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內力
她想, 她還是挺懷念這種場合的。做了個手勢, 她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壓低聲音,運起內力:“今日教大家一套拳法,簡單好學……”
她雖然聲音斯噶, 但是傳的極遠。軍士們也提前知道了今日的目的,摩拳擦掌, 極為期待。
薛壯士所授的, 又以名字命名的,定然很厲害。
謝凌雲簡單說了兩句,就開始了她的教學。她所繪的圖畫已經刊印成冊, 現場發給在場諸人。
軍士們翻閱著冊子,嘖嘖稱奇, 更有人以為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籍, 心潮澎湃。
謝凌雲道:“功夫都在這冊子上, 大家可以先看看。待會兒我給大家演示一遍。這功夫用來對敵的話, 不如我在京畿大營教給大家的劍法。但是能活動筋骨,強身健體。而且, 不會武功的平頭百姓, 也能很快學會……”
原本耀武台下人們低聲議論, 她一開口,將嗡嗡嗡的議論聲盡數壓下。
聽說對敵無用,大夥兒不由得心生失望,也不明白平頭百姓都能學的東西, 何必再費了心思教他們。本來在手上沉甸甸的冊子,彷彿變成了廢紙。不過因為薛壯士名頭響,功夫強,還沒人敢直接抱怨,但是小聲議論不絕於耳。
謝凌雲掃視台下一眼,心裡奇怪。紀恆先前不是跟他們說好了麼?怎麼他們還是這樣?她咳了一聲,說道:“列位,肅靜!聽我說兩句。我想問一下大家,投身軍營,是為了什麼?”
不等台下眾人回答,她就搶先道:“是為了保家衛國,守護百姓吧?既然願意為了守護百姓,那為什麼不願意讓百姓自己變得更強呢?”她回想著紀恆對她說過的話,續道:“我中土與夷狄之爭,由來已久。雙方交戰,我中土百姓屢屢遭殃。大家就不想改變這情形麼?這功夫雖然不比先前劍法精妙,但是對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來說,也能讓他們有力量與夷狄一戰!”
她心裡苦笑,這功夫再不濟,也遠勝絲毫不會武藝。現下是太平盛世,但是居安更當思危。
她這一番話說的並不響亮,但因為有內力加持,聲音亮,回聲遠,就顯得擲地有聲了,讓人不覺也多了些信服。
台下有個叫李慶的,先前在京畿大營曾得薛壯士指點,此刻受了鼓舞,高聲問道:“那我們學了這功夫,就跟王將軍一樣,去教別人嗎?做個……老百姓的教頭?”
他聽說他們學武出師可以教別人,像王銳那樣,還能撈個官兒噹噹,多威風。
“老百姓的教頭”這說法新鮮,他話音一落,眾人哈哈大笑。
謝凌雲卻極嚴肅地點了點頭:“是的。會分散到各地,教導百姓,古稀老人,垂髫兒童,甚至是內宅婦人,都可以學的。”
有人覺得有趣,又想著像王銳那樣直接當個將軍似乎也不錯,還能教導別人。
李慶已經高聲叫道:“薛壯士,我李慶願學!”
“我也願意!”
“我也願意!”
……
謝凌雲點頭,作勢要他們安靜:“好了,既然大家願意,那就開始吧!”
