也要跟朕爭?”
這話說得不大好聽,紀恆咬牙,只當沒聽見,只耐心闡述,自己比皇帝更適合的理由。
皇帝啼笑皆非,派誰出戰還沒決定,他們爺倆倒為這個爭起來了。
他最是心疼兒子,自然不肯願意。
紀恆卻道:“孩兒有學武藝,父親可以不必太擔心。”
皇帝嗤笑:“朕也學了,朕都有點內力了,你還能比得過朕?”
他勤勤懇懇練武近一年,都能有內力了,恆兒還能比過他不成?
紀恆沉默了一瞬,也不辯駁,忽的伸手,點了父親身上穴道。
皇帝一呆:“你——”
你對你老子做了什麼?!
紀恆道:“父皇,這是點穴。孩兒學武也有一段時間了,真到戰場上,自保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內力極淺極淺,點穴的作用也小,點不了多長時間。但他還是飛速為父親解穴,口中道歉不止。
皇帝擺擺手,沒有跟他計較,心裡有那麼一點不快。他竟然沒學過這種跟定身術差不多的功夫。
這可是厲害本事啊。
皇帝想了想,隨口問道:“必須要挨著人才能點穴嗎?”
“什麼?”紀恆一怔,一時沒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沒再追問,而是繼續先前的話題。
其實紀恆一開始並沒有強烈的想去戰場的念頭,甚至可以說是想都沒想。但是,父皇的提議,讓他改了主意。
或許這真的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教將士們奮力作戰,教敵人知道,本朝和前朝全然不同。
這麼一想,他的態度更堅決了。他不是想去送死,他是想把夷狄打跑打怕。
邊關將士們學武也有兩三年了吧?肯定不會毫無進展。
再不濟,邊境還有對外宣稱二十萬,實則十四萬的大軍呢。
他不信大齊會敗。
見兒子鐵了心要去戰場,皇帝沒來由心生悔意。最開始恆兒沒這念頭的,都是他提議,這孩子才受了啟發。
皇帝初時不願意,後來想了想,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兒子,文治武功,肯定要流傳後世的。他對兒子有這個信心。
這一戰說著凶險,其實也未嘗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兵力雄厚,妥善部署,大齊未必會敗。
皇帝思來想去,終是默默同意了。不過,他有個條件:“京畿大營的士兵,全都調去。京城的守衛,朕再調其他軍士。”
“這怎麼行?”紀恆下意識反駁,“京畿大營守衛京城安全,怎能說調就調?”
“朕記得,阿芸教過他們功夫,你也說過,京畿大營的軍力強壯,能勝過夷狄。”
紀恆哭笑不得,京畿大營的軍士確實本領厲害,可是先前已經有一部分被分到各地,教導百姓武藝。若再調到京城,那……
“京城的安危,你不必擔心。從附近抽調人馬過來就行。霍老將軍自己,恐怕也更想帶兵上陣殺敵吧?”皇帝緩緩說道。
軍人入伍是為了保家衛國,霍老將軍或許真想上戰場。其實父皇說的沒錯,京畿大營的戰鬥力可能是最強的,第一次與外敵作戰,既要勝利,那拿出最好的本事,應該是沒錯的。
這樣,更穩妥,勝算也更大。
皇帝沒猜錯,霍老將軍確實表達了軍中將士想征戰沙場為國盡忠的意願。他表示,願誓死捍衛大齊的土地和尊嚴。
皇帝感嘆,血性男兒並不少,大家還是不想像前朝那般憋屈。
於是,皇帝抽調了附近兵力,進駐京畿大營,而後又命霍老將軍率精兵五萬,隨太子紀恆前往邊關。
皇帝竟然命令太子出戰!此事朝中大臣議論紛紛,也不知是皇帝對太子恩寵已淡,還是皇帝想讓太子的履歷看起來更加光鮮。
但是,不管怎樣,稱病多時的皇帝重新管理朝政,而太子紀恆則被皇帝封了個兵馬大元帥,即日前往邊關,助戰鎮北侯。
謝凌雲聽聞此事後,也是一驚。她問紀恆:“你真要出征打仗?”
紀恆點頭:“嗯,等我回來。”他說著摸了摸她的頭髮。
謝凌雲將他的手拿開,有些不安:“可是,你的功夫又不好……”
她見過軍中將士,雖然也有瘦猴兒,可多半是高大健壯的,紀恆小白臉兒一般,又怎麼能上戰場?
