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大婚
謝凌雲隨口接道:“那就不嫁了, 我……”
一句“我陪著阿娘”還沒說完, 母親修長的手指就輕戳上了她的額頭。
“說什麼胡話?”薛氏嗔道, “這也是能渾說的?”
謝凌雲扁了扁嘴,沒有說話。
她這小動作給薛氏瞧在眼裡,薛氏當即道:“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哦。”謝凌雲點頭, 異常誠懇。
薛氏輕輕嘆一口氣,心說, 阿芸這般樣子, 她怎麼能放心?她少不得再勸導女兒一番,將來務必要謹慎,要守規矩。
按說她的女兒沒少學規矩, 問起什麼時候該怎麼做,阿芸也能說的清楚明白。可偏偏怎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守規矩呢。
除了要守規矩, 還需要小心謹慎, 凡事莫與人爭等等。
謝凌雲認真聽著, 點一點頭, 一臉受教的模樣。
薛氏原本滿肚子的話,可眼下看了女兒這樣, 她的叮囑也不好說出口了, 半晌只說了一句:“阿芸, 娘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這話說的很輕,但是謝凌雲聽了心裡酸酸的,回道:“阿娘,我會好好的。”
有那麼一瞬間, 她覺得自己挺不孝的。她明知道阿娘教導的規矩道理,知道這輩子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可她還是沒少教阿娘擔心。
謝凌雲輕聲道:“阿娘,我知道該怎麼做,我都知道的。”說著她又笑了一笑,有意放軟了聲音撒嬌:“阿娘,我今日生辰呢,咱們不說這些了。阿娘腿麻不?我給阿娘捶捶腿?”
她說著拿了玉杵,作勢要給薛氏捶腿。
這動作她熟練無比,姿勢動作也都拿捏得身好。看她眼睛亮晶晶的,臉上滿是笑意,薛氏也禁不住笑了,開始與女兒說些旁的。
不過薛氏到底是心疼女兒,約莫過了一刻鐘,就教她回去了。——今日是阿芸及笄的日子,阿芸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
夜裡謝凌雲躺在床上,想著母親說的話,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阿娘說皇宮是最終規矩的地方,雖然有紀恆的承諾在前,可是經阿娘這麼一說,她不免浮起一絲擔憂。
罷了罷了,不想了不想了。她一身本事,還怕皇宮不成?
再者,紀恆說了教她信他,那她就先信他。
反正不過是兩個月的事情,是好是壞兩個月後就知道了。謝凌雲皺眉,又想到十二日是紀恆的生辰。罷罷罷,他沒向她討要禮物,那就等到成親後,一併還給他好了。
如此這般想了好一會兒,她才沉沉睡去。
眼看著臘月初九,婚期越來越近,謝凌雲也越發忙碌起來。雖說她將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東宮,無需她自己做嫁衣,但是禮部準備的喜服,少不得還要她添上一兩針,算全了新嫁娘的禮數。
母親薛氏、祖母衛氏常常近來常常教導她,種種規矩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頗為詳細。就連祖父忠靖侯謝均也曾喚了她去書房談話。
原本忠靖侯更重視孫子,對這個不在京城長大的小孫女印象不深。但是阿芸那一日的那兩個足印深深震撼了他。從那以後,他想到阿芸,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大力”、“功夫好”……
謝家的孫女將入主東宮,作為一家之主,他自是有許多叮囑教導,諸如要她以大局為重,以謝家為重等等。
但是當孫女真正按照他的吩咐到了書房時,忠靖侯卻將那些話都暫且先嚥下了。他定了定神,說道:“坐吧。”
謝凌雲聽話坐下,仰頭看著祖父:“祖父有什麼吩咐?”