這套所謂的凌雲拳不管是招式還是威力,都不及天辰派那十八式的入門劍法。他們學過天辰劍法後,再學凌雲拳,自然覺得容易。
謝凌雲教了三日,眾人就基本掌握動作。接下來的日子,謝凌雲只負責糾正細節動作。她留神不靠近他們,只遠遠指點,不想被人識破身份,也不願教紀恆為難。
前前後後近一個月,這些軍士已經可以出師。
監國的太子在朝堂上正式提起此事。只是與先前他和謝凌雲商量的不同,他打算派去各州縣教導百姓的,不止是學了武術的軍士,還有一些身有功名卻尚未入仕的讀書人。
人常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是民間百姓,真正讀書的卻並不多。他一面想讓百姓習武強身健體,另一方面也想教百姓讀書認字。
不求他們武功高強,飽讀詩書,只要他們身強體健,能認識簡單的文字。
朝廷願意為他們提供書本,也願意下派教習文武藝的文武師傅。
太子提出此事,朝堂一片安靜。過得片刻,才有人顫顫巍巍道:“殿下,臣以為此舉不妥。”
紀恆一笑:“王大人請講。”
“殿下願意教化民眾,原也是一番善心。只是,此舉並不妥當。”鬍子花白的王大人沉吟道,“全國州縣,百姓眾多。此舉恐怕花費巨大,而國庫並不充盈,莫不是又要加重賦稅?這豈又要加重百姓負擔?”
他沒說的是,他覺得愚民政策挺好的,老百姓真讀書認字了,說不定還揭竿而起造反呢。
王大人話音剛落,就有人出列:“臣也以為此舉不妥。”
“哦?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見。”紀恆挑眉。
李大人恭敬地道:“臣並無高見,同王大人一樣,臣也覺得花費太大,而且,文武教習師父從何而來?”
……
不過也有表示支持的,認為教化百姓是一樁大大的好事。
雙方爭執不休。
待他們吵累了,紀恆才道:“各位聽孤一言。大家說來說去,所擔心的,也不過就是兩點。其一,花費問題。其二,教習師父。可是,這兩個難題,要解決也很容易啊!”
掃視一眼群臣,他繼續說道:“原也不求所有百姓都精通詩文武術超群,所以落第秀才、京畿大營的將士足以擔任教習師父之職。至於花費問題……”他笑了一笑:“前兩日,父皇有感於宮中奢靡成風,說百姓猶自困苦,為生計奔波,身為人君,卻這般奢侈,心中不安,想要削減用度……”
他話還未說完,就有大臣強烈反對:“殿下不可,皇上崇尚節儉,其用度已經不能再削減了!”
紀恆點頭,從善如流:“王大人說得對,孤也這麼認為。可是身為臣子,原該替君父分憂。皇上和眾位娘娘的吃穿用度自然不能削減,不過東宮用度倒是可以酌情減少一二……”
“這……”
紀恆又續道:“東宮主子不多,原也用不了太多的花銷。”他笑了一笑,說明自己願削減用度,並將自己私庫的銀錢拿出來用於教化。
眾人瞠目結舌,正僵持之際,李公公忽然托著聖旨走來,說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也願意捐出自己的私庫用於教化百姓。
他這分明是用實際行動來支持自己的兒子。
太子捐了,皇帝也捐了。別人還能怎麼樣?擼起袖子,捐唄。
只是大家並不明白,太子為何對百姓的教化這般上心。
退朝以後,紀恆去向父親致謝。他態度誠懇,十分感激。
皇帝卻擺了擺手:“我們父子,何須言謝?”他知道他這個兒子是有大志向的,恆兒未必會甘於做一個守成之君。
“不過——”皇帝飲了口茶,“不是說教導武藝麼?怎麼也要教讀書識字了?”
紀恆笑笑:“文武一起吧,只是教他們識幾個字罷了。貧苦百姓,也未必願意花太多的時間在讀書習字上。但是,對那些想讀書卻沒機會的貧家子弟而言,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皇帝沉吟:“此事只怕不大容易。”
紀恆頷首:“是,所以多謝父皇的支持。”
他有天下最好的父皇,無條件地支持他,幫助他。
紀恆又道:“容易不容易,總要試上一試。而且,這麼以來,也好推進武術。”文武一起,也方便一些。
皇帝沒有表示異議。
後宮的幾位娘娘,聽說皇帝捐了錢去做什麼事,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但是跟著去捐錢總沒有錯的。
宮裡的娘娘都捐錢了,朝廷命婦少不得也要咬咬牙,拿出來一些。
以至於最後籌集到的銀錢著實不少。
謝凌雲對此暗暗稱奇,看來皇帝的面子果然很大。皇帝一帶頭,就籌集了這麼多錢。
紀恆只笑了一笑,卻問她另外一件事:“你教導軍士的時候,怎麼還用薛壯士的身份?”