她知道,紀恆上戰場,重要的是意義,可她還是不大放心。
紀恆一噎,慢悠悠道:“我功夫怎麼了?我比大多數人都厲害。”
謝凌雲撇了撇嘴,三腳貓的功夫,還敢吹噓。她想了想:“我也去吧?我可以保護你。”
她還沒上過戰場,她聽說戰場凶險。不過,既然危險,那她在紀恆身邊,她也放心。
紀恆眉心直跳:“你去做什麼?別鬧,這不是你去的事兒。”
他是去打仗,帶她做什麼?
“我武功好,我能保護你,我也能殺敵啊!”謝凌雲很認真。
紀恆知道她認真,可他還是不願。在他心裡,打仗是男人該做的事情,她固然厲害,可他不大捨得她吃苦受累,他內心深處,也不願意她真的去戰場保護他。
他們之間,原該是他保護她才對。
他什麼都順著她,可這件事,他不想妥協。
阿芸厲害是不假,她單打獨鬥厲害,她以一敵十也容易。可是當面對千軍萬馬時,她也能這般嗎?
即使她真能,他也不想她涉險。
謝凌雲不大明白他的固執,明明對她而言不是難事,可他為什麼不同意呢?
紀恆態度堅決,不容反駁,就是不想她去。
謝凌雲悻悻的,沒再說話。
不過,她到底是不死心,她去問皇帝,她能不能一同前往。
皇帝也很無奈,自忖沒有教兒媳婦上戰場保護兒子的道理。雖說前朝也有女子作戰,可那是男子找死的多了,才會如此。
這個阿芸,在想些什麼呢?
皇帝耐著性子,給阿芸解釋:“阿芸,這是規矩,女人不上戰場,這是規矩。”
謝凌雲“哦”一聲,不再追問,像是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皇帝鬆了口氣,他心裡也有點遺憾,她如果是個男兒,那該多好。
默默嘆息後,皇帝又佯作無意問起謝凌雲關於點穴的事情。
“這點穴是怎麼一回事?五公主問起來,朕還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可不想教人知道,是他想學。
“啊?”謝凌雲一呆,皺了皺眉,“點穴啊,五皇妹如果想學,改日我教她就是了。”
皇帝面色微沉:“你五皇妹擔心你忙,朕教她就行。”
“嗯。”謝凌雲點一點頭,過得片刻,才訝然道,“父皇也會點穴?”
皇帝暼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謝凌雲自己想明白了:“啊——父皇,這個,兒臣不能教您。改日,教太子教您吧。”
“為什麼?”
謝凌雲小聲道:“因為需要認穴,父皇將來就知道了。”
得知皇帝不同意她前往,她也沒心情再久留,匆匆告辭了。
她走後許久,皇帝才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猜測了好一會兒大致猜到了何為認穴他“呀”了一聲,頗覺難堪。
他這可不是有意調戲兒媳婦,他是真不知道。
因為難堪,接下來皇帝跟東宮並無來往,以至於東宮發生了什麼,他也不知曉。
紀恆出宮離京時,皇帝親自送別,並將平安符掛在兒子脖子裡,希望紀恆平平安安。
這回紀恆帶去的士兵,除了京畿大營的將士和其他士兵,還有一些民眾。
是的,民眾。
這些老百姓不是士兵,然而聽說朝廷要打夷狄,他們竟然要前去幫忙,或作伙伕,或要幫忙運糧草。
他們也希望可以打退夷狄,前朝的血淚還未乾,老百姓也是有血性的。
對此紀恆意外之餘,又感慨萬分。上位者常說,為了百姓,不抵抗,不打仗,可是有時候,焉知老百姓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
他還記得書上記載的,老百姓還在反抗,君王卻率先投了降。
他想,為了百姓,也要贏的這一仗。
道路旁送行的百姓不少,然而紀恆記掛的阿芸卻躲著沒見他。
她從昨夜起就不理睬他,今晨他出宮時,也沒看見她的身影。只有她身邊的丫鬟把一塊護心銅鏡給了他,說是她讓轉交的。
紀恆猜測她可能是不捨得自己,可是她沒有跟他告別,他心裡還是略略遺憾。
罷了等回來時,再好好哄哄她吧。
邊關,威武侯跟夷狄交戰,互有勝負。夷狄兵力增加,紀恆也不敢大意,急速行軍。
謝凌雲躲在隊伍裡,也不知道他何時能發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