“阿芸,你不日即將進宮。祖父有幾句話,你且記著。”
謝凌雲忙站起身,異常恭敬:“祖父請講。”
“你是謝家女兒,你的一切都是謝家給你的。你進宮以後,祖父不求你為家裡做什麼,只希望你能平安,也別丟了謝家的臉……”
謝凌雲心想,估計重點就是這後半句,教她別丟了家裡的臉。她心說,祖父這可是想多了,她又怎麼會丟謝家的臉,更不會連累家族。
於是,她極認真地應下了:“祖父放心,阿芸省得的。”她微微一笑,續道:“其實這些話,祖母和母親也都教過。阿芸不會讓祖父失望的……”
忠靖侯咳了一聲,說道:“還有一點,你有功夫是不假,用以防身可以,但是不要輕易跟人動武。宮裡貴人嬌貴,興許你只是碰了一下,而貴人就……”
想到那兩個足印,他仍心有餘悸。
謝凌雲點頭:“嗯嗯,我記下了。”
她進宮又不是跟人打架的,怎麼會輕易與人動武?肯定是來防身啊。
忠靖侯看她態度很好,心中滿意,他撚鬚而笑:“你知道這些就好,其他的沒什麼事了,你且回去吧。”
“哦,那孫女告退。”謝凌雲施了一禮,告辭離去。
走出書房,她悄然鬆一口氣。她以為祖父找她做什麼,原來只是叮囑她莫隨便跟人動武。她心說祖父這可是多慮了,她活了兩輩子,可從來沒有以武力欺壓過人。
練武只為防身,只為強身健體。
說到練武,她不免又想到自己所繪的武術圖。
爹娘這幾日在說嫁妝,她想,這是不是也算是她的嫁妝?
說起來,很快就到臘月了呢。
臘月初八,大雪紛飛,皇上賜臘八粥給忠靖侯府。等臘八粥到了謝家,也早就冷了。忠靖侯將粥分給幾個子孫,共同感受皇上的恩德。
薛氏去了女兒房內,細說添妝的事情。她有些驚訝:“真是奇怪,怎麼你二姐姐給你的有兩份?”
謝凌雲隨口應道:“許是二姐姐跟我感情好,所以多給了一份。”
薛氏搖搖頭,覺得並非如此,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也沒去深想,左不過是謝蔳替誰送的,或者是謝蔳不知道,羅家與謝蔳各準備了一份,改日再問個清楚明白就是了。
到女兒房中來,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
房中並無旁人,薛氏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板著臉,故作嚴肅地道:“阿芸,你坐下,還有件事,娘要教你知道。”
謝凌雲見母親神色莊重,不由地心中一緊,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問道:“阿娘什麼事?阿娘你說。”
薛氏還未開口,臉上就浮上一層紅暈。
謝凌雲不解,心想,莫非是再次叮囑她,不要胡鬧,要守規矩?
薛氏咬咬牙,才取出一本畫冊,塞給女兒。
謝凌雲接過來,下意識就要打開看是什麼。
她手剛動,就被薛氏按住了。
薛氏眉頭突突直跳,儘量平靜地道:“你先別看,先聽我說。”
她覺得尷尬極了,若是阿芸現下翻看了,而且十分好學地問她這是什麼,要這做什麼,她該怎麼回答。
謝凌雲很聽話,沒有翻動:“阿娘,您說。”
“我也不清楚,這些事情,宮裡的嬤嬤有沒有教過你。”薛氏說到這裡,輕輕嘆了口氣。阿芸自親事定下以來,沒少藉著學規矩的名頭去別院。這些嬤嬤是否教導,薛氏還真不清楚。
“什麼事?”謝凌雲好奇。
薛氏橫了她一眼,並不回答,而是繼續說道:“大婚的步驟,你也都知道了,無需我再重複。只有一節,合巹,洞房……”
“嗯。”謝凌雲聽著也紅了臉,她知道阿娘要給她說什麼了,分明是要教導她房中之事。
不過她還真的挺好奇,於是她雖然滿臉紅暈,可仍然目光澄澈,盯著自己的母親。
薛氏給她看得不好意思,乾脆別過了臉,含糊說道:“到時候,你不要怕,也不要擔心,殿下知道該怎麼做。可能會很疼,但是很快就過去了……”
之前謝萱出嫁、謝蕙出嫁,她都是將冊子一塞就了事了。
可阿芸畢竟跟她們不一樣。阿芸憨直,薛氏怕阿芸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來。
謝凌雲眨眨眼:“真的會很疼麼?”