他先前就想問她了,是為了他的面子麼?
謝凌雲呆了一呆,說道:“習慣了。”——其實,倒也不是真的習慣,而是她想把謝芸的身份用到別處。教導軍士的,就一直是薛壯士吧。
紀恆並未在此事上過多糾纏,他為她的呆氣感到好笑,卻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儘管紀恆認為教化百姓一事利於江山社稷,但是歷來新令推行,都不大容易。具體實施起來,也有不少問題。不過,年輕的太子意氣風發,身邊有一群支持者,又有皇帝在保障,教化百姓一事也在一點一點地進行著。
或有抱怨,或有頌揚,紀恆都能泰然處之。
謝凌雲在十三歲上認識紀恆,但是真正瞭解他,卻是在他們大婚後。成親以前,她對紀恆的瞭解,僅限於他想見她,他想向她討要東西,他待她很好……
說來說去都是圍繞著他們的關係,對他本人,她瞭解得不算很多。真正做了夫妻,知道他的一些想法,她才發現,他有很多,是她所不知道的。
他愛他的子民,愛他的百姓,也愛這片土地。他希望百姓安居樂業,希望這土地富饒安詳。
這種想法讓謝凌雲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卻又像是合該如此。她前世所受的教育,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獨來獨往。江湖中人習武,或為名,或為利,或為義……但從沒有人說學武是為了家國百姓。
朝堂和江湖似乎是毫不相干甚至是相對的兩個概念。上輩子有人學武之後進了朝堂,大家當面尊稱他一聲大人,背後卻有可能罵他是朝廷的走狗。
——這些,她都是聽師兄說的。
這輩子,做了十多年官家小姐,又當了太子妃,她覺得,其實朝廷也不是大家說的那麼不堪。
她想,也有可能是因為紀恆的緣故。紀恆總歸是一顆心向著百姓的吧。
她喜歡有俠義心腸的人,也喜歡這樣的紀恆。
謝凌雲對紀恆說:“雖然你沒有很高的武功,但你有一顆很大的心。你的心裡裝的是家國百姓……”
紀恆失笑,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等閒了,我跟你學功夫。”
“跟父皇一樣麼?讓太子監國,你學功夫?”謝凌雲奇道。
她想,若是紀恆將來願意放棄權力,她可不可以拐了紀恆詐死,出去遊歷?他們可以結成個“雌雄雙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想想也挺好的。
紀恆笑著搖搖頭,湊近她耳邊,輕聲道:“跟父皇不一樣,我想學點穴,要不,你今晚就教我點穴吧!”
謝凌雲紅了臉,狠狠瞪了紀恆一眼。別人不知道倒也罷了,這點穴的功夫,她跟紀恆提過的。這功夫除卻母子、父女、夫妻,向來是男師不傳女徒,女師不傳男徒。因為認穴時,需要褪去衣服,肌膚相親。
紀恆說想夜裡學點穴,其實沒安好心吧?
“好不好?”紀恆神情無辜,“除了點穴,還有內力。我感覺我近來精神頭兒比先前好多了。”
謝凌雲雖然沒幾分好臉色,但還是點了點頭。
夜裡,她認認真真打算教紀恆點穴,但紀恆並不認真配合。謝凌雲沒猜錯,他就是藉著認穴的機會,對她親親摸摸,做不軌之事。
不過,等她考校他穴道位置時,他倒還能答個八.九不離十。
謝凌雲輕哼一聲:“還真是難為你了,竟然還都記得。”
紀恆一臉嚴肅:“是的。有阿芸做師父,親身教導,怎麼會記不住?”
“你還說!”謝凌雲羞惱,作勢去擰他的耳朵,兩人鬧做一團。
待兩人都安靜下來,謝凌雲依在紀恆懷裡,說道:“將來你也會讓太子監國麼?”