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夫妻之事她隱隱約約不知聽誰提過一句半句。她很清楚,這不是她一個姑娘家該去想的事情,所以以前即使是聽到了,也得躲開,也不能多想。
但是今天阿娘的話,卻教她有點不安。特意提醒她,那肯定是真的了。
女兒認真發問,薛氏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得輕戳女兒額頭,嗔道:“這話不許再說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哦。”謝凌雲悶悶地應了。
薛氏也尷尬,她略坐一坐,就起身離去了。她臨走前,叮囑女兒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早起呢。
謝凌雲答應著,可是母親剛一離去,她就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翻開了冊子。
瞥了一眼,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什麼鬼?
男女赤條條抱在一起……
要長針眼了,長針眼了……
謝凌雲臉色爆紅,她閉上眼,只留一條細縫,悄悄去瞧。翻了兩頁,她在心裡做出一個評價:畫的不好。
還沒她畫的武功圖像好看。
她將冊子收起來,收拾停當,上床入睡。
這一夜,謝家不少人睡不好覺,然而謝凌雲自己倒睡的極安穩。
她甚至還做了夢,夢到自己還在天辰派。師父也還活著,她十五歲上,師父告訴她,她有一樁從小定下的親事,即日就會完婚。她心裡隱隱有些期待,卻又從師兄那裡得知她的未婚夫婿不學無術、品行不端。
於是,從沒有離開過天辰派的謝凌雲收拾了行囊,修書一封,悄悄出門了。她一路行俠仗義,一次救了一個姑娘,那姑娘非要以身相許。
她急了,說自己也是女的。可是那姑娘卻詭異一笑,說道:“正好,我是男的啊!”
說著,那個姑娘揭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果然露出一張男人的面龐來。
謝凌雲嚇了一跳,這人真眼熟。她再仔細一瞧,這不是紀恆麼?紀恆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她還沒問個清楚明白,就聽得有人呼喚她。
謝凌雲睜開眼,天還沒亮。她愣怔了一會兒,方想到她今日要出嫁。回想起方才做的夢,她輕輕嘆了口氣,唉,那才是她原本該有的生活啊。
她靜靜地坐著,少時真有人喚她。丫鬟僕婦、嬤嬤、全喜婆婆擠在她房裡,給她沐浴捯飭。
謝凌雲知道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她雖然不大情願,但還是將羞意藏了起來,任她們擺弄。
沐浴。
梳妝。
她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人,嬌美可人,眉目如畫。她一時有些恍惚,這跟她上輩子並不一樣。
不知道是誰誇了她一句,眾人紛紛應和。
謝凌雲眨眨眼,扯了扯嘴角。
終於戴上鳳冠,換上了繁複華美的嫁衣。謝凌雲怔怔的,彷彿還在夢裡。
這就出嫁了?就這樣嫁給紀恆了?
嬤嬤在她耳畔輕輕說著今日她所需要注意的事項。
謝凌雲耐心聽著,不免有點走神。她對自己說,再繁瑣也就這一日,沒什麼不能忍的。
梳妝打扮好,謝凌雲依著規矩去拜見父母。
謝律倒還好,薛氏瞧見盛裝打扮的女兒,哪裡還忍耐得住,眼淚撲簌簌直落。唬得謝律忙道:“哭什麼?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薛氏忙止了眼淚,強笑道:“正是呢。我哪有哭,分明是沙子進了眼睛。”
謝律瞧了妻子一眼,咳嗽一聲,開始似模似樣勸誡女兒。
謝凌雲按規矩應對,又依女執事所言,靜靜地等待太子親迎。
她知道迎親的隊伍已經來了,因為她隱隱聽到有人說:“進府了”、“快到中堂了呢……”
她對自己說,不慌不慌,很快的……
頭上頂著蓋頭,她只能看到自己腳下周圍的光景,不免心中焦躁。
原本她心裡還有些出嫁的羞意和期待,可現下她好心情消散了大半,只覺得繁瑣無味。
過得半刻鐘,女執事終於開始引著她前行了。
謝凌雲悄然鬆了口氣,站於中堂右側,耳朵聽著紀恆奠雁於案。她知道這是必要的步驟,可是心裡卻生出一個荒謬的想法來。
她想,若是她和紀恆易地而處,她來奠雁,紀恆眼巴巴地等著,也不知會怎樣?
她想著想著又想到昨晚的夢來,想到夢裡紀恆戴著人.皮.面.具,穿著女裝,不由覺得好笑。
再回過神來時,女執事已經恭敬地請她上轎了。
謝凌雲依言坐著女轎伕抬的轎出中堂,至中門。
而太子妃的儀仗已經到了中門外。
“請太子妃下轎。”伴隨著主婚者的聲音,謝凌雲聽到她所熟悉的紀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掀開了轎簾。
謝凌雲盯著他修長的手指,心中驀地浮上一個念頭:哦,他的手挺好看。
“阿芸,下轎了。”
紀恆的聲音不大不小,有些緊張,有些無奈。
然而謝凌雲聽到他這句話時,卻默默舒了口氣,心說,原來不是她一個人緊張不自在。
她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依著規矩,一步一步來。
等到儀仗隊向皇城的方向行去,謝凌雲才驚覺她是真的離開家,嫁人了。從早晨起來就神思不屬心不在焉的她,此刻猛然心慌起來。
真的,就這麼嫁給紀恆了?
剩下的環節更加繁瑣。交拜,合巹……
合巹的酒很清甜,謝凌雲喝著並不覺得討厭。只是她酒量一向不佳,飲完合巹酒,她渾身上下都熱騰騰的,還有種若有若無的焦躁感。
終於等到婚禮結束,謝凌雲在侍女的幫助下,卸下鳳冠,沐浴,換上常服。
她酒意上頭,強忍著睏意,可腦袋還是一點一點。
她嘖嘖稱嘆,一杯酒而已,怎麼後勁兒這麼大?
太子大婚與尋常百姓不同,規矩步驟繁多,但是到底是不比民間熱鬧隨意。比如,鬧洞房這一節,今日就沒有。
謝凌雲沐浴之際,紀恆在前殿接受眾人祝賀。
旁人的祝賀或許是出自本心,真情實意,可是紀恆哪裡有心情一一應對?他滿心都是內殿的阿芸。
等了這麼久,終於盼到了這一日,把人娶過來了。他現下手心兒裡還有汗意呢。
尋了一個藉口,紀恆抽身離去,前往內殿。
平時短短的一段路,他今日卻覺得極長。他回想著今日的場景,心裡歡喜而又不安。他眼皮突突直跳,不免想這想那。
阿芸會不會突然使了輕功,逃出宮去?
他不由加快了腳步,生怕他的想像變成現實。
進到內殿,甫一看到腦袋正一點一點的阿芸,他微微一愣,轉念想到可能是那杯酒的緣故。
他輕輕嘆氣,憐愛叢生。歡喜之意一點點從胸腔溢出,流向四肢百骸。
紀恆快步走向她,剛行兩步,他想起什麼,揮手令一旁準備喚醒謝凌雲的宮女退下,放輕了腳步。
而謝凌雲卻猛地驚醒,她抬起頭,看向他:“紀恆……”她頓了一頓,回想起規矩,猶豫了一下,改口道:“殿下……”
她剛開口,紀恆就笑道:“阿芸,不要這樣。你醉啦?”
“沒有。”謝凌雲毫不遲疑地搖頭,“我怎麼可能醉?我只喝了一杯。你也喝了的。”
“……對。”紀恆點頭。
“吶,我主要是因為我今天早晨起的太早了,昨晚沒睡好,今兒又忙了一天,所以累……”
紀恆失笑:“是,是,阿芸早起辛苦了。”
他何嘗不是一夜未眠,忙碌一天?
見他順著自己的話,謝凌雲心裡熨帖了些,她點頭:“嗯。”
“那,咱們休息?”紀恆緊接著開口。
“……啊?”
紀恆一笑:“阿芸先睡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等我。”
“你要走麼?”謝凌雲脫口而出。
紀恆看見她眼裡的不捨,心中思緒良多。他笑一笑:“不是,我只是要去沐浴一下。”