“什麼?”紀恆一愣,有些不解。然而,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溫聲道:“你是說,希望我能像父皇一樣將權力提前交給兒子?”
他心裡感激他父皇。他父皇年紀不大,身體也並不是特別差,但是為了鍛鍊他,扶持他,就甘願稱病休息,讓他監國處理政事。
他遇事可以大刀闊斧去做,因為他還有父皇在後面支撐著。他有拿不定的主意,也有父皇幫忙決斷。更重要的是,父皇此舉,讓他的地位更加穩固。
今夜阿芸這麼一提,他想,也許他也可以這樣。
謝凌雲瞧了紀恆一眼,也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世人多留戀權利,更何況是這至高無上的。而且紀恆胸懷天下,肯定想有一番作為,估計更不會輕易放權了吧?
紀恆笑笑,摸摸她的頭髮,說道:“別的不說,我只能保證在我老糊塗以前,我會做我該做的事情。”
先帝還在世時,紀恆已經記事了。祖父那時受人蠱惑,寵愛幼子,將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視作仇敵。親生父子,變成那個樣子,不僅是他父皇心裡的痛,也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他暗想,他將來必定不會像祖父那樣。
謝凌雲心說,這是會在老之前放權的意思了?她心裡激動,試探著問了一句:“那,到時候,你能不能陪我去外頭?”
“不用等到那個時候啊,你要想出去,明日就可以……”紀恆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
謝凌雲急道:“你真笨,我不是說這個,我要想出去,我自然能出去。我是說,等那個時候,你能不能陪著我,去看名川大山,去浪跡天涯?”
她看著他,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紀恆可能不明白,她為什麼對到外面去那般執著,因為她內心深處,始終有個江湖夢。其實,沒有紀恆,她一個人也可以。但是,她還是想跟紀恆一起。
——年少的時候,她曾暗暗想過,或許可以留書出走,或是詐死李家。——但這念頭,都只是一閃而過。她有父母,她有家人,她終歸是,捨不得。
留戀的越多,心就越重。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事情,人總是要有取捨的。
紀恆笑笑:“你急什麼?你若想,我當然可以。只是,到時候,你別嫌棄我拖累你就行……”他可記得,她爬山時,健步如飛,他可未必能追隨上她的腳步。
謝凌雲點頭,認真想了想,決定好好教導紀恆功夫,不止是外家功夫,還有內力。學武之人多半身體好,且人有內力在身,也能延年益壽。等內力到了一定境界,除非散功,否則很難結束性命。
“我當然不嫌棄你。”謝凌雲笑笑,為了證明這句話,她還在紀恆唇邊親了一口,“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紀恆眼睛一亮,手上開始動作:“阿芸……”
“嗯?”
“說了半天,有一點你給忘了。”紀恆神情認真。
“什麼?”謝凌雲也認真回問。
“咱們得先有孩子啊……”
……
夜還長著呢。
紀恆說的孩子問題,宮中其他人也或明或暗表示過關心。
石貴妃掌宮中事,她知道皇帝看重太子夫婦,也常常來表示一下自己的關心。太子大婚半年,太子妃的肚子還沒有動靜。石貴妃少不得就以關心的名頭,送一些補品之物。
謝凌雲自己身體好,也不大吃補藥。所以,她謝過石貴妃好意,並未用這些補品。
至於孩子,她其實不太擔心。她覺得她學會了做女兒,正學著做妻子,還沒學會做母親。孩子,最好不要來的這麼早。
皇帝雖然不問政事,但他在宮裡耳目眾多,暗示石貴妃有些事,可以不用管。太子妃進宮,才大半年呢,急什麼?
當年他的皇后嫁給他六年,才生下恆兒。
也許是好的都在後頭。
他現下最憂心的是,他覺得他近來有一點點兒不大對勁兒,他身體裡好像有一團什麼熱熱的氣流,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這是他習武以後才有的,他得找阿芸好好